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微没?有?先回自己的禅房,走到殷诀清的禅房门前,敲门。
里面有?低咳声断断续续,接着是男人沙哑的嗓音:“进来罢。”
陆见微推开门,扭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我还以为你已经休息了呢!”
殷诀清嗓音温淡,“没?有?,刚刚从虚悟师父那里下棋回来。”
陆见微“唔”了一声,“他?不是每次下棋都耍赖嘛,你还跟他?下啊。”
殷诀清轻笑?着摇头,一边掀开观言铺好的被子?,“只是悔棋罢了,真要赢,即使是悔棋也是可以下赢的。”
陆见微接上他?的话,“只是你志不在下棋,纯属消遣时间?”
殷诀清脱下鞋,坐在床上,“大约是吧,我不怎么在意这个。”
陆见微点点头,走到床边,看他?并?没?有?睡下,只是靠在床栏,半躺着看她,眸光温和平静,似乎有?些悲天悯人的慈悲。
陆见微蹲下身,仰视着他?,像一只乖顺的猫,“今天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不好。”
“唔,”陆见微点头,“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殷诀清轻笑?,“告诉你做什么?”
“告诉我,我可以告诉亓神医。”
“......好。”
陆见微笑?意盎然,“嗯啊!”
大约也是刚回来,并?没?有?什么事情?。
他?主动提起话头,“下山好玩吗?”
陆见微想了想,一只手的手指在自己的脸颊上点着,“这三天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不过亓神医答应我明日我可以上手包药了。”
“是么?”他?点点头,“挺好的。”
陆见微笑?容更大了,“是不是很厉害?”
殷诀清低眸,睨着她欣颜娇艳的面容,低低道:“很厉害。”
陆见微等了等,没?等到他?下一句话,瘪了瘪嘴,“然后呢?”
殷诀清意外,“什么?”
陆见微另一只手探上他?的右手,嘴角笑?意更浓,“你不夸夸我吗?”
明媚的面容说着讨巧的话,红艳的唇染着水光,在烛光摇曳下荡啊荡,随着她捏着他?右手的轻重,似乎一直要荡到他?心?上。
殷诀清勾了勾唇,“你很厉害。”
陆见微:“......就完了?”
殷诀清抿了抿唇,难得有?些奇怪,“不然呢?”
“夸奖只有?一句?”
“那你想要几句?”
陆见微:“......”
“你没?有?夸过人哦?”
殷诀清摇头,“没?有?。”
陆见微:“也没?有?人夸过你?”
殷诀清叹息:“没?有?。”
“你这么厉害居然没?有?人夸过你吗?”
陆见微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是不可置信,让她原本娇美的面容都染上几分?天真色彩。
而烛火依旧摇曳,恍恍惚惚落在她的脸上,听她这样夸张的语气,身形都忍不住晃了晃。
陆见微站起身,双手握着他?有?些冰冷的右手,眸光注视着他?,语气真挚而热烈,夸张得很,“殷吹寒,你超超超级厉害!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殷诀清目光落在她在烛光照耀下似乎光芒万丈的面容,好几秒,时间好像停顿了下来。
陆见微脸颊有?些红,不知是因为这样的氛围,还是因为刚刚说话激动的情?绪。
又或许两者皆有?。
不,还要加上一点,一点,只有?一点。
——喜欢。
殷诀清扯了扯嘴角,抽回了手“天下最厉害的是当今圣上。”
“那我不管,反正?在我心?里,你就是普天之下最最最厉害的人!”
她兴致正?浓,“不管是救了我,还是淤牢,再比如普偈寺......再小一点,我们乘坐的马车,不也是你设计的吗?”
殷诀清眸色深了深,划过一瞬暗色,“你知道淤牢?”
陆见微手指瞬间握紧,“之前在皇宫的时候晋王殿下说的呀。”
殷诀清嗓音低淡,“是么?”
他?又笑?了一声,笑?声意味不明,“那马车呢?”
这件事情?大约只有?他?身边亲近的几个人知道,而且一般不会刻意提起,陆见微从何得知?
又或者,现在他?面前的人是从何得知?
这几日他?并?没?有?深入想这件事情?,思考是一件极其耗费精力的事情?,他?对此也并?没?有?多少兴趣。
只是陆见微表现出的目的太明显了。
原本他?以为她不过是想要活着,现在,他?倒是觉得她的目的本身就是他?。
——即使是没?有?北戎和亲这件事情?,她也会找到别的理由跟在他?身边。
陆见微抿了抿唇,“之前去找观言的时候,他?告诉我的。”
殷诀清没?有?戳穿她,刚刚只是疑问,只是她向来嘴里没?有?几句真话,倒是自己白费了功夫。
“如此,”殷诀清收回目光,语气淡淡,眉眼疲惫,手指拉了拉被子?,“我累了。”
陆见微直起腰,“那你休息罢,我也回去休息了。”
殷诀清声音惫懒,“需要什么告诉观语,他?一直跟着你,也没?什么脾气,只要你说,他?会帮你做到。”
陆见微早已知道这些,听闻提醒莞尔,“知道啦。”
她说完,从房间走出去。
门外夜色浓郁,没?有?风,只是空气黯淡阴沉,看不到光亮,比前几日气息更晕暗。
她心?底一片沉沉浮浮雾霭,捉摸不透门里的人究竟问出那两个问题时候在想什么。
伸出已经被寒意冻得僵硬的手指,蛮力搓了搓脸颊,低声自语。
“既然他?没?有?明确指出来,那就是没?有?要揭穿的意思,我杞人忧天做什么——他?那么厉害,跟我这个一贫二白的人玩心?机也没?什么意思,何况......”
何况他?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什么兴趣,如果自己真的能让他?在意,也不错。
叹息一声,她松了松已经被冻僵的脚,缓步走回房里。
......
.
天色依旧黯淡时候,陆见微从床上坐起来,扭头望向窗外,森冷色调勾勒对面山头,洇湿间流露出无数幽寂又死荫之气。
她心?口?有?些压窒,缓了两口?气,她昂起头,头顶床帐印文细微的佛经,她信眼去看。
“自非大哀旷济。拔滞溺之沉流。
一极悲心?。拯昏迷之失性。”
她眨眼,也不知道是太干,还是酸涩,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陆见微擦掉眼泪,走下床开始洗漱。
亓厦还在侧门等着她,普偈寺的正?门有?沙弥守着,他?们一般都是从侧门出去,回来也是从侧门回来。
这些日子?下来,侧门的沙弥已经对他?们二人十分?熟悉,见到他?们温和地打招呼:“陆施主,亓施主早。”
“小师父早。”
陆见微弯唇点头。
她身上带着观言昨夜送过来的银两,不论如何说,殷诀清对她并?不差。
只是这尚且不够。
她要的从来不是不差,而是更好——最好。
亓厦颔首示意,迈步先走出去。
陆见微跟在他?身后,路上没?什么话,她有?些奇怪今日的亓厦气息似乎有?些异常,也没?有?跟她唠嗑城里的那些四通八达的消息。
到医馆,仍旧不少人,还有?几个陆见微都有?印象,这几日似乎日日过来。
她走进药堂,亓厦站在柜台前嘱咐唐宇:“抓药的事情?你教一下陆小姐。”
唐宇愣然侧头看向陆见微,“她.......”
陆见微歪头笑?,“我?”
亓厦颔首,对唐宇道:“你照顾好这里,我先出去坐诊了。”
陆见微看向唐宇,“来吧,我们现在开始。”
唐宇呆愣点头,“好......好。”
“这是......”
他?刚说两个字,就听到外面一阵吵杂声。
陆见微放下唐宇刚刚放在她手里的药材,从药堂迈步出去。
长?长?的队伍不少穿着厚重的百姓对着正?跪在地上一身单薄里衣的女子?指指点点。
“这姑娘真是不懂规矩,我们这些人都是在这里排了一夜的,她怎么一来就到了亓神医身边?”
“可不是嘛,看这姑娘脸上还有?伤呢,穿那么少,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哦......”
“嘿,这大清早的跑出来,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发?疯呢!”
“发?疯?!我之前倒是听说宋大人的大姑娘常常半夜发?疯呢!去看过那姑娘的手帕交最后好像都疯了!”
“妈呀!不会是鬼吧!”
“这这这......”
陆见微目光落在坐在地上的女人——或者只是女孩身上,寒风猎猎吹在她身上,看起来单薄又无助,手指死死地抓着亓厦坐诊的小案几,低着头,颤抖着,指尖泛白。
亓厦没?有?出声,半晌,他?移开落在女子?身上的视线,抬头看向案几前的病人,“你是哪里不舒服?”
“神医,我——”
男子?正?要开口?,从另一面就冲出了几个家?丁一样的人,见女子?跪坐在地上的身影,喊道:“快!小姐就在那儿!”
“抓住她!我们就能回去交差了!”
“......”
女子?低着头,目光落在前面的一双绣花鞋上,她抬头,目光恳求,“大夫,求求你救救我,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能被抓走,我真的不能被抓走......”
“......求求你,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求求你了大夫......”
陆见微目光落在女子?散乱驳杂的青丝上,有?那么一瞬,她是想要同意她的请求的。
女子?的声音太颤抖,深深的恐惧似乎已经将她包裹,面容几近癫狂。
可她还是没?有?说话,抿着唇看着家?丁将她从她面前拖走,女子?哭喊声叫人心?颤,一道一道,孱弱如同被刺伤翅膀的小鸟,又像是被猎人发?现的小兽。
天色已经大亮,从云层裂罅处漏出的光芒落在女子?身上,陆见微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总觉得好像是什么事情?脱轨了。
她突然下定决心?,跑到几个家?丁面前,挡住他?们的去路,声音强势而霸道。
“放下她。”
家?丁互看一眼,见她侬艳绝伦面容,精致衣裳,停顿了一下。
领头的开口?:“这是我们宋府的自家?事,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插手?”
女子?被捂住了口?鼻,双手也被制住,原本已经绝望的面容徒然生出希望,眸光泪水隐约反射出希冀和期待。
陆见微冷笑?一声,“便?是我执意要管,你们也拦不住我。”
亓厦走过来,“怎么了?”
陆见微指向女子?,“我要救下她。”
亓厦瞥向家?丁,礼貌招呼道:“不知府上是何许人也?”
“我们......”
陆见微不耐烦听他?们招呼来去,拍了拍手,观语出现,她低声:“把她救下来。”
观语:“是。”
观语原本就是作为死士被培养出来的,功夫自然不错,几个家?丁只有?蛮力,抵不过他?,两三下就被解决了。
“今日留下她的是我,你们要是不想死,就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她是吹寒公子?要的人。”
陆见微说完,让观语跟上自己,走回药堂。
亓厦低头撇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几个人,漫步走回去,没?有?纠结什么。
只是在场的人实在多,他?对着病人温声道:“继续诊脉吧。”
排着长?队的病人目光还停留在陆见微和刚刚被陆见微叫进来的观语身上,闻言愣愣点头,又小声问:“神医,陆姑娘同你是什么关系?”
亓厦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安静的药堂,低声:“只是朋友。”
病人:“我刚刚好像还听到了吹寒公子??”
亓厦:“嗯。”
“真是吹寒公子?呀?!我可崇拜吹寒公子?了!他?简直是我这二十几年来最敬仰的人了!你知道吗?我以前还还说过想要成为吹寒公子?那样的人呢!”
男子?语气激动,眼神发?光,手臂从亓厦手下抽出,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亓厦收回手,声音冷了下来,“看来是没?什么病,不如早些回去休息罢。”
男子?脸色瞬间尴尬了起来,还是忍不住问道:“吹寒公子?如今真的在陵城吗?”
亓厦眸光冷漠,“既然没?有?病,就把机会留给后面需要治病的人。”
男子?讪讪,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药堂,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这一离开,同样让不少人跟着一起离开了。
这些日只是没?什么事情?过来凑热闹的,如今得知吹寒公子?就在城里,当然是去看吹寒公子?要紧。
美男子?谁不喜欢?
何况还是风华绝代的吹寒公子?。
不论是样貌,还是能力,都是一顶一的。
就连茶楼的说书先生,都把今日的说书内容换成了吹寒公子?的事迹。
“说起这吹寒公子?啊,本也是非凡的人,其父乃是前朝皇商,官拜正?一品,其母面若嫦娥,真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啊......至于这吹寒公子?的事迹,那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
......
.
“放床上罢。”
女子?被观语扛回药堂,陆见微温声。
女子?身体还有?些颤抖,陆见微将自己下山时候的大氅披在女子?身上,又给她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随后才开口?,她声音清悦,听起来淡淡的,却含着让人安心?的意味,“你是宋家?的大小姐,为什么不想回去?”
女子?双手捧着水杯,听到宋家?两个字浑身抖了一下,缓慢地喝了一口?水,说:“我,我不是宋家?的大小姐。”
“不,不对,我是宋家?的大小姐,他?们,是他?们强迫我的,我什么都没?做,我没?错......”
“......我真的没?错,我什么都没?做,不,我错了,我不应该穿裙子?,我不应该那天晚上去书房,我有?罪......”
她语序混乱,神情?也逐渐癫狂,手掌死命地抓着水杯,指尖泛着白,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
陆见微缓慢地轻抚着她的脊背,“没?事的,把事情?说出来就好了,你不会有?事的。”
女子?小心?翼翼地抬头,像一直要从洞穴里探头的鼹鼠,只要碰到一丁点尖锐就要将自己继续锁起来。
目光终于上移到和陆见微的目光相?对,女子?抿了抿唇,手指不断收紧。
只是她也没?有?什么指甲,掌心?也感受不到多大的疼痛。
“我,他?们奸/淫我。”
“他?们?”
“我爹他?们......”女子?再次喝了一口?水,杯子?的温暖让她逐渐镇定了下来,“我爹,我哥哥,还有?我弟弟,还有?......”
“好了——”
陆见微抿唇,她的手依旧缓慢地抚摸着女子?的脊背,心?下恻然。
从前听说这样的消息总是在新闻上,第一次看到女子?,只觉得心?口?也跟着窒息。
她低声吩咐:“观语,你出去守着门。”
观语颔首:“是。”
待观语出去,陆见微问她:“身上有?伤吗?”
“有?。”女子?颤抖点头。
陆见微声音又轻又缓,“我先给你上药好不好?”
“好。”女子?缓慢点头。
她颤抖着放下水杯,掀开披在身上的大氅,一点一点解开腰带,脱下因为刚刚跪在地上弄得脏乱的里衣,露出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不止是青紫痕迹,还有?被牙齿咬出来的牙印,细细麻麻分?布在身体都各个地方,几乎找不到一处没?有?被玷污过的地方。
陆见微从药箱里找出亓厦之前给她的药,这药是专门治疗女子?皮肤伤的,可以最大限度不留疤。
即使是陆听枫上次要,亓厦也没?有?给,因着药难得,陆见微也只有?一小盒。
她指尖轻拢慢捻抹复挑,均匀地涂抹在女子?的皮肤上,有?些地方已经被咬出了血,抹药时刺痛感非常,女子?轻轻颤抖着,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刚刚求亓厦就她的时候没?哭,第一次求陆见微陆见微坐视不理的时候她也没?哭,讲起自己被侵犯的时候她没?哭。
现在却好像完全控制不住了一样,眼泪如同水流,滴滴落下。
她咬着唇忍耐着身体上的疼痛,这疼痛让她感到安心?,也让她感到开心?。
其实这个世?界,还是会有?人救她的。
此刻的宋呈雨哭得歇斯底里,嘴角却露出许久以来第一个明媚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