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晦暗。
南音蜷坐在自己和江月的宿舍门前,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被劈腿,被前男友骂,摔碎药品,被开除,院办办手续被白眼,再到她灰溜溜地回到宿舍门口,发现江月已经赶去上夜班,而她连钥匙都忘记在消化三病区了……
没有力气再跑回病区拿钥匙,南音握着被盖上医院大章的实习生表,再也忍不住地掉下眼泪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选择错了,还是应该毕业时就听从爸爸妈妈的话,不如就在滨城那种小城市找一家普通的医院,认识一个普通的男人,就这么普普通通地过去好了……她为什么坚持要来帝都?为什么坚持相信翱翔一定会和她一生一世?
人的愿望总是那么美好,可是正因为只是愿望,每每又像泡沫一样破裂的那么迅速。
好难过。
好像世界突然向她关闭了一切大门,天都黑了下来。她到底该怎么办?她到底该去哪里?她的人生到底还有什么继续的意义……
南音越想越绝望,忍不住抱住孤单的自己。
但是没想到,正在她流着眼泪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一双漂亮的鞋,停在她的面前。
温暖而柔软的手,覆在她的额头。
南音一愣,随即抬起头来:“舒展姐……”
她抬头叫出舒展的名字,一大颗眼泪就已经扑簌簌地淌落下来。
长相温柔而大气的舒展,拎着一只小小的皮箱,穿着一件奶油色的大衣,就暖暖笑着站在南音面前。看到她滚滚淌落的大颗眼泪,舒展又有点心疼又忍不住微笑:“别哭,我都知道了。”
这一句话,把完全孤单无助又小可怜的宋南音说得是心头滚烫,她几乎没法控制的,一下子扑上去抱住舒展,就是一通放声大哭。
“舒展姐……展姐姐……我好难受……好难过……”
小姑娘扑进舒展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嘶力竭。正是接到了南音的微信留言,匆匆中断了进修赶回来的舒展,也用力地把她抱进怀里,即心疼,又忍不住笑着拍拍她的背,温暖安慰。
“没关系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舒展把无家可归的小可怜南音捡回了她的宿舍。先听着小可怜连哭带诉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唠叨了一遍,又仔细看了看南音的实习表格。最后舒展给南音倒了一杯热乎乎的巧可力牛奶,把玻璃杯塞进她的手里,要她乖乖喝掉。
舒展坐在南音面前:“不算什么太大的事。你老师也并没有在实习表上给你写太严重的话,至多是你不能再留在西城医院了,但并没有断送你的职业前途。不过南音,你做事真的要先考虑一下后果,在病区里闹出和前男友的笑话,是哪个科主任都没有办法忍受的。”
南音被温柔的舒展姐姐训话,乖乖低头:“我知道错了,舒展姐。”
“不过分也就分了,”舒展抚弄一下柔软的长发,“本来我也觉得你和龙翱翔不太合适,他想要的太多,你想要的太少。”
……
南音有点不解地看着舒展。
舒展:“你是个简单而真诚的女孩子,应该更适合一份不流于世俗的,干净而真挚的爱情。你和他,应该只有彼此,而没有任何世俗的杂质。”
南音有点不能理解舒展:“可是现在这个社会,还会有这样的男人吗?”
“当然。”舒展微笑,“如果他真的爱你,爱到超过了他的生命,那么尘世间的一切在他眼里都会是多余的,无用的。他的生命里,只有你。”
宋南音怔怔地看着舒展,她口中描绘的爱情好像南音手中的这杯热烫烫的巧克力,是那么温暖的、炙热的,干净的;让人向往,让人渴望。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舒展的话竟让南音恍惚想起,门外黑漆漆的走廊上,那个突然张开眼睛的男人……
她记得他的眼睛。
犀利、阴郁,却格外的纯粹。
拥有那样眼神的男人,该会有着一段什么样的爱情?
南音突然对舒展:“展姐姐,我差点忘记跟你说,前几天咱们门前来了一个打扮很奇怪的男人,应该是来找你的。但是他特别特别奇怪,手上受了很重的伤,我帮他包扎了之后,他问了我很多怪异的问题,问完我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姓名,他就……消失了。”
舒展正拉开自己的行李:“什么样的男人?”
“反正是个很怪的人。”南音努力回想起他的样子,和他坐在地毯上与自己奇奇怪怪的对话,“我觉得他说不定是你们汉服同袍会的会员,他身上穿着一件质感形制都特别好的汉服,看样子应该像是明朝的质地;身上还穿戴着非常还原的盔甲和腰带,对了,他手里还拿了一把很漂亮的刀!”
“刀?什么样的刀?”
“有龙纹的刀……吧?”南音一头雾水。
舒展更是听不懂了,“龙纹的刀?不会吧,我们最近做的明制汉服里没有男生会配龙纹刀的,除非是那几个扮锦衣卫用的绣春刀……”
“绣春刀?”这三个字让南音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好像真的有点像。难道那个男人……真的是锦衣卫?”
??
舒展瞪大眼睛望着宋南音。
南音突然间像被电了小脑袋一样,一下子就思路大开,胡说八道起来了:“会不会他真的是来自大明皇朝的锦衣卫?他身上衣服的质感,花纹,他手里的刀,和展姐你们同袍会里的质感完全不一样!一看起来就是特别有光泽,特别名贵的那种!而且那个男人整个气场和气质也很奇怪……他还问了我什么成都皇帝,定都北京,朱棣是谁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呢!”
宋南音突然从餐桌边跳起来:“展姐,会不会真的有人穿越时空,他会不会真的是来自大明的锦衣卫大人?!”
拎着皮箱的舒展看着宋南音。
“……”舒展皱眉,“南音啊,洗洗睡吧。”
诶?
南音不解。
舒展摇头:“……梦里啥都有。”
宋南音:“……………………”
-
天空晦暗。
浓云如层层叠叠的乌棉,堆迭在半空。入寒的风丝,裹着城外干涸的黄沙粒,簌簌地打在脸上,磨得皮肤生生的疼。
北京城的大小巷道里,人迹稀少,就连素日叫卖声杂的西市,也是一片萧瑟和肃然。
沈夕穿过长街。
步子极快又仓促。
但他目光一直扫视着四处可见的商铺民居,历历而过。不少街边开着铺门的商户一见了他身上的那身乌衣飞鱼服,吓得瞬时就缩回门内。但沈夕的眼神却一扇一扇地扫过去,仿佛已许久未再见过这些铺门。
他说不清自己经历了什么。几乎在一天之前,他眼中所见的那个“北京”,还是个与眼前截然不同的样子。屋子都是层层叠叠的,窗扇是透明的,姑娘穿着怪异却简便的衣装,街上听到呜呜而去的杂声。
他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一个噩梦。所以在突然清醒过来之后,又发现自己居然端坐在了北京西城门外的荒郊里。
他没再多想。
他本来就是个烦于过多思虑的男人。只是花了几个时辰休整了一下,就匆匆赶回北京城。
入了西城门,一切如昨。沈夕几乎没有犹豫,穿城过巷,直奔承安门千步廊侧的北镇抚司而来。
司门紧闭。
沈夕过了哨兵,推门而入。
北镇抚司正门套进的宽阔院落里,乌漆漆的锦衣卫校尉站了一地。沈夕推门而入的动静,惹得正门发出了破旧的吱呀一声——几乎半个院落里的校尉们同时转过头来。
“沈大人!”有相熟的校尉第一个叫出声。
“总旗大人回来了!”“千户大人,沈大人回来了!”
声响立刻传到立于校尉队列之前的几名大人身侧。一名身着银丝飞鱼服,腰系黑玉带,配了一把银柄绣春刀的锦衣卫千户骆安顺立刻就回过头来。
骆安顺一眼对上沈夕。
浓眉,豹眼,眉宇间奋而勃发的虎虎威气,令骆安顺看起来像是一只随时下山扑食的猛虎。与沈夕这个看起来永远慵懒、随性,凤目微垂却又在亮刀一刹,一剑封喉的义弟一点也不一样。
“你还知道回来。”骆安顺口气不悦,“敢称锦衣卫第一总旗却连小小的文贼都追丢了,北镇抚司还以为你直接投了敌呢。”
沈夕眯了一下眼角。
懒得嘴炮。
到是院落更中的男人转过身来,一身镶金配玉的乌金甲,一身滚蟒铺云浪的飞鱼服;黑膛膛的脸孔、络腮胡,手中一把先帝御赐的乌金绣春刀,威风凛凛,气震八面。
沈夕伏地:“父亲。”
骆之城不答一字,手中的乌金绣春刀啪地一下压在沈夕的肩头:“谁是你父?!”
沈夕恍然。
立时改口:“指挥使大人。”
“属下沈夕,三日前于京都西郊外奉命追查东林六党逃犯左光斗;已于子时将左光斗在落脚茅屋擒获,不料屋顶竟伏有江湖游人,沈夕大意,不慎被左贼逃脱。”沈夕淡淡,却将那夜激烈之战和盘托出。
骆之城却十分不满,“左贼逃脱后你人在哪里?为何直至今日才重返抚司?”
沈夕没有回答。
他不知自己经历的那一切,该怎么向眼前人述明。
骆之城虽知他这养子向来话少,但身为锦衣卫竟在官差办砸之后突然消失数日,不给个解释也实难在众校尉面前有个交待。
骆之城将压在沈夕肩上的刀鞘微微一移,沈夕受伤的衣袖就被鞘尖哗地挑开。
长长的伤处被怪异的布料包裹,但隐约还是能看得出布下渗出的殷殷血渍。
“你受了伤,就当此事过了。”骆之城扫了沈夕的伤处一眼:“安顺,集整队伍,按计划出发!”
骆安顺应了一声,立刻就集合了整队锦衣卫。
沈夕从骆之城的话语中听出了什么,他没有立刻起身,反而马上追问道:“大人,可是要去继续追回左光斗?大人,请命属下带命前往。”
旁边的骆安顺听到,抢上前来狠狠横了沈夕一眼:“你上次追丢了人,这次还想抢什么功?九千岁大人的手谕可已经下了,若此次再让左贼逃脱,整个北镇抚司全都要跟着受罚!你有几条性命,还敢前往?滚开。”
沈夕被义兄骂“滚”字,清俊的脸庞上竟丝毫看不出触动。
他只执意在骆之城面前,垂眸:“若再抓不回左贼,沈夕愿一命抵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