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小白兔的办公室并不难找,安定法院每一间办公室门口都挂着指示牌,写着人名,后面跟着“在岗、请假、出差”等三个选项,小白兔的名字后面那红色的可以移动的小圆点停在了“在岗”上。

顾也在那指示牌前停下了脚步,她皱了皱眉,又犹豫了一下。

一点也不顾也。

要知道顾也的性格从小到大,都不怎么爱犹豫。

对面的办公室传来脚步声,顾也没再犹豫,走进了林帆的办公室。

林帆办公室的门开着,走进去却没人。

顾也心中也不知怎么得,就松了口气。

她站在林帆的办公桌前想了想。

之所以那么容易就能从三张桌子里找到林帆的桌子,实在是这桌子太具林帆的属性。

桌子一角摆放着一大叠材料,电脑旁放着一面小镜子,小镜子是立式的,木制的支架上放着她的工作证。

法警的执法证和工作证是分开的,工作证上是林帆刚进法院时拍的证件照,小脸嫩到能掐出水,微笑着露出那可可爱爱的小虎牙,看上去还是个一团和气的大孩子。

和现在的样子,也有些不同。

顾也等了等,还是没人回来。

办公室里没人,的确不好久留。

她看到眼手表,拿起林帆桌子上的笔,在林帆的彩色便签上留了字。

离开前,还体贴地帮忙合上了一些门,虚掩着。

到了刑庭,把卡还给方庭。

方庭问了一句,“退回补证那个案子进展怎么样了?”

那也是一起认罪认罚的案子,一般的检察官是不喜欢认罪认罚的案子退回补证的,这其中涉及了一些这方面工作上的考核问题,积极性不高。

好在顾也不是,她就是那种特钻细节的人,而且特别不怕麻烦,真是有一股要把她办过的每一个案子都办成铁案的毅力。

而实践中,检察官、法官都一样,手上过了那么多案子,刑期有长有短。

就像医生做手术,有大手术、小手术,大手术时总是严阵以待,小手术时难免就没有大手术那么高强度投入注意力。

所以,你要问检察官、法官想不想把每个案子办成铁案,每个人都想的,特别是责任终身制后,一个错案是要终身负责的。

可想归想,繁杂的工作中,是很难做到全神贯注,全部完美的。

其中有一些小瑕疵,很难避免或是稍微不注意,就是带病进入审判阶段。

要是法官也稍微没注意到,这个案子也就这么判了。

这也算不上什么错案,最多就是瑕疵。

而这个退回补证的案子,还是在法院审理阶段由顾也自己发现的。

“差不多了。”顾也看了眼手表,一边回答,一边起身:“方庭,我先过去了。”

“行。”

从办公室出来,顾也没有门禁卡,只能从诉讼服务中心绕过去。

刚走进诉讼服务中心,就听到闹哄哄的喧嚣声,一个办公室挤满了人,一些人甚至站在走廊里,堵住了路。

堵在走廊进不去的那些人,大都是一件脏兮兮的外套,露出粗糙的大手,皮肤是被阳光晒成的黑色,脸上沟沟壑壑之中,写明了他们的身份。——辛苦的体力工作者。

顾也猜的不错,挤在走廊上的、包括挤在接待室里的那些人,都是讨薪不成的农民工兄弟。

顾也走过去的时候,农民工兄弟看见她的制服,就立刻挪了挪,让出了路。

间隙还悄悄用余光瞥她,小心翼翼。

顾也本不是什么好奇宝宝,只是路过门口时,突然在各色的喧闹声中,捕捉到清脆如铃的女声。

她下意识就转过头,把目光投向了办公室内。

果然,在黑压压的农民工之中,穿着制服的林帆格外显眼。

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傻大个,直接被这么多的人弄懵了,只有这只小白兔,不管遇见什么,都是笑意盈盈。

现下特从容,和领头的大哥说些什么。

顾也收回目光,离开了这块热闹的地方。

屋内的林帆突然抬起头往门那边瞅了一眼,还是密密麻麻的执行申请人。

和刚刚没什么不一样。

站在她旁边的应朝阳也警惕地往门那里一看,如临大敌地轻声问:“怎么了?帆姐?”

林帆看着他紧张兮兮的样子,不客气地用手肘戳了戳他,“没事,我就随便看看。”

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和这批讨薪的执行申请人的沟通之中。

林帆还是态度很好地在嘈杂的环境中,和这领头的“潜在代表”说道。

“您可别瞧我年纪小,我干执行也好几年了,您要相信我,你们的案子我肯定是放在心上的,你怎么能瞧着我长得显小,就想换执行员呢?还让大家都过来了,您这不是降低了沟通效率,我们不是在电话里说好了,由你们选出几名代表,我直接和代表们沟通,电话里约的也是代表们呀。”

为头的几个相互瞅了几眼,最后站在最中间的那位大哥姓柳,又瞅了几眼林帆。

这个女娃子穿着警察的制服,说是法警。

啥是法警啊?他们也不懂,看这女娃长得挺喜庆,看着像是个大包子,白白圆圆的,对他们也和气。

可和气能当饭吃嘛?

他们这一批四十六个兄弟,都是从一个村出来跟着他来赚钱的,老柳当时信誓旦旦说大家都能赚到钱,可今年年初过年前,直接就是找不到老板了,大半年的活白干了,大伙手里没钱,连年货也买不起。

还有个兄弟家刚出生的娃,老婆奶水少,就等着这工资去买奶粉,现在娃娃饿的面黄肌瘦,老婆这月子坐得也不好。

更不用说,老柳自己,闺女等着上学,老妈等着手术,他自己身上也大大小小的病,药已经断了。

老板找不到,老柳没办法,自己硬挤出一些钱,准备给自己一个混得还不错的老乡,让他帮忙搭搭线,老乡耳目多、兄弟多,能不能帮忙找到这个老板。

没想着,钱还没送出去,这个混社会的老乡先被抓了。

老柳也被一道抓去了公安局,最后事情查清楚,他被放了出来,那个好心的民警也同情他的遭遇,便给他指了明路。

“我给你写个地址,你去这提劳动仲裁,要是还拿不到钱,你就拿着劳动仲裁去法院申请强制执行,让法官帮你找人,帮你要钱。放心,都是法治社会,他跑不掉的。”

于是,按照这个民警的说法,老柳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林帆面前。

他这个案子是这周一刚刚分到林帆手里的。

老柳知道案子分给了一个叫林帆的人,就立刻电话打进来,当时林帆不在办公室,是应朝阳接的。

应朝阳虽然平日里傻憨憨的,可他的声音是那种沉稳靠谱的男人音色,让老柳很放心。

就等着法院帮他把大家的血汗钱要回来。

可没过几天,老柳接到了林帆的电话,问他有没有被执行人的相关线索提供,还约他面谈。

听着电话里面俏丽清脆的女声,老柳当场就愣住了。

知道这个听着就年轻的女娃是自己的执行员时,老柳坐不住了。

这个案子关系着他四十六个兄弟的血汗钱啊!

这法院....就派个女娃子来管?!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出。

而林帆早上刚刚听了自己抱猪背后的那些蛛丝马迹,认识到了平静生活后的波涛汹涌,坐在办公室里安静了一会,准备拿一些饼干垫垫肚子,还没开包装袋呢,就接到了安检口的法警同事的电话。

一听这声势浩大,林帆赶忙放下手中的小饼干。

挂了电话的那一刻,她便已经琢磨出了这声势浩大背后的小心思。

可她不生气,被人质疑能力,那就证明给他们看就好。

他们是执行申请人,她是他们的执行员。

安抚执行申请人本就是她该做的工作。

所以看着那些个大哥叔叔,看着他们衣着朴素和写满愁容的脸,林帆掏出手机,“这样吧,我们面对面加个微信群,方便你们时刻监督我,案子要是有什么进展,我也在群里发给大家,有什么关于被执行人的线索,大家也发上来。”

建完群,林帆继续苦口婆心,“柳大哥,我们执行局是按照各自片区分案的,不是故意就把你的案子分给我,我实话和你说吧,你今天这一出的确让我印象深刻,所以你更应该相信我,因为我今天印象深刻,我就更对你这个案子会格外关注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老柳旁边的工友戳了戳他,“有道理。”

林帆轻笑着,“人嘛,都是趋利避害的,理解,我特别理解,所以你想执行员也是人呀,你们想换一个执行员,可今天这一出之后,谁敢接这个案子呀。所以啊,您今天这一出,还真是彻底把这个案子和我绑起来了,我就要把你这个案子办实在了。我和你们的目标是一样的,可要办实在,包括你都得听我的,不能随便乱来了。”

好言好语,又有力度。

老柳另一边的工友也戳了戳他,“哎...这事闹得,没别的办法了。”

老柳抬起他苦大仇深的脸,定定看着林帆。

林帆朝着他微微一笑。

突然,老柳撤了半步,朝着这个年纪和他大女儿差不多的女娃子鞠了一躬。

“麻烦了!你一定帮帮我们!大家都等着这钱救命!”

应朝阳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愣在原地。

而林帆脸上的笑立刻消失了,她飞快地阻止老柳这鞠躬,硬生生让他停在半路。

她一脸严肃,眼眸中有光闪过。

“职责所在。”

司法裁判不是因为正确而终局,而是因为终局而正确。

现在仲裁到了执行,也是如此,无法执行到位的仲裁,不过一张废纸。

从接待室回办公室的路上,应朝阳叹了口气,“帆姐,人民也不朴素啊,这心思.....。”

一向待人温和、连陈虔那张屁话嘴都不在意的林帆,头一次对着应朝阳不客气地说道:“应朝阳,你这是在割裂对立你和当事人的关系!注意你的用词和屁股。”

林帆这个样子,应朝阳心里发毛,有点怕这个前辈,立刻端正姿态,“是!”说完之后,又忍不住傻憨憨问:“屁...屁股?”

“屁股不要坐歪了!”林帆认真严肃盯着他,目光灼灼。“我们的单位和职业都是冠以人民之姓,而无视个案、无视个人,空谈人民,很容易坐歪了。”

应朝阳内心一凛,咬着自己的唇点了点头,有些羞愧,“帆姐,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