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彰大会,林帆没有去,她不敢面对一个曾经一起工作的亲密战友,变成了一份材料里?面的事迹,变成了一个活着纸面上的人物。
她知道这个会议,最高院的领导也来了,这是对一个普通法院干警很?高的荣誉,陈虔被?追授了各种称号。
可荣光熠熠,他已死去。
陈虔家中没有亲人,之前的葬礼是单位一手操作的,那一次全院的人都去了献上一束花,除了还在接受治疗的林帆。
现在,林帆拿着向日葵去了那个年轻的男人墓前,像是正?视了他的死亡。
不在被?追忆的荣光里?,不在密密麻麻的文?件里?,而是在那一块小小的坟墓里?。
墓碑上的这个男人没有笑,只是嘴角上翘,透露着几分高傲的讥讽。
林帆站在他的墓前,久久未语。
表彰大会之后,法院系统的宣传员开?始广泛宣传陈虔生前的事迹,其中一首他生前所?做的小诗被?放在了最开?头,甚至于被?人截图到了网上,上了热搜。
这首小诗是在会议笔记本上的,在开?会无聊之际,陈虔灵感而来,写下这首调侃的诗句。
——执行,真不是人干的。
偏偏你深陷其中,干得不可自拔。
赤忱之心也好,憨傻也罢。
总要以一壶酒,敬我们青春无悔。
陪着你......
这是一首说着人话,解构了权威,却又洋溢着苦中作乐的幽默的诗歌。
感动了很?多人,大家都在说,这诗句中的“你”其实就是陈虔他自己,理?智告诉他执行不是人干的,可信念却催动着她在执行路上越行越远。
顾也看到的时候,却沉默了。
偏偏她的助理?是老泪纵横,哭唧唧,“艹他娘的,司法,真不是人干的!”
顾也叹了口气,把?纸巾盒移了移,离他近一点。
当大家都以为这首诗是自我勉励时,顾也却认为,这不过是一个读不懂自己心的男人,写得一首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情?诗。
陈虔的过往,也被?宣传了出去。
大家都知道他幼时丧父,少年时期丧母,他在一个不那么健康的原生家庭长大,知道要好好学习,却没学会如何表达爱,更不明?白和自己沟通,去分辨人与人之间不同?的感情?。
他写的“你”是林帆。
赤忱之心也好,憨傻也罢。都是指的林帆。
只有最后,他愿意陪着她干这个不是人干的工作。
甚至于抛弃了一开?始就想去的刑庭。
所?以,他年少轻狂,写了调离执行的申请书,却又在之后这几年,稳稳地在执行局扎下根。
他暗恋着林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他写的那封情?书,所?有人都误解,却只有情?敌顾也明?白了。
逝者已逝,这所?有的一切,便?都被?掩埋,无人会知,有这么一个毒舌傲娇的男人,来过,喜欢过,付出过,也错过。
人世间的事情?,何其残忍。顾也退出那一篇陈虔的宣传文?章,长叹一口气。
等表彰大会过去后的一周,法警队的张队来找了林帆。
为的就是那全省法院系统司法警察技能大比武。
张队是忧心忡忡,“这次和之前的大比武不一样,之前都是市里?面的,咱们有你撑着,排名也不至于太难看,而且比拼的都是基础项目,可这次,是省院组织,咱们先要经过中院的选拔,在先在14个基层法院里?面排到前三,再去参加省里?面的初赛,你想想12家中院,那就是36支队伍,初赛先筛除一半,进入复赛,复赛后8支队伍进入决赛,我都不奢望我们能进入决赛,只求着能过初赛,可这概率我都觉得低。”
林帆仔细一听,“张队,你算错了。”
“我算错了?”
“基层院前三肯定还要加中院的呀,那就相当于每个地区是4支队伍去省里?参加比赛,是48支,初赛过24支,你这么算,是不是觉得概率高一点了?”
“高个屁!”张队心中火烧火燎的,一时没憋住的脏话就出来了。“我去打?听了比赛项目。手枪分解结合、实战射击、实战防卫技能、基本技能接力?、擒敌拳对抗一系列乱七八糟的,有八项,你再瞧瞧我们法警队,一个个安逸地养小猪,平均年龄38岁,那些体能性的比赛项目就不用?说了,还有这技术性的,更是让人头大!”
林帆劝张队,“友谊第一展示第二比赛第三,想开?点。”
张队愣了愣,抬头看林帆,“你倒变了许多。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
林帆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苦涩和无奈,经历一些事情?后,她知道人力?所?不及的地方太多,她也不再执拗,只是说了一句:“尽人事听天命。”
可张队当兵出身,讲的是不蒸馒头争口气,他咬咬牙,“总之,一定要好好磨砺磨砺,重视这次大比武,你能力?强,更要担起这个为集体荣誉争光的责任,你心里?有个底,射击类和手枪类的,肯定非你莫属。”
说到这里?,张队长舒一口气,“我知道你要转序列了,我和领导请示过了,让政治部缓了缓,能让你以司法警察的身份参加这次比武。林帆啊,这是你最后一次穿着警察的制服参加大比武了,好好珍惜,赛出你的风采,赛出你的水平。”
林帆听到这句“先缓缓”,忍不住无奈地说道:“我这转序列,还真是一波三折。”
张队和林帆通了气,站起来拍了拍自己有些折痕的警服。“行了,你先忙,我先回去好好排兵布阵,把?人先选出来,明?后天吧,操练!”
张队出门时,迎头撞上了急急忙忙跑回来的应朝阳。
“张队好。”应朝阳客气地叫了一声。
张队两个探灯一样的目光在应朝阳身上转了转,抬手拍了拍应朝阳厚实的肩,格外惋惜,“你当时怎么不考司法警察。”
政法大学法学本科毕业,根正?苗红的法官预备役,应朝阳傻憨憨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当年我们法院就只招了法官助理?。”
张队又是长叹一口气,惜别高高大大的应朝阳,离开?了让他满是遗憾的执行局。
应朝阳摸不着头脑,指了指张队的背影,“他怎么了?”
林帆也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应朝阳,身材健硕,看着就是一把?力?气,培养一下还真是大比武的好苗子?,“没事。你这么急回来干嘛?”
“对!差点把?正?事忘了。”应朝阳一脸复杂便?秘的表情?,压低了声音,“江彪死了。”
“怎么死的?非正?常死亡?”
“听说是欠了赌债,大半夜被?人逼到河边,没想着失足掉进了河里?,淹死了,尸体在下游飘到了岸上,被?早上散步的人发现了。”
“公安确认了吗?”林帆皱了皱眉,“林月呢?”
“公安还在侦查,林月哭死了,她的邻居和护士陪着呢,怕她想不开?。”
林帆想了想林月那以夫为纲,以江彪为天的性子?,还真可能不顾肚子?里?的孩子?,干一些傻事。
她思忖片刻,“这件事先报给办公室的信息员吧,也不知道要不要往上面报紧急信息,中午我抽时间去看看林月。”
应朝阳立刻说道:“我中午和你一起去,毕竟也算是认识,林月这女人,的确不容易。”
“行。”
等到了中午午休,林帆在医院门口买了一个果篮,应朝阳特别绅士地接了过去。
两个人往妇产科的病区走。
林月的心情?波动太大了,据说有早产的风险,被?留在医院观察。
林帆和应朝阳进去的时候,正?巧护士出来,见到二人,嘀咕了一句,“这警察刚走,怎么又来了俩穿制服的。”
应朝阳冲着护士笑了笑,问:“林月身体没事吧。”
护士点点头,“情?绪上平复很?多了,再观察观察,没问题就可以走了。”
林帆推门而进的时,病床上只有林月一个人。
这个菟丝花一样的女人正?坐在病床上小口小口吃着水果,听到声音,她抬起头,看见林帆和应朝阳还有些吃惊,“林法官,应法官,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节哀。”林帆盯着林月仔细瞧了瞧,发现林月的眼睛红红的,明?显哭过,可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比林帆想得要好很?多。
林月牵动嘴角扯了扯,“你们人真好,可惜我老公没办法再见你们了。他永远离开?了。”
“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一定要坚强。”应朝阳用?他朴实无华的语言劝了一句,“别想那么多,保重身体。”
实际上,林帆、应朝阳和林月也算不上熟悉,只是因?为刚刚执毕的案子?才有了一些来往。
确定了林月的状态,又好好开?解了几句,林帆还给林月削了一个水果,便?准备起身走了。
走之前,林帆试着从林月在意的角度,去用?那些她自己不认同?的观点,劝这个女人“你肚子?里?还有江彪的骨血呢,也是你老公生命的延续,为了这个,你也千万不要想不开?,好好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强,我知道江彪一下子?消失在你的生活中,你会感到百般不适应,可你要相信你自己,你可以的,你可以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
林月点点头,神情?看上去有些茫然。
在林帆走到门口时,林月突然叫了一声,“林法官。”
“嗯?”林帆回过头,却看见病床上的林月突然咧开?了一个笑容,标准的八颗牙齿的微笑。
就在这一瞬间,林帆莫名觉得自己心底涌动起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她感觉心底发毛。
而林月已经收起了笑容,还是温声温气的说道:“你是好人,好人会长命百岁的。”
林帆缓缓皱起眉,说不清什么感觉,便?只朝着林月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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