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让应朝阳把笔录等材料弄好,看着这钱成功入账,对方签好字。

外面天色已黑,这个被执行人的确年纪也大,便让驾驶员送他回家以免路上出了什么事情。

走之前,林帆还忍不住又要说:“我知道你把名下财产都转移给你子女了,我没证据算你拒执罪,可大爷,咱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做个好人吧。这钱对你而言九牛一毛,可对执行申请人来说,是救命钱啊!”

老人瞥了林帆一眼,没说话,跟着驾驶员走了。

林帆叹了口气,有些老年人啊,一上年纪就有点理直气壮,明明是自己开电瓶车把另一个老太太撞进了医院。

老太太现在还在病床上躺着,骨头全碎了,一时半会好不了。

交警出具的责任认定书清清楚楚,这个被执行人付全责,可这笔该出的钱他就是不出,还不知道听了谁的意见,发生事故的那个星期就把财产处理了。

应朝阳叹了一句,“这人的心可够狠的,把拆迁房全部过户给子女,不拿对方老太太的命当命呀。”

林帆也跟着叹了口气,“这种案子最头痛,我们是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转移财产,可就算有证据告他拒执罪,那么大年纪监狱那边怎么执行?不过得亏你刚刚没拆我台,这钱才能骗到手。”

“帆姐,咱是公职人员,不能用‘骗’这个字。我当时也不明白,我还疑惑呢,我明明记得那么大年纪看守所是不收的,你为啥还要带他去医院,现在才知道你是吓吓他的。”

“真可悲。”林帆感慨道:“我一个公职人员,法院执行局干警,还要吓别人、骗别人,才能把案子执行完毕,这工作做得可真是越来越憋屈了。”

“我也觉得,怎么和老师说的不一样。”

应朝阳去年刚刚毕业,就考进了法院,被分到和林帆一个办公室,暂时跟着林帆干活。“钱也不多,还要加班,之前那次大执行还让被执行人家属咬了一口,我这伤口到现在还疼呢。”

林帆凑过去瞅了一眼,牙印还挺明显,她笑了笑,指着这个牙印,“这家属还少了颗牙啊。”

一点也没有同事情谊地大笑起来。

“帆姐!”应朝阳脸皮薄有些抓狂。

“好了好了。”林帆一秒严肃,“执行申请人还在医院,我们先把这钱送去医院,争取九点半前结束加班!”

执行这份工作是的确不好做,他们执行人员心中都是明镜一样,很明白。

且不说这工作又苦又累,主要是还没什么好名声。

法检公三个单位里,属这份工作最默默无闻。

在老百姓心里,一提起警察,就是平安的守护者。

一提起检察官,就是正义的使者和代言人。

一提起法官,就是社会正义的匡扶者。

可一提起执行人员,那群众的反应要么是一无所知,要么就是单纯觉得是一群讨债的。

是啊,说好听一点。

执行是为了保障当事人胜诉的权益,保证法院的一纸判决可以落地有声,树立司法审判的权威性。

可说难听点,就是当事人胜诉后申请执行,然后包括执行法官在内的执行人员去找被执行人要钱。

第一步,查控,把被执行人的银行卡、不动产、动产等财产都摸一遍,有财产的钱冻起来。

第二步,找人,被执行人也有一个名字叫做老赖,老赖老赖,要么就是赖,要么就是躲。

第三步,执行,有财产的拍卖,没财产的谈判,实在是执行不能的,只能终本。

说起来简简单单,实际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这是林帆干执行第四个年头了,硬生生从一个单纯天真的小姑娘变成了嘴比脑子更灵活的小油条。

用着小白兔一样可可爱爱单单纯纯的样貌,内在却藏着狡猾二字。

越发和小白兔相像,要知道小白兔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具外表欺骗的物种吧。

明明都是狡兔三窟,可大家只觉得白白嫩嫩长耳朵,好盘好摸。

这边,小白兔林帆开车载着应朝阳到了医院。

护士长带他们过去的时候,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老太太最近这阿尔茨海默病感觉又严重了,今天第一眼没认出她外孙女。你们这钱来的也及时,这医药费再欠下去,我们是真的负担不起了,现在这药能开出来,都是我们主任和科室自己兜底的。哎……”

病房门推开,四张床上都住着人。

陪床的都还没睡,纷纷看了过来,四个陪床三个大人,除了靠近卫生间那个陪床位上探出了一张稚嫩的小脸。

一个梳着辫子的小姑娘,穿着校服,胸前还戴着红领巾,一双大眸子看着林帆,认出了她身上的制服,乖乖地穿好鞋子,走了出来。“姐姐,你是来找我的吧?”

明明是个孩子,那张小脸上却已经没了儿童的天真无邪,看上去成熟而老道。

护士长又是长叹一声,“穷苦家孩子早当家啊。暖暖啊,阿姨给你带了点水果,等下来护士站找我。”

“谢谢阿姨!”

护士长摸了摸程温暖的头,真是惹人怜爱的小姑娘。“那你们聊,我先去忙了。”

护士长走后,程温暖看向林帆,对着这个穿着制服的大姐姐和大哥哥,腼腆地笑了笑,“你们的制服和顾姐姐的不一样,是法院的嘛?”

应朝阳已经傻眼,不会眼前这个小学生就是这个案子的执行申请人吧!

林帆弯下腰,对着程温暖露出一个可可爱爱的笑容,试图拉进自己和这个小女孩的关系,“是啊,暖暖,我们是法院的,把你外婆撞倒那个人已经把赔偿付给法院了,我们过来拿这钱救你外婆。你家大人呢?我们这还需要签字。”

程温暖安静地听完,一脸冷静地摇了摇头,巴掌大的小脸上都是严肃,“没有大人,我家只有我和外婆,姐姐,我来签吧。我外婆她生病了,记不得什么东西了,而且现在已经睡着了。”

小女孩的话让林帆愣了愣,她和应朝阳对视一眼,两个人眼中都是震惊,什么叫“没有大人”?

可这孩子这么小,在民事主体上都还是个限制行为能力人,林帆自然不可能让她签字。

她学着护士长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暖暖,这样子好不好,我明天再来,等你外婆醒的时候,我再过来。”

“姐姐,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负责的。”

“是啊,暖暖很棒啊,可姐姐还想给你们申请一下司法救助,就需要再去准备一些相关材料,只能明天再来找你。”林帆没有哄孩子的经验,有些笨拙的小心翼翼,都因为这个格外成熟的孩子让她也不自禁有些心疼。

“那等我下午放学,你再来好吗?”

“好啊,你可以记一下我的电话,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和我说,我是你外婆这个执行案件的负责人,你可以相信我。”

林帆动了恻隐之心,一般情况,她是绝不会告诉当事人自己的手机号码。

因为司法干警的职业特殊性,和执行工作更火上浇油的一层特殊性,一旦随意给号码,就会衍生很多纪律作风上的风险。

小姑娘抬起手腕,校服袖口滑出了一个儿童电话手表,精致的表盘看上去并不便宜。

林帆有些奇怪,当时这案子到她手里的时候,案件承办法官还特意打了电话,说这个被执行人家里很困难,是真的救命钱,让她帮忙多关注一下。

可这儿童电话手表是真的不便宜。

程温暖把林帆的电话号码存到了自己的手表通讯录里,一边存着一边喃喃自语,“第一个是顾姐姐的,林姐姐你是第二个。”

林帆自来熟的凑过去一看,通讯录的第一行写着“顾姐姐”三个字,下面还滚动着一串手机号码。

她记性好,送应朝阳回家后,就在车上把那串手机号码输进了某某钉。

其实也是随便输一下,盲猜这个顾姐姐是体制内的人。

果不想,还真的是体制内的,那界面真的蹦了出来。

简约的app界面里,“顾也”二字是黑色的黑体字,下面有她的主职,定安区-检察院-区人民检察院-公诉科科长。

名字旁边还有她的蓝底证件照片,五官冷艳,目光正视前方,像是透过手机屏幕看向了林帆。

莫名其妙,林帆盯着那照片,脸有些发红。

天哪!怎么会有证件照也这么好看的人!

林帆忍不住点了点那头像,想放大。

谁想这个某某钉并不提供这个功能,她只能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却莫名其妙得把这个界面截屏下来,保存在了手机相册里。

一边流畅地操作着,一边还想:看来,这个小姑娘口中的顾姐姐就是这个安检高岭之花顾也,只是,为啥她们会认识?

还有小姑娘口中“没有大人”,是家里的人都去世了吗?只剩下她和她外婆了吗?

这些个问题林帆想不通,决定明天上班,再问问自己这个案子判决书的承办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