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秋瑶是个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女性,得体、礼貌、有涵养。
临走前,她还塞给林帆一?张美容院的体验卡,“我开的店,林法官有空来,我给你做个水疗,这个天?气?新陈代谢快,面部水疗最合适不过。”
林帆的职业是有规定和?纪律的,立刻飞快地还回去。
等下午找到杨秋瑶的前夫,林帆形象生动地领悟到了申请执行人那句没有共同话题的含义了。
被执行人穿着大裤衩、顶着鸡窝头,常年家里蹲的典型造型,脸色很差,眼神?麻木,反应上也有些迟钝。
开门的是他妈妈,也就是杨秋瑶的前婆婆。
听到林帆的来意,老太太先开口,“秋瑶自己开了美容院,可有钱了,这点抚养费对她而言,就是苍蝇肉,她怎么这么狠心啊,好得一?日夫妻百日恩。”
被执行人就呆坐在那,也不吭声,像是在说?一?件和?他无关紧要的事情?。
林帆目光扫了一?遍这不大不小的二居室,墙皮脱落,杂物堆满了角落,四处都显示着这个家的窘迫,等她再把目光落在被执行人和?他妈妈身上时,打断了杨秋瑶前婆婆不停歇的吐槽,“杨秋瑶要是没良心,我今天?来就不仅仅只是问你拿欠了两年的抚养费了。你们?俩要清楚,杨秋瑶只要想拿回这套房子,胜诉是百分百的,到时候我们?过来强制执行,就没今天?这么温和?了。”
“这话不能这么说?!你这个法官是不是就是帮着有钱人,是秋瑶给你好处了吧,这么帮她说?话。这个房子是我和?我老伴出钱买的,是我们?养老房子。你们?要是敢拿走!我就住到你们?法院去!”
“您别?吓唬我,方凯,我今天?来是和?你说?抚养费的事,抚养孩子天?经地义,那是你的亲生女儿。”
林帆冲着被执行人说?话,可那方凯就木木愣愣的,也不回话。
老太太又絮絮叨叨地说?:“那小丫头根本就不认我们?家里人,上次过来叫人都不叫,太没良心了。”
从业多年,除非是实在难忍的观点,一?般林帆都不会就自己看不惯的观点进?行深谈。
他们?是执行员,不是街道?的调解员也不是必须释法明理的法官。
而更多的原因在于,很多人的观念不是仅仅几句话就能够改变的。
人性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祖宗的话总是很有道?理。
所以,林帆只是冲着老太太摇摇头。“《婚姻法》规定,父母对子女有抚养教育的义务。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有这个法律义务,您和?我说?这些也没用,我们?要按照法律办事,而且,不管小朋友叫不叫人,以后您儿子老了,小朋友长?大了,她也有赡养你儿子的义务,都是相对的。”
林帆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方凯的妈妈,这个看着比同龄人老很多的老妇人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走路时一?条腿不怎么听使?唤,一?看就知道?年纪大了腿脚不好。
这老太太嘀咕着:“那这钱要给,秋瑶这么疼小孩,以后的钱肯定都是那小丫头的,等我死了,凯凯还是要靠那个小丫头的。”
老太太一?边嘀咕着,一?边往里屋走。
狭窄老旧的客厅里就剩下了方凯和?林帆,还有周宁。
应朝阳被林帆交待了另一?起案子,一?同和?林帆来的便是周宁。
方凯从两个人进?门以来,就是一?幅半死不活的死气?沉沉样?子,目光一?直盯着墙面,不管刚刚林帆说?什么,他都没有瞥过来一?点余光。
林帆直接问他:“方凯,你现?在在做什么?”
方凯还是雕塑一?样?,林帆又喊了一?声,“方凯!”
这个男人才无声地转过头,看向林帆,像是一?潭死水,“没做什么。”
“就在家里蹲着?”
方凯点了点头,他挠了挠自己好几个星期没洗而油腻腻的头发,“我把赌博戒了,你能和?瑶瑶说?一?下吗?”
周宁其实只是来凑人头的,她以前和?陈虔一?组的时候,出门就是看着陈虔以其毒舌力?战群雄,根本就没有她插嘴的份,这次跟林帆出来,林帆没有那么密的话,周宁还能插上嘴:“你还想复合?”
方凯没吭声。
林帆以为他应该很有自知之明,认识到自己现?在和?杨秋瑶的差距。
没想到在老太太拿着钱出来的时候,方凯突然说?道?:“她应该也希望和?我复合。”
提到这个话题,老太太眼前一?亮。把钱往自己口袋里一?装,兴奋地握住了林帆的手,“法官,你和?秋瑶聊聊呗,劝劝她,她这么大岁数了,还带着一?个丫头,肯定也不好嫁,我们?和?她都是知根知底的,多好,而且,我瞧着她这几年都在南川开店,说?明她这心里还是想着凯凯的。不如,你费点心,牵线搭桥,要是复合了,那也是你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呀!”
林帆被这个车速,被这急转弯,搞得莫名其妙,她仔细看了看这老太太和?这男人,发现?两个人眼里都是笃定和?认同,这是?多大的脸?
杨秋瑶一?个自己白手起家的女老板,在这个城市开了两家美容店,虽然还是租房,可那是因为她帮这户人家背了太多债,再加上她自己生活水平也高,才没有买房。
一?个巧笑倩兮、皮肤亮滑地如同剥了壳的水煮蛋的精致女人,有独立人格和?独特观点,有主见有魅力?的女性,到了他们?嘴里,就变成了年纪大、带小孩、没人要的女人。
林帆一?忍再忍,没有忍住,翻了个白眼。
可那老太太还在说?:“我们?家凯凯已经不赌博了,而且他也是大学毕业,可以去帮秋瑶管店啊,我之前去过一?次她开的店,她提了一?个美容师做分店的店长?,看着就不靠谱,不是自家人,能老老实实给你办事情?嘛。”
“您老是不是还想着再生个孙子?”林帆突然问道?。
老太太喜上眉梢,“那就是再好不过,我家凯凯是三代单传,而且秋瑶那两家店总要有人继承吧。”
“她已经有女儿了。”
“那小丫头以后都要嫁人的,都是别?人家的人,胳膊肘都是要往外拐的,不算自家人。”
周宁和?林帆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里的无语。
林帆不想浪费时间,直接说?道?:“我瞧着你们?家这情?况,养孩子都成问题,就别?想有的没的了,自信是好事,脱离实际就是做梦了。”
老太太顿时收起了笑,“你...你怎么..这么说?话!你这丫头片子,婚都没结,知道?个什么!”
“老太太,聊这个就没意思了,我们?是来执行的,不是来当?红娘的,方凯已经上了黑名单,我知道?他是个家里蹲,已经和?社?会脱节,黑名单对他也没什么大的作用,可这套房子还写?着人家杨秋瑶的名字,我不想下次见面,我是来强制腾空,把你们?从这间房子里赶出去的。”
林帆说?的话平静没有波澜,却让老太太一?下煞白了脸。
林帆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不容易,这么大儿子,还要你们?两个老人养,先把你们?自己的日子过下去,再奢想别?的吧。”
从方凯家出来,周宁气?呼呼地坐上警车,“这家人真好笑,我们?女孩子又不是来扶贫的,想得倒挺美!”
林帆拿着那一?角一?分全是小额纸币的执行款,沉思片刻,还是叹了口气?。
她可以想到,手里这本该方凯拿出来的抚养费,是那个思想老旧、让人无语的老太太一?个瓶子一?个瓶子卖了攒起来的,那老太太本就腿脚不便,又要养自己和?老伴,又要养儿子,听说?老爷子特意把白发染黑,出门找工作,而他们?家那破旧的桌子上还摆着一?大堆的药,也不知道?是老太太一?个人的还是她老伴两个人的。
其实案子执行很简单,可案子背后这些个人世百态,要真正达到和?解、达到和?谐幸福,这是个太难的事情?。
林帆把钱交到杨秋瑶的手里时,杨秋瑶也叹了口气?,“都是不容易。”
“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林帆客客气?气?。
杨秋瑶笑了笑,生意人的自来熟,“当?然,我的荣幸呀。”
“一?个孕妇,性格比较懦弱,没有自己的是非观,在遭到丈夫家暴,却在外人面前强调她丈夫很爱她。你说?,她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只是害怕遭到她丈夫的报复?”
“林法官,您一?看就是没谈恋爱,恋爱和?婚姻中的女人是最不能用逻辑去理解的,你肯定觉得不可思议,都家暴了,怎么还是爱呢,可在两性关系中,一?方是很容易被另一?方影响的,如果是正面影响共同进?步相互分担,那是很好的状态了,可是在很多关系中,都是一?方压着另一?方的,这种压也是压迫,也又好又坏,取决于强势那一?方是不是把握分寸,很多向下兼容的婚姻,都具有一?定这样?的特征。”
说?到这里,杨秋瑶挑了挑眉,“但更可怕的是,还有很多强势一?方,其实不过是享受一?种掌控欲,他们?用爱的名义来给暴力?、精神?控制包裹上一?层甜美的糖霜,让深陷其中的另一?方如同被温水煮熟的青蛙,一?步一?步,直到沦陷,再也走不出来。我想,你说?的那个孕妇应该是这种情?况。有时候,可能不是她不想自救,而是被洗脑了,觉得那是爱。”
林帆点点头,“谢谢你。”
杨秋瑶走之前,一?身剪裁贴身的职业装勾勒着她的细腰格外曼妙,她突然回过头对林帆说?道?:“林法官,爱情?是一?场战争,都是攻城略地,一?方企图压到一?方。等你遇见了,你可不要被压倒哦。”
林帆不认同这种观点,或许她是天?真,可她认为真正好的感情?是既狭隘又开放,人先是独立个体,先冠以自己的名字,才是谁谁谁的爱人。
可林帆只是朝杨秋瑶招了招手,“路上开车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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