是夜,无声无息,也听不到虫鸣。
殷清越走到殷诀清的?房间,敲了敲门。
殷诀清正在床上看?书。
手上拿着的?那本书——显然是书房里面拿出来的?。
门没关?,殷诀清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到殷清越站在门口。
“小诀,爹爹可以进去吗?”
殷诀清很意外,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爹爹,你终于回来了!”
殷清越嘴角忍不住上扬,“小诀想爹爹了吗?”
即使内心翻转不知多少情绪,面对着殷诀清,他还是温声地交谈着,没有泄露出太多情绪。
殷诀清重重点头,抱住殷清越的?腿,“想!”
声音清脆,还没有长大后的?沙哑。
殷清越点点头,将他抱在怀里,走到床边坐下,“这段时间在家里做了什?么?”
“就......在院子里玩,和娘聊天,然后看?书。”
“小诀经常去书房吗?”
“......”
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殷诀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睁着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过了一会儿,见殷清越没有指责他的?意思,才说:“去看?书,每天都去!”
殷清越继续问:“还有呢?”
殷诀清双手挠头,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殷清越问:“小诀上次是不是在书房模仿爹爹的?声音,吩咐了下属做事?情?”
殷诀清歪着头回想,过了良久,才点了点头,“对。”
知道他只是个孩子,只是想到这件事?情所引发的?后果,想要教训又不知如何?说出口。
他只是什?么都不懂。
他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怒气,又问:“小诀为什?么要让他把那些人都放了呢?”
殷诀清歪了歪头,十分不解,“可是爹和娘不是告诉我?,我?应该给?犯错的?人机会嘛?难道他们?犯了错就要被?斩杀嘛?”
殷清越叹了口气,循循善诱道:“小诀,并不是所有的?人犯错都值得被?原谅的?,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被?原谅的?机会的?。”
殷诀清不懂,歪着头,“爹爹,我?不明白。”
知道他单纯,也知道他不懂。
可就是因为这样,有些残忍的?事?情才越发说不出口。
他没有办法?直白地告诉自己的?孩子,他到底做了什?么样的?错事?。
也没有办法?告诉殷诀清,他这样单纯的?疑问和简单的?思维所做出的?决定,到底让多少人流离失所失去性命。
他不能,因为他是他的?父亲。
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快乐无忧无虑地长大,不想让他过早地懂事?。
不希望他在太小的?年纪,失去了他这个年纪所拥有的?童真。
最终,殷清越手指不断地攥紧又松开,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过是孩子。
殷诀清疑惑地看?着他,“爹爹,你怎么不说话?”
殷清越最终,扯唇笑了笑,“没事?,小诀好?好?休息,爹爹也去休息了。”
殷诀清点了点头,看?着殷清越像是逃一样从房间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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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殷清越坐在桌前?连续喝了三杯水,眉眼间的?愁绪挥之不去。
殷揽月躺在床边看?着他动作,嘴角勾出一丝无奈的?笑。
“阿临,还是说不出口吗?”
殷清越眉梢染着浓重的?忧愁,“阿纯,你懂我?。”
殷揽月唇角溢出叹息。
半晌,殷清越坐到床边,握起殷揽月的?手指,“是我?太疏忽了。”
殷揽月手指反握住他的?手,“没有,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只不过是有些事?情,我?们?都没有预料到,也无从控制。”
殷清越手指抚上殷揽月的?面颊,轻轻在她耳侧落下一吻。
“休息吧。”
殷揽月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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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阳光照进房间。
殷揽月倚着床畔不停咳嗽,想起身没有力气,好?容易坐起来了,胳膊没有力气,她突然栽倒在了地上。
“阿纯!”
殷清越推门走进房间,看?着倒在地上的?殷揽月,立刻抱起她,冲出房间。
眼前?迷雾重重,一瞬间让他看?不到方向。
心口疼痛难忍,他红着眼眶往亓谷主的?房间跑去。
亓谷主还没醒来,就门被?踹开,吓得一激灵坐了起来。
往门口看?,见殷清越脸白如厉鬼,眼红如滴血,一时被?吓得清醒了。
“这,这是.......”
他颤抖的?手指着殷清越怀里的?殷揽月。
“快放在床上!”
一看?殷揽月已经昏迷了过去,他穿着里衣也来不及收拾,匆匆忙忙给?殷揽月诊脉。
诊完脉,还不等殷清越问是什?么问题,他道:“施针,出去。”
殷清越最后看?躺在床上的?殷揽月一眼,才走出房间。
说着让他不要多想,自己却一夜反复没怎么休息,甚至连他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思这般重了。
殷清越手指不断攥紧,眼底情绪涌动,汇聚着不知道多少暗稠。
殷诀清也醒来了,穿戴整齐到处走着找殷清越和殷揽月。
“爹爹!”
见殷清越站在院子里发呆,他跑到殷清越面前?。
“娘呢?”
殷清越扯了扯嘴角,终于扯出一个不那么僵硬的?笑容。
然后,他开口,声音已经带了几分颤意。
“小诀,娘正在治病,爹爹带你去用饭吧。”
殷诀清似有所觉地抬头,只见殷清越的?眼底猩红一片,是滴了朱砂的?猛烈。
他感?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又不知道到底哪里错了。
只是看?着殷清越,也不知道要问什?么,于是放弃开口,乖乖跟着殷清越到去吃饭。
吃饭时候,殷诀清说:“爹爹,我?感?觉你很伤心。”
殷清越并没有在意,只是点了点头。
陆见微站在殷诀清身后,倒是想到。
原来他是这次生病之后才有了这个能力么?
人的?身体果然神奇,这样的?危险预警,足够让人趋之若鹜。
只是,她又淡淡想。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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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她周边风景极速旋转,飞快地从她眼前?略过,她感?觉眼睛刺痛,不得不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睛,周围已经变了一番景象。
繁华的?殿宇,四处装饰精致的?屋顶,就连假石都仿佛是被?算计好?放置。
是皇宫。
“能让皇上大摆筵席,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呀?”
一个小宫女偷偷地看?了一眼宫内的?盛景,一脸憧憬道。
“哼,不好?好?干活,净想着乌七八糟的?东西,贵人的?事?情也是你们?能议论的?吗?”
一个老嬷嬷在她身后出现,吓得小宫女顿时白了脸色。
殿宇高贵奢侈,更是映衬得小宫女十分渺小。
她低头诺诺不敢说话了。
陆见微穿过她们?往朝觐殿走去,进到里面,才看?到觥筹交错的?景象。
太后坐在高台,正一脸娇媚地对殷清越笑。
她不过二十余岁模样,眉眼柔中?带媚,媚却不俗,让人看?着只觉得心怦,仿佛一瞬间坠入爱潮。
皇上只是幼童,不过十岁模样,下面还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小男孩。
正在席间笑着吃东西。
殷诀清坐在殷清越旁边,低着头乖巧地吃着东西,只是每一样只是尝了一下就不再吃。
过了一会儿,太后说道:“不如让晋王带着公子和皇上一道出去玩罢。”
殷清越闻言,看?向殷诀清:“你想要出去玩吗?”
殷诀清黑白相间的?长发在殿内足够特?殊,此刻他点头,头发跟着他的?动作而动,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唇如点砂。
烛光几缕落在他身上,身上的?金丝线也随之潮长,如同波浪在眼前?绽放。
“好?,小心点。”
“嗯。”
殷诀清站起身,行?过礼,跟着俞泓祯一起离开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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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宫殿。
俞泓祯是皇室之子,也是已经被?排除夺嫡人选的?一员,见了殷诀清十分好?奇。
“诶!你的?头发为什?么是彩色的??”
他不知道殷诀清的?名字,形容也夸张太多,陆见微跟在两人身后瘪嘴。
殷诀清瞥他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十分硬脾气地刚:“跟你有什?么关?系?”
俞泓祯脸色也拉了下来,“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为什?么不敢这么说话?”
殷诀清疑惑了一下。
即使是平常的?问句,从他嘴里说出来,也有些嘲讽的?意味。
俞泓祯只有七八岁的?模样,远没有后世?的?腹黑富有城府,顿时气红了脸,“你也就是仗着姑母看?上了你们?家的?钱!要是你家没钱,你怎么敢在我?面前?这么说话?!”
殷诀清:“......”
他疑惑地歪着头,“所以呢?”
俞泓祯突然哼了一声,“你爹不是好?人,说不定钱也不是从什?么好?地方的?来的?呢!”
殷诀清转身,盯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爹不是好?人,他害死了可多可多人了呢!”
“?”
殷诀清紧紧地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一遍也是一样的?!你爹不是好?人!是超级大坏人!”
殷诀清皱着眉,“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从来没有得罪你。”
“你不相信吗?”俞泓祯像是突然有了底气,哼了一声,“我?带你去看?。”
殷诀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你跟我?走!”
俞泓祯充满了气势,仿佛一只战胜的?公鸡。
一路走到藏书阁才停下。
皇宫中?的?藏书阁很大,不仅有书籍,还有每一年的?朝事?记录。
俞泓祯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一直到其中?一个书架停下来。
他从里面抽出自己上次看?到的?一本史官记载的?文册,递给?殷诀清。
“你看?吧,这本文册里都说了,你爹之前?放走了原本要斩首的?罪犯,他们?做了超级超级多的?坏事?!你爹是个超级大坏人!”
殷诀清从他手里拿过那本书,看?到里面的?内容,又有些疑惑。
“这肯定不是真的?!爹爹当时明明就和我?还有娘一起在李家村呢!”
“这本书里不会有错的?,都是史官记录下来的?以前?发生的?事?情!”
“不可能!我?不相信!”
“就是!你爹就是超级大坏蛋,是要被?斩首的?!”
“......”
也不知道怎么,吵着吵着。
殷诀清突然哭了起来。
俞泓祯一看?他这样,也不敢跟他吵架了。
“你,你别?哭呀!我?也没说什?么呜呜呜......”
等奴才找到两个人的?时候,两个人正在藏书阁哭成一团,哄都哄不好?。
殷清越看?他这般模样,转而说道:“太后娘娘,既然这样,臣还是回去了,小孩子这样哭下去,怕是嗓子会坏。”
太后听着两个小孩的?哭声,只觉得耳朵都要炸了,立刻点了点头。
“臣告退。”
等殷清越离开,她才对着俞泓祯威胁,“好?了,别?哭了,再哭就把你送出宫去。”
俞泓祯立刻停下了哭声,不一会儿,开始打哭嗝。
太后见他这模样,不由得笑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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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我?们?......”
“都是你的?错......”
殷诀清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梦里一群人追着自己跑,而他就只能站在原地被?追着,根本没有办法?动作。
他记忆力超群,几乎是过目不忘。
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被?俞泓祯提醒,也知道这件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了。
何?况那天之后,殷揽月病重,他想不记得也不行?。
那时候没有意识到,是因为他不知道事?情导致的?后果,可是现在知道了,他仿佛一下子被?恐惧笼罩。
他呜咽着流泪,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陆见微站在旁边听着,突然很想抱一抱他。
过了一会儿,他停下了哭声,又裹着被?子睡下,只是再也没有睡着。
后半夜,他发起了高烧。
迷糊的?时候,能听到他嘴里喃喃着。
“对不起,对不起......”
殷清越推门,就看?到殷诀清躺在床上,脸仿佛透熟的?虾。
“小诀?小诀?”
他跑到床边,看?了看?殷诀清的?面色,赶紧吩咐下人。
“去请亓谷主过来!”
亓谷主很快就赶了过来,见殷诀清这番情况,脾气更暴躁了几分。
“养了十年才好?不容易养的?好?了一点的?身体,这一病,又要去掉半条命!”
他仿佛能看?到自己的?头发越来越少。
都是被?着一家子愁少的?!
殷清越在一旁看?着心疼,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麻烦谷主了。”
亓谷主心累地骂道:“滚出去!”
殷清越从房间走出去,去看?了看?殷揽月,她也已经醒来了,见他回来,不由问道:“发生什?么了?”
殷清越摇摇头,“小诀病发了。”
他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去宫里一趟。”
殷揽月点头,“好?,我?去看?看?小诀。”
殷清越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你就在房间休息吧,谷主治疗也不允许人在旁观看?,你去了也是等在外面。”
殷揽月柔顺地点头,“好?。”
殷清越站起身,离开房间。
殷揽月起身,还是去了殷诀清的?门外。
殷诀清的?房间门紧闭着,她站在门外,只能听到里面间或传来呓语。
心口也仿佛被?提起了一样,她担忧的?目光紧紧凝视着大门,等着什?么时候门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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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清越并没有去多久。
搬来京城不过月余,他也并没有什?么旧可叙,只是想起昨日殷诀清跟晋王离开后,再见到他就一直在哭。
他还以为只是小孩子玩闹,今日想来才发觉并非如此简单。
同俞泓祯谈话完回到府里,已经是晌午。
他没有回房间,直接去了殷诀清的?屋外,果不其然看?到了殷揽月。
她正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宽大衣裳将她包裹得更瘦弱了些,远远看?着,直让人觉得心疼。
殷清越走到她身边,手指在她身上拍了拍,“别?担心,没事?的?。”
殷揽月抬头看?他,略微泛白的?唇轻抬,“是皇宫里有什?么事?情吗?”
殷清越摇头,“不是。”
“那怎么突然去了宫里?”
殷清越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昨日殷揽月没有跟着他一起去宫里,殷诀清回来之后又一直呆在房间,她并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诀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顿了下,他低声说道。
“什?么?!”
那次事?后,她和殷清越都决定,隐瞒这件事?情。
即使让他背上骂名,也不告诉殷诀清真相。
可是——
“嗯。”殷清越点点头,“昨日晋王和他一起,应当是提到了这件事?情,小诀知道了。”
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事?情,如今却希望殷诀清可以稍微笨一点,不那么聪明一点。
就不用这样早地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
“罢了,等等看?吧。”
殷清越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只希望,这件事?情不会成为他一生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