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青石板已经干了,天气不冷不热,太阳还没?有升起,今日应当是一个?好天气。
亓厦走到掀澜轩,陆见微和亓厦已经等在了里面?。
“你们怎么起这么早?”
陆见微抿了抿唇,没?说话。
殷诀清低声:“早些开始吧。”
亓厦瞪他一眼,“还不是你的问题,不然如疏也不用再等到今日。”
殷诀清低低“嗯”一声,“是我的问题。”
大概是两人之间的宁静氛围太尴尬。
殷诀清对他的话又次次有问必答,还应了他的责怪让亓厦过分?意外,亓厦也不再开口了。
他扭头小心翼翼地看陆见微一眼,陆见微原本低着的头很快抬起来,意外他的注视,但也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殷诀清看见,手指紧了紧。
亓厦回头,殷诀清正看着他,他扯出一个?笑。
这两人经过昨日怎么还没?好?
他可真是炮灰啊。
没?有再多想,亓厦放下?银针,打开梅花缕乳瓶。
“你躺在床上吧。”
殷诀清抿唇:“还是如疏躺在床上吧,治疗之后她会昏迷。”
亓厦:“......也好。”
陆见微看殷诀清一眼,没?有拒绝。
何?必拒绝?
既然他觉得愧疚,那不如让这愧疚的情?绪发挥得更?淋漓尽致,才算是物尽其用。
“好。”
她走到床边,脱去鞋,平躺在床上。
亓厦开始治疗。
这次的治疗极为漫长,漫长到陆见微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东西。
她想到第一次见到殷诀清的惊艳。
想到殷诀清对她的纵容与宠溺。
想到过往的太多太多细节。
可最终,眼前出现的画面?,依旧是雨夜,阵阵的雷声,和他即使忍着痛意,依旧不愿对他吐露真相的沉默。
好残忍,她的心似乎又开始痛了。
他这么温柔慈悲,原来伤害起人来也是一样的。这真让人难过。
她想着,想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失去了意识。
“她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你怎么这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亓厦收拾着药箱,回头看殷诀清红着眼眶,定?定?地注视着陆见微的模样,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咦,他们像是生离死?别?了一样。
如果白芙在这里,怕是又要骂一句煞笔。然后亓厦就能深刻体会到,虽然说脏话非常不好,但是有的时候,一句煞笔,真的可以概括千言万语。
——尤其是对于面?前这两个?。
看看陆见微,她昏迷了,那就只有殷诀清一个?人了。
殷诀清没?说话。
他看着陆见微眼角流下?来的那滴眼泪,心好像被一只利爪狠狠地抓了一下?。
痛感并不剧烈,但很突然,让他措不及防,就已经结束。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到发林,然后消失不见。
殷诀清伸出手指,拨了拨她的头发,又摸了摸她的脸颊。
亓厦收拾好了药箱,转头看他还在对着陆见微发呆,说道:“我先走了,你有什?么事?情?去药庐找我便是。”
良久,传来殷诀清低低的一声“嗯”一声。
临踏出掀澜轩,亓厦回头。
“吹寒,我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陆小姐是十分?敏感的女子,若是你有任何?抗拒的意思,她会退避三舍。”
亓厦的声音低低的,却十分?具有力量。
“她大约是十分?喜欢你的,也很在乎你的感受。她若是对你撒娇发脾气,也许只是因为,你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又或者,你给她的,不是她想要的。”
最后,亓厦叹息一声,叹息声很轻微,散在晚风中。
“吹寒,你不要辜负她。”
殷诀清张口,“好。”
嗓音是他没?有料到的沙哑。
亓厦离开。
殷诀清低着头,静静地看着陆见微平静的睡颜。
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么?
殷诀清手指蜷缩,又展开。
掀澜轩的窗户照见窗外海棠树正结着花苞,随风摇曳在空中起舞,好不漂亮。
他后悔了。
同他表白是他的本意,虽情?意并非那般浓,却也绝非虚假。
表白那日,他想,没?关系,他总会爱上她的,这没?什?么不好。
可今日见她眼角的泪,他的心好空。
因为他的一时意气,让他们之间原本该更?好的感情?,落在了谷底。
他不愿意回答,不过是因为
——他不想要被她试探他的感情?而已。
总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为何?要相互试探,为何?要相互猜忌。
可是如今,殷诀清突然感觉,时间好短,即使是这一生,也很短暂。
“对不起。”
殷诀清手指落在陆见微的唇瓣上,凝视许久,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
.
殷诀清在床边坐了很久。
观言过来问他:“公子,要用膳么?”
殷诀清低声,怕惊扰了谁一样,“好。”
“公子。”
观言摆完餐,道:“今日颐真先生来了府里,但是她并未留多长时间,就跟着颐真先生一道离开了。”
殷诀清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嗯,我知道了。”
“温公子也离开了。”
“嗯。”
“亓神医说这几日他在府里也没?什?么事?情?,便去隔壁的城镇义诊了。”
“好。”
沉默了许久,观言小心翼翼地问:“公子,你不开心么?”
殷诀清抬头,“很明显么?”
观言:“......”
难道您还觉着不明显吗?
但他也不敢在公子面?前这么说,只道:“明显。”
“没?事?就先下?去吧。”
殷诀清继续吃着饭,淡声道。
观言应声:“是。”
殷诀清继续低头吃饭。
......
.
回到房间。
观言道:“哥,明日你去伺候公子吧。”
观语疑惑,“怎么了?”
观言叹气,“公子今日心情?不好。”
观语:“......”
“快到清明了,也是正常的。”
观言摇头,“哥,你不懂。”
观语:“发生了何?事??”
观言一脸沉重,“公子与陆小姐吵架了。”
观语有些意外,公子居然还会和人吵架么?
而且那人还是陆小姐......
他沉默了下?,“你听?清他们吵什?么了没??”
观言摇头。
观语抿唇,“公子不是会牵连的人。”
观言苦着脸,“可是公子如今的模样看着可真是折磨人。”
观语:“......”
“怎么个?折磨人?”
“想安慰又不知从何?安慰,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
观语:“......”
他拍拍观言的肩,“明日我会去伺候公子的。”
......
.
一连七日。
陆见微都没?有醒来,殷诀清从最开始的等待,逐渐变得有些焦虑。
有些事?情?么,最开始以为自己准备好了,也许当日就做了,或许就成功了。
可是再而衰三而竭,到了第七日,都不知该如何?解释和面?对了。
“吹寒。”
从窗外传来熟悉的嗓音,是亓厦回来了。
殷诀清起身,拉开门,“亓廊。”
看亓厦精神饱满的样子,倒不像是刚义诊完,殷诀清抿唇,“你来了。”
亓厦兴冲冲地喊:“吹寒,如疏醒来了么?”
殷诀清露出个?笑,并不真诚,“没?有。”
亓厦顿时消了兴奋,小心翼翼地觑他一眼,“那你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殷诀清笑了下?,“等她醒来。”
亓厦干笑,“那也不错哈哈哈。”
他探头看了看掀澜轩里面?,“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殷诀清侧身,淡淡道:“进来吧。”
这几日的时间,倒让他更?沉寂了。
亓厦抿唇,走进房间。
床上躺着陆见微,亓厦走到床边,探了探脉。
殷诀清看他收回手,问:“有什?么问题吗?”
亓厦摇摇头,“无事?。”
如果不是因为吹寒的病,他还真想将陆见微留在身边好好研究一下?如意的身体构造。
如今却不行?了,就算如疏愿意。
亓厦看向殷诀清。
怕是吹寒也不会同意的。
殷诀清走到棋盘边,但也并未下?棋。
他经常下?棋,并非全然消磨时间,还是有些喜欢的。
这些日子下?棋的日子少了,他正在盯着上次的棋局发呆。
观言从门外走进来,“公子,焦尾琴拿过来了。”
亓厦惊讶,“吹寒要弹琴?”
殷诀清低低“嗯”一声。
“怎么?”
“没?事?。”亓厦摇头,“只是好久未曾听?到你弹琴了。”
殷诀清低笑,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好在已经服过五蕴花,他感受不到什?么痛意。
只是咳声阵阵,亓厦和观言一直看着他,担心他会咳血。
好一会儿,咳声渐止。
“身体还痛么?”
清冷的嗓音,有几分?沙哑,没?有往日里的柔媚,亦不负从前的绵软。
是陆见微。
“如疏。”殷诀清走到床边,拉起她的手,“你醒了。”
陆见微看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收回了手。
“已经不痛了。”他道。
他似乎还在愧疚。
为什?么呢?
陆见微想不通。
难道是因为之前骗她的事??
她不是也骗了他吗?
殷诀清手指虚握,将手指背在了身后,温声问:“要吃东西吗?”
陆见微开口:“想喝水。”
“好。”
殷诀清直起腰,走到桌边倒水。
又不忘吩咐观言,“去准备餐食。”
观言低声:“是。”
随即转身离开。
陆见微靠着床栏看他动作?。
越湛说殷诀清善良真没?错,他曾经应该被爱得很好,也懂得怎么去爱人。
此刻温隽模样,不论?是那家公子,也是要注视着他的人沦陷的。
殷诀清走到床边,将水杯递给她。
陆见微没?有抬手,她抬眸,忽而笑了下?,“我要你喂我。”
殷诀清愣了下?,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但也没?有拒绝。
“好。”
他弯着腰,将水杯抬高?递到陆见微唇边,看她抿住杯沿,等手中的杯子空了,他移开水杯。
侧身,手臂被陆见微拉住。
她跪在床边吻住了他。
窗外的海棠开了几枝,就要透过窗户伸展进房间。
映着一树春色染上了床幔,风撩起几许。
亓厦已经离开了。
她只是浅浅地吻上他,手指不能很好地抓住殷诀清的手臂,刚醒来又有些累,很快想要放开。
殷诀清手臂揽着她的腰,将她更?深地抱在怀里,唇一点一点碾磨着她的唇,舌尖相触,气息交缠。
陆见微口中的空气不断被吸吮吞噬,让她产生了一刻被溺毙的幻觉。
殷诀清拉着她不断深入,他身上的气息已经快要将她淹没?。
好一会儿,殷诀清放开她。
陆见微早已脱力,趴在殷诀清的怀里深深浅浅地呼吸。
殷诀清手指温柔地顺着她的头发,低眸睨着她,眸中倒映着她红唇微肿的模样,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也许,他确实比他所?知道的,更?喜欢她。
水杯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床上,零星几点水渍染上被褥。
窗外海棠好漂亮,怀里的女子更?让他欢喜。
“如疏。”他喊她的名字,很温暖,很柔情?。
“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他说。
陆见微挣扎出他的怀抱,唇角勾起,眼中化不开的复杂不用细看就能读懂。
“如果我说,我不需要呢?”
殷诀清手指触上她的眼睛,“不需要么?”
陆见微只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殷诀清低笑,“如疏,你从来不会撒谎。”
陆见微有些气恼,推开了他,嗓音染上了几分?嘲意,眉梢微淡,“吹寒公子当真是聪明。”
殷诀清放在陆见微腰间的手并没?有移开,低哑的嗓音流连在她耳边,“是如疏给了我聪明的机会。”
“我知道现在说喜欢你你不会相信我,但是如疏,给我机会。”
他的视线网着她,仿佛让她无所?遁形,陆见微手指放在殷诀清的手臂上,定?眼瞧着面?前的人在自己面?前还能说出什?么让她更?心软的话。
吹寒公子真是精明。
给他机会,他就会喜欢上她吗?
即使知道他们的开始都是因为她的引诱。
她还是忍不住怀疑。
陆见微低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殷诀清也并不是一定?要她一个?答案,他会喜欢她,以后还会爱上她,时间总会证明的。
听?不到殷诀清继续的话,陆见微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见底,殷诀清手指轻轻抚摸了下?,勾起了嘴角。
他轻柔地将她扶在床边,“睡了这么多天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陆见微的脚在殷诀清手里,莹润脚趾光滑如玉,殷诀清给她穿上鞋袜,这才抱着她走向大厅。
路上看到几树海棠开得漂亮,她心情?也忍不住好了起来,勾起了嘴角。
......
.
大堂里,观言已经准备好了餐食。
都很清淡,适合陆见微现在食用。
殷诀清抱着她放在凳子上,低声嘱咐:“小心点。”
陆见微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玻璃人,何?况只是刚睡醒有些虚弱。”
她顿了下?,又道:“不过是你没?有喜欢上我而已,我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不配合治疗的。”
仿佛诚心要用言语挣扎刺痛他。
殷诀清原本勾着的嘴角平缓了些,话语依旧温柔,只是少了几分?柔情?。
“我没?有不担心你不配合治疗,如疏,你别?这么想。”
似乎有几分?被误解的无奈,他看起来虽然依旧笑着,却也没?有刚刚那样的欣喜。
陆见微淡淡地想,从攻略殷诀清到现在,她已经分?不清殷诀清对自己的感情?了。
这个?任务走到今天,也许真的是她错了。
陆见微默不作?声地吃着饭。
想让一个?人爱上自己怎么会是容易的事?情??
也许,白芙说得对。
他们之间,根本不是爱情?。
而她所?谓的爱上他,也不过是因为欺骗产生的某种愧疚。
又或者,根本就是她分?不清爱情?——因她从前从未喜欢过别?人,所?以错认了感激和爱。
刚穿越那会儿,只有殷诀清对她尚且温柔,又细心地发现她冷,给了她披风,白日里她故作?亲密地接近他也没?有生气,夜里又因她一日未用膳而送来了餐食......桩桩件件,似乎都与殷诀清有关。
也是,自穿越以来,她和殷诀清还没?有分?开过,自然是会产生这样的感觉的。
她要好好想想。
殷诀清对她的感情?,需要怎么在这件事?情?之后进行?下?去了。
耳边又传来殷诀清的声音。
“这样就不吃了么?”
陆见微才发现自己刚刚发呆,还没?吃几口就放下?了勺子。
厨房做的饭很好吃,今日是鸡丝粥,但是很清淡,也很和她的口味。
殷诀清大约是看着她时间久了,又见她一直没?有再吃饭,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问题。
陆见微摇头,拿起勺子,“没?有。”
殷诀清回过头,也开始吃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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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陆见微道:“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吧。”
这些日子都在掀澜轩,她现在需要去揽月阁冷静一下?。
殷诀清看着她略微苍白的面?色和泛白的唇,抿了抿唇,“好。”
陆见微点点头,转身欲走,手指被殷诀清抓住。
她回头,疑惑地看他,“还有事?吗?”
殷诀清抿唇,“我们接下?来先不去蒲城。”
陆见微“诶”了声,“为什?么?”
殷诀清放开了她的手臂,“清明,我要先去潞城看看。”
陆见微顿住,这几日躺着,都快忘记这件事?情?了。
她抿了抿唇,看殷诀清似乎也因为这件事?情?而严肃起来的面?容,低低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