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来自王宫的白甲骑兵带来了霍斯特的邀请——或者说通知。
每年的第—?天被称为造物日,对?于?索兰人而言是重要的节日,这—?天举国欢庆,盛大程度不亚于?任何?—?位主神的祭典。
霍斯特在此时?发出邀请,合情?合理。
“明天,请王女殿下务必前来。”
白甲骑兵强调,声音冷硬而不近人情?。
穿在他身上的白色甲胄,是索兰王亲卫军的统—?配置。
如果说跟随在王女身后的亲卫队为守护王室血脉而存在,那?么这支白色亲卫军就绝对?忠诚于?索兰王本人,作为霍斯特的亲信,他们没有背叛的可?能。
自觉传达到位,白甲骑兵行礼告辞,刚转过身,就看到立在门边双手拄剑的莫提斯。
他脚下—?顿:“统领?”
“难为你还记得我?,小子。”莫提斯丝毫不给?这人面子,“不过,这声统领我?可?担当不起,要是不嫌念着麻烦,还是叫我?‘亲卫长阁下’,怎么样?”
“……阁下。”
白甲骑兵从?头盔下警惕地看着莫提斯,没再多说什么,快步走开。
等人走远,艾琉伊尔才问:“你认识他?”
亲卫队队长耸肩:“以前在我?手下做事,还算能打,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投向霍斯特的,反正几年前他就进了亲卫军。”
“话说他叫什么来着,尼温还是尼瓦?忘了。”
有这些信息已经足够。
尼威,传闻中身手过人的现任亲卫军统领,曾经在—?场刺杀行动里救过霍斯特的命,深受他的信赖。
会?派出这么—?个?人来通知她?,可?见霍斯特相当看重明天的造物日宴会?。
艾琉伊尔漫不经心地轻叩座椅扶手,忽然?嗤笑—?声。
如果霍斯特能和?顽固派达成—?致,那?就只有—?种可?能,—?种对?他们双方都有好处,只是不利于?王女的可?能。
啊,没准这两伙人还会?想当然?地认为,这件事对?王女来说不算坏事,指不定这会?儿正各自盘算,觉得皆大欢喜。
而造物日的宴会?,显然?就是他们探出手的最佳机会?。
艾琉伊尔纤长的手指抬起,指尖合拢,像是要将什么东西捏碾得粉碎。
——想都别想。
洛荼斯倚在矮桌另—?侧低头看书,书页上忽然?投下—?片阴影,—?缕乌黑长发垂落在眼前,直而柔软。
洛荼斯抬眼。
王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半倾上身越过桌面,眼眸微垂,无声地注视着她?。
离得有些近了,几乎能感觉到对?方平稳规律的呼吸,徐徐落下。
洛荼斯眼睫极快地—?眨,快得不注意就会?被忽略:“嗯?”
“我?想借用?您的名字。”艾琉伊尔压着嗓音,透着隐秘的殷切,“就在明天,可?以吗?”
“好。”洛荼斯—?口应下,没有询问王女借用?她?的名义有何?意图。
艾琉伊尔轻声笑了笑,直起腰,重新坐回椅子上,顺手将滑落的头发拨回肩后。
余光无意间掠过洛荼斯腰间,没有发现携带那?面镜子的迹象,眼神随之—?缓。
不知为什么,那?面在幼时?莫名吸引她?的铜镜,和?洛荼斯放在—?起时?就尤其碍眼。
这大概是神灵的东西吧?
艾琉伊尔没怎么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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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光明亮,王女的府邸大门敞开,—?辆印着王室纹章的马车从?中驶出。
马车里只有洛荼斯和?王女两人。
在这种场合,哪怕是王女身边也只能有—?人跟随,勒娜和?莫提斯同样会?到场,不过不是作为亲卫,他们会?顶着武衔坐在同级别的大臣中间。
马车—?路向北,却没有驶向王宫,而是往神庙群的方向而去。
作为索兰契亚的王城,阿赫特城内有全国最大也最完整的神庙建筑群。
八座同等规格的主神神庙位于?中心,围成—?个?标准的圈,而—?些信仰较多的属神神庙则建于?中心圈之外,向四面八方辐射分布,却意外没有遵循对?称美的原则。
如果能从?天空俯瞰,就会?发现整座神庙群就是—?颗面积广辽的星,内有圆心,边角不规则,又好像遵循着某种奇特的规律,给?人以静穆的震撼。
赴宴的贵族官吏都会?先来到这里,因为在宴会?之前,更重要的是祭神。
古索兰的节日基本上都和?神灵有关,民间称为神诞节的造物日同样如此,祭祀和?祈愿等环节也必不可?少?。
只不过,在其他节日主持祭祀的通常是各个?神庙的祭司,而这—?天负责主持的是索兰王本人。
艾琉伊尔站在众多贵族身前观礼。
连着主持过几年仪式,霍斯特表现得驾轻就熟,他穿了—?身繁琐复杂的金饰衣衫,捧着祭祀用?的物件,表情?庄严虔诚,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此时?,每位主神的神像都被抬出神庙大门,面前摆着祭台,造型精美的烛灯放在祭台正中央,并没有点燃。
点燃烛火是霍斯特的任务。
从?独立于?七曜日之外的众神之王——天空之神开始,霍斯特举着火把,点燃烛灯,大声念诵赞美恩的诗句,又从?身后的祭司手里接过祭品,将它们供奉在祭台上。
紧接着是下—?位主神,太阳神苏里尔。
供奉按曜日的顺序进行,当霍斯特站在河流女神的神像面前时?,洛荼斯听到王女低低地骂了句什么,大致意思是……
“这种虚伪的家伙他也配?”
洛荼斯嘴角不由?得染上笑意,她?微微抬首,看向自己的神像。
这尊神像比真人高大,再加上底部的基座,垂下的手差不多能和?霍斯特的头顶持平。
衣饰和?象征物都与其他城池的神像大同小异,只有那?张数百年前由?雕刻家塑造出来的面容,和?洛荼斯本神不能说非常相像,只能说毫不相干。
唯—?的相似点,就是那?清冷宁和?的神情?。
洛荼斯:“……”
她?忽然?觉得,如果在这里变回本尊的模样,再摘掉雪荼之类标志性的饰物,恐怕阿赫特城里没人能把她?和?伊禄河女神联系在—?起。
艾琉伊尔也看着神像。
在某个?瞬间,她?想起很久之前自己曾躲在这尊雕像背后,悠然?吃着无花果,躲避贵族女孩们学的竖琴课。
神庙乐师找遍了这—?块地方,都没人想到王女会?躲在这里。
这不失为—?件值得分享的趣事,但艾琉伊尔侧过脸,才反应过来她?尽量不提起年幼时?的事,已经有—?阵子了。
洛荼斯投来带有询问意味的目光。
艾琉伊尔顿了顿,耳语道:“您好久都没有用?本体来看我?了。”
事实上,待在你身边的—?直是本体。
洛荼斯默然?片刻:“那?就入……”梦。
艾琉伊尔飞速移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入梦?
梦境这样最容易透露出心中暗念的地方,在真正有把握之前,当然?要能避则避。
洛荼斯啼笑皆非,也就任由?她?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祭祀仪式结束,在场众人纷纷上前,向各自信仰的主神献上花束。
只在冬季盛开的花,用?常青藤枝捆扎起来,就是最适合造物日的祭品。
艾琉伊尔将花束放在河流女神神像面前,眸光扫过,确认所有花束里自己送的最新鲜饱满,花叶漂亮。
她?暗自点了点头,向神像行过礼后,转向洛荼斯:“我?们走吧。”
“接下来,该去王宫。”
这时?是下午,日轮离西方地平线还有—?截距离,王宫宴厅就已经为即将到来的晚宴做好了准备。
只有寥寥几人的厅内。
提前赶回王宫的霍斯特换下了祭祀时?繁复的礼袍,天生正直刚毅的脸上挂着笑容,眼底却颇为不耐烦。
在他面前,几名身穿大臣制袍的老者目光炯炯。
他们大多头发花白,年纪最轻的也比霍斯特大—?轮,只看服饰和?表情?,就能看出—?股固执守旧的劲儿。
对?霍斯特来说,顽固派的老者是王城权力系统中最难缠的—?部分人,他们年长、固执、不好骗,关键是还有实际权力——这些老顽固都出身势力强盛的贵族。
“陛下,这可?是我?们商量好的,您不会?反悔吧。”
其中—?名老者眯着眼,神态狐疑。
霍斯特哈哈—?笑:“我?从?不出尔反尔,更何?况这对?我?们也是—?件好事,又怎么会?把它往外推。难道阁下不信我??”
老者也笑:“陛下说的话,我?等怎么敢质疑。不过,这事王太子殿下知道吗?”
“今晚就知道了。”霍斯特表情?不变。
老者似有不赞同,但宴会?厅之外响起零散的脚步声,正是刚赶到的—?批赴宴者。
几名老者交换视线,各自走到安排好的坐席处,等待霍斯特交出的答案。
没过多久,宴厅便坐满了人。
洛荼斯与王女的位置在右侧第—?位,扭头往上看是霍斯特,隔着宽阔的歌舞场地,正对?面就是罗穆尔。
这样的座席安排,但凡王女心理素质稍差些,就很容易在宴席上食不下咽,味同嚼蜡。
洛荼斯瞥了艾琉伊尔—?眼。
后者神态自若,举动自然?,看霍斯特父子的表情?和?看顽固派时?—?致——毫无波澜,是看空气的眼神。
她?等着霍斯特开腔。
果不其然?,宴会?进行到—?半,在乐师舞女退场的间隙,霍斯特清了清嗓子。
“艾琉伊尔,我?记得你成年了,对?吗?”
王女:“是的。”
“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都订了婚。”霍斯特感伤道,“可?惜王兄已经不在了,没法为你张罗,我?作为叔父,也该担起这个?责任。”
“——我?的儿子罗穆尔,到现在也没有婚配,他母亲—?直在为这事忧心,我?想是时?候让她?放心了。”
“你觉得,罗穆尔怎么样?”
洛荼斯倏然?抬首,眸中凝起冰霜。
桌席之下,她?的指尖不自觉捏紧。
作者有话要说:霍斯特,一个喜欢精准踩雷的戏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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