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诀清没有再深入,任由陆见微抓着他的胳膊,动?作不断用力。
陆见微默了一会?儿,心思转过好几?层,气息终于平静下?来。
她收回自己的手,声音颤抖又哽咽,“因为我爱上你了。”
“殷吹寒,跟在你身边,你并不抗拒我,以?至于我总是?有一种恍惚感,好像你对我也并不是?毫无感觉。”
她眼含着泪光,声情并茂好像在唱咏叹调:“我没有办法,我只能沦陷。”
“就像是?现在,你不想活着,只是?我求着你活下?去。”
“你答应了,让我觉得,你好像不是?不能靠近,我是?可以?触碰到你的。”
殷诀清想张口说什么,可是?好像他说什么都显得太敷衍了。
对他来说,陆见微确实是?他生命中,特殊的一个。
可是?这特殊并不代表什么,连她此刻离开他也不会?说什么,可也因为这一份特殊,她如果离开,他可以?帮她准备好行囊和银两。
他的生活乏善可陈,偶尔有些意?外也不是?那么让人抗拒。
殷诀清看着她此刻哀怜的面容,内心波澜不惊。
“嘿,我昨天就听说你来了,也不说来看看和尚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进来的是?之前陆见微煮面时候那个和尚,见陆见微在这里,第一时间看向食盒旁边的碗,看到已?经光了的碗,表情是?说不出的遗憾。
转头?看向殷诀清:“我还?说小姑娘辛辛苦苦做的饭是?因为谁呢,原来是?为了你啊!”
他一边走,一边观察陆见微的表情,女子漂亮的眼睛边缘有些红,一看就是?刚刚被殷诀清气哭了。
唉,这小子也太不怜香惜玉了,还?不如他呢,早上就算是?提醒都那么仁慈。
他心里念念叨叨,还?顾及着陆见微就在身边,也不好教训殷诀清。
为了殷诀清在小姑娘心里留下?好印象,老和尚十分善解人意?地咽下?了就要脱口而出的教训。
他转头?岔开话?题,“小姑娘,看来我们?很有缘呐,你说要下?次见面给?我做面的,现在......”
陆见微慌乱地收起食盒,也不等老和尚说完,她就走到了门口,“我现在去做。”
老和尚叹了口气,“唉,这小姑娘跑得也忒快了,年轻人果然身体好啊......”
说完,他转头?看向殷诀清,“你看你头?发比我都白了,跟人家小姑娘计较什么呀,还?能把人气哭,你说你这不是?造孽嘛?”
殷诀清缄默地任他说,却不为所动?。
老和尚深觉无趣,“也不知道小姑娘喜欢你什么,看你这了无生趣的脸——”
老和尚坐在凳子上,一拍大?腿,瞬间想到了什么一样,“现在的小姑娘就是?肤浅!怎么能光看脸就喜欢呢?想当年我也是?丰神俊朗......”
殷诀清:“......”
他波澜不惊地拆穿他,“家父说当年你就是?因为长得不好看所以?剃发为僧。”
老和尚突然卡壳,暴跳:“你这兔崽子!净费我的口水了!”
殷诀清无奈地摇了摇头?,“虚悟师父,今日特意?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听说你来了,我来看看你死没死。”
虚悟语气不好,却还?是?认真地拉过他的手腕,探了探他的脉,看他这孱弱的样子,想到当年殷清越的嘱咐,心底戚戚。
“嘶——”
他再次探了探,发觉他的脉象说强健差的很远,却好像没有从前那股精气散尽的颓败之象了。
“你......”
“陆如疏留在我身边,就是?为了治我的病。”
“她有什么办法?”
“她没有办法,她是?办法。”
虚悟来了兴趣,凑近了几?分问?:“怎么说?”
殷诀清收回手臂,淡淡:“她是?如意?。”
“如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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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见微从房门走出来,本?想着再听一会?儿里面说了什么,迎面走来僧侣见她出来,热心打招呼:“陆施主,可是?要去厨房放食盒?”
陆见微点了点头?,“是?啊。”
僧侣温和一笑,“我正好要去厨房,不若我帮你放过去罢。”
陆见微走到他身边,温声:“不用了,我同你一道,正好要去再做一碗面。”
僧侣恍然,“原来如此,是?施主做的很好吃,所以?想要再吃一碗吗?”
陆见微笑了笑,默不答话?。
她做饭可真不好吃,也不知道那个和尚为什么对她做的面那么执着。
不过她正好要理一理自己的思路,就当是?顺便了。
刚刚在禅房,几?乎是?被殷诀清的思路带着走,这个时候回想,都能发现她的破绽很多。
暂且不说之前他们?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单单是?这几?日他的态度软化,都能说明?殷诀清对她其实已?经不是?最初那个陌生的陆家小姐了。
至少,至少,他现在对她应该也是?有好感的。
这好感不深,但是?对比他身边再也没有其他女子来说,她就已?经是?足够特殊的独一份。
能够到这一步,至少他已?经动?摇了。
她刚刚顺势而下?地表白如此看来,却也不是?那么漏洞百出。
压下?心底刚刚因为殷诀清的话?而掀起的波澜,陆见微收敛了情绪,已?经走到了厨房。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做面已?经很顺畅,就连面条都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煮得有些糊。
放调料时候不小心手抖了一下?,多撒了不少盐,陆见微想到那个老和尚,还?是?用筷子把能挑出来的部分挑了出来。
她还?不至于故意?在这些小事情上做手脚,用面汤浇上去,散去了盐份,她点缀了青菜,再次装在食盒里往禅房走。
老和尚和殷诀清还?在说话?,只是?声音并不大?,站在外面听不真切,她敲了敲门,等里面传来声音。
老和尚:“快进来快进来。”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陆见微身边接过食盒。
老和尚打开食盒,端出面,嘿嘿一笑,“没下?毒吧?”
陆见微无语,“毒不死你。”
老和尚哈哈笑开,“你这小姑娘还?真记仇。”
陆见微坐在另一个凳子上,看了看殷诀清的表情。
殷诀清好像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扭头?看向她,陆见微露出灿烂笑容,无声道:“累了吗?”
老和尚低着头?吃面,不忘记说:“小姑娘说话?就大?大?方方说嘛,咋还?能和这小子说悄悄话?呢!”
陆见微:“......”
殷诀清失笑,“没有什么悄悄话?,只是?关心我。”
虚悟喝了一口面汤,明?明?是?寡淡的汤面,偏偏让他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感觉。
虽然没有亲自唱过面的味道,陆见微也不觉得这面的味道有多好,只是?等着他吃完。
老和尚十分满足地将面吃完,打了个嗝,说:“你要是?来找莲华玉,寺内肯定是?找不到,等着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如下?山看看。”
陆见微开口:“师父知道山下?哪里有莲华玉吗?”
老和尚擦了擦嘴,闻言嗤笑了一声,“小姑娘知道莲华玉是?什么吗?”
陆见微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她到了这个世界看过的书也不多,之前一直以?为莲华玉只是?一块玉,现在听老和尚的问?话?却觉得未必这么简单。
老和尚啧啧,“这莲华玉啊,是?入了佛门之后的女子剃发时候流的泪珠落在檀木珠上,檀木珠变质后因为和玉的质感很像,所以?称为莲华玉。”
“和尚我要是?知道莲华玉在哪里,早就得道成仙了。”他把碗收起来放在食盒里,状似无意?地说:“断言他人命运可是?会?损阴德的,除非有功德在身,否则没人会?妄言的。”
陆见微愣了一瞬,如今想来,她问?主持的话?实在失礼,好在主持不怪罪。
老和尚站起身,拍了拍衣袍,“行了,人我也看了,面我也吃了,也算是?没白来,你小子要是?无聊就来找我下?棋,我在寺里已?经好久没人陪我下?棋了。”
殷诀清摇头?失笑,“有时间会?去的。”
老和尚哼笑着转身走出去。
刚出了禅房,血从嘴角流出,他抚着胸口,擦掉嘴角的血,叹息一声,“真是?债啊!”
望着黯淡的天色,想到刚刚那小姑娘居然是?如意?,他心情又美妙了起来。
“想到这小子运气这么好,也是?命不该绝,就是?不知道小兔崽子动?了心之后是?什么表情,要是?再知道小姑娘其实不是?真的喜欢他,到时候小兔崽子的表情肯定好看......”
“......只是?可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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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房里,烛火并不旺盛,只是?小小一朵火苗,勉强为室内点亮光芒。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风吹在窗户隔开的缝隙处,吹起风哨,正猎猎作响。
陆见微在老和尚走出去时站起了身,俯视着殷诀清,目光落在他散在身后的长发上。
“我明?天和亓神医一道下?山罢。”
殷诀清抿了抿唇,“也不必太过急切,顺其自然便好。”
陆见微教训他,“顺其自然你早就不在这里了。”
殷诀清:“嗯?”
陆见微坐在他旁边跟他掰着手指算,“你想呀,如果我没有在被送去北戎的时候因为反抗而找到你,又或者,如果我没有在给?陆听枫治病的时候暴露了身份,再或者,如果不是?在暗门和暗门的时候我全身心信任你,我们?根本?到不了普偈寺——”
“所以?说,顺其自然根本?改变不了现状,应该是?人定胜天。”
殷诀清俊美的面容散开几?分笑意?,“你相信人定胜天?”
陆见微点头?,“当然。”
目光相接,陆见微看到他眼底深深浅浅的暗礁,触目惊心得厉害,心口也好像被他这样悲观的想法刺到了。
她手指蜷缩起来,心也好像跟着卷了起来,就好像被水浸湿后卷皱的纸张,嗓音镇定自若,“如果我没有去求你,我可能早就死在北戎了。”
“陆如疏,”他似乎是?怔了一下?,目光也和她的眼神错开,落在她白皙娇嫩的手背上,“我不相信。”
“你当然可以?选择不相信。”陆见微耸肩,“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可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做选择。”
殷诀清骤然接上她的话?题,低沉沙哑的嗓音压抑了情绪暗自汹涌,说出的话?已?经风平浪静。
陆见微握上他的手,声音柔软安抚,“所以?才?有那么多人不服输想要改变不是?吗?”
殷诀清收回手,“也许吧。”
伴随着他收回的手,还?有他站起身的动?作,他依旧在缓慢地,小步地往床上走,动?作幅度并不大?,也没什么力气,看起来有些颓唐。
颓唐?
颓唐。
陆见微在此刻深深觉得,他好像一个固执的,已?经不能再为任何人任何事情而改变的中年人。
颓唐他的生命,颓唐他的过去,颓唐他的现在他的未来。
一朵花再怎么靡丽繁艳,香味馥郁,可它就要凋谢,又或者已?经再凋谢,那么它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美妙。
在知道自己是?救他的方法之前,陆见微以?此为殷诀清的生命作解释。
他疏淡,游离,与世隔绝,好像永远踽踽独行,无枝可依。
那么在知道她能治好他之后他究竟是?什么想法呢?
她之前猜测过,也试探过,效果甚微。
陆见微看着他躺在床上,站起身,“早点休息,我出去了。”
殷诀清低低的嗓音道:“嗯,早点休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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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天刚蒙蒙亮,窗户上有好看的霜花,四下?分散。
陆见微坐起身,收整好自己,走出禅房。
亓厦的禅房在另一个院子,她一路踩着青石板慢慢往前走,脸上带着初晨一样的笑容。
殷诀清再怎么颓唐,也还?是?在活着,只要活着就是?有希望的。
虽然说起来很俗气,但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比爱更能感化人了。
所以?,只要他爱上她就好了。
这也是?她的目的。
一路走过枯寂的草地,越过两个拱洞,到亓厦门前,陆见微敲了敲门。
亓厦正在收拾药箱,听到敲门声,以?为是?哪个小沙弥过来送东西,扬声道:“进来。”
陆见微推门走进去,“亓神医,今日我同你一道去山下?义诊。”
亓厦闻声,动?作顿了顿,“怎么今日不陪吹寒了?”
陆见微听他这话?心下?有些怪异,好声解释:“在寺内等着也没什么事情,不如下?山去碰碰运气。”
亓厦盖上药箱,“行。”
他背上药箱,转身,目光落在陆见微空着的手上,“陆如疏,你就这么去吗?”
陆见微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便行的衣裳,似乎没什么不妥的。
“怎么了?”
“山下?没有可以?做饭的地方。”
“我可以?买啊。”
陆见微拨了拨腰间的钱袋,“观言昨天送过来的。”
亓厦:“......”
半晌,他感叹:“他对你还?挺不错的。”
陆见微笑笑,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毕竟我是?他的药嘛。”
“好,那就走罢。”
亓厦先她一步跨出门,等她走出去,转身关上门。
路上人不少,也有樵夫见到亓厦打招呼。
为了结一段善缘,毕竟谁能保证自己以?后平平安安呢。
到了山下?,雾气散去,身后的普偈寺露出真面目,亓厦义诊的地点是?城里的慈济堂,他还?没到门口就围满了人,都是?等着他诊脉的。
“诶!神医来了神医来了,大?家都让让,让亓神医进去!”
“神医终于来了!也不知道今天诊脉能不能轮到我,唉......”
“我们?都是?从昨天排队到今天的,再怎么说也应该轮到我们?了吧!”
“这里谁不是?从昨天排队到今天的呀!上次神医在棣城义诊,一直到神医离开,都没有诊完呢!”
“这么夸张呀!”
“可不是?嘛.......”
“......”
陆见微也觉得这阵势实在是?太大?了点,侧头?小声文亓厦:“这么多病人能看完吗?”
亓厦摇摇头?,“有些人身体并没有病,只是?心里有病。”
陆见微:“嗯?”
亓厦声音更低了,“喜欢跟着凑热闹而已?。”
陆见微:“......”
是?她小瞧了神医的名号。
似乎是?从前没有见过她,后面没等到看诊的人目光不由得往她身上放,没过一会?儿,嘈杂的谈论声四起。
“从前也没听说神医身边有个姑娘呀?”
“你没听说就能代表没有吗?何况人家是?神医,又不是?和尚,还?不能让人成亲了?!”
“但是?昨天不是?还?没有......”
“神医不是?暂住在普偈寺吗?也许昨天姑娘就在普偈寺休息呢,今天才?跟着他来。”
“也是?啊,这样看着,两个人倒是?也相配啊!”
“可不是?嘛......”
陆见微并不在意?,她只是?在亓厦身边当一个木偶人,偶尔注意?一下?有没有特殊的人。
过了一会?儿,她有些无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亓厦转头?,见她正一只脚抬起,一只脚落下?,接着转换着脚玩。
“......”
他咳了咳,“你倒是?玩得挺开心的。”
陆见微抬头?,“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你可以?去找唐宇要本?书看,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
亓厦写完手上的方子,扬了扬下?巴。
唐宇是?这里的药童。
陆见微莞尔,“好。”
她找到唐宇,拿了一本?基础医书看,时间缓慢地过去,一整天下?来,也没什么新奇的事情发生。
夜幕悄悄降临,亓厦收了药箱,走到陆见微身后,拍拍她的肩,“走吧。”
陆见微放下?医书,抬头?望望门外的天色,恍然发觉已?经这么晚了。
“好。”
路上。
亓厦问?她:“明?天还?会?来吗?”
陆见微扬起笑脸,明?媚面庞满是?期待,被夜幕星辰和他手里的灯笼撒在面容上的光衬着,耀眼得夺目。
“当然。”
亓厦被她的笑容晃了晃神,低头?,“那就还?是?今天这个时间罢。”
陆见微不见外地拍拍他的肩,豪气道:“没问?题!”
第二天,依然风平浪静。
亓厦:“明?天还?来吗?”
陆见微点头?,“当然。”
第三天,依旧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亓厦问?她:“明?天还?来吗?”
陆见微轻笑,“当然来啊,你怎么每天都问??”
亓厦低头?笑,“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喜欢殷诀清,一时兴起想要去看他义诊。
一时兴起——
“不过我明?天不想看书了,我想跟着唐宇学着抓药。”
亓厦愣了一下?,点头?,“当然可以?。”
恰好走到亓厦的禅房,陆见微挥挥手,“明?天见。”
亓厦看着她欢快愉悦的背影,半晌,低笑,“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