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弦月高高挂在夜空上,浅浅地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晕开了那一片临近弯月的黑暗。困兽场的拱门在月光的照耀下衬得亮莹莹的。
然而,脚步的杂乱在一片寂静之中格外明显。
穿着巴威雅之城卫兵制服的人在拱门外列队,右臂上绑着鲜艳的红布,看起来有五六十人,看起来从骨子里透出悍不畏死的凶狠劲。
红发的青年站在最前方,方才的怒意在面上已经彻底找不到了,笑意盈盈地面对着众人,“西麦尔的勇士们,现在,是检验你们对于怒神大人信仰虔诚程度的最佳时机。”
“用巴威雅——”的鲜血献祭给怒神大人。
但是,那丁的话骤然被打断。
来晚了的副官大步跨过来,语气完全不解,捎带着点嘲讽,对那丁说:
“指挥官大人,分明与大军他们约定好的时间是明日,为什么今晚就要开始行动了呢。”
他向来就不服那丁,副官觉得自己比那丁要更加的优秀。
那丁说话间被人打断,他笑起的眼半睁开,瞥了副官一下,“我做事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轮得到你聒噪?”
目中充斥不耐。
“我们同样是为了怒神大人的荣誉,明天白昼才是高官们聚集的时候,现在这么晚,你打上去又有什么用!”
副官激情澎湃,想要就此窃夺那丁手中的权利,一想到那样,他的脸上就不禁飞起激动的红晕。
只是。
下一刻,血溅三尺。
副官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整个人就仰面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那丁擦着手里沾血的剑,他居高临下地睥了地上的尸体一眼,双眸中夹带笑意,轻声对着副官说:“早就和你说了,不要聒噪。”
他看起来心情大好,将已经拭去血迹的长剑往天上一扬。
“已经有勇士用自己的性命献于怒神大人,怒神大人正在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屠尽巴威雅!”
“屠尽巴威雅!”
“屠尽巴威雅!”
正是群情激昂之时,那丁十分满意地看着众人的举动,陶醉在这样的氛围之中。然而此时,派去进入困兽场侦查的侦察兵悄悄地踱步到那丁身边。
“指挥官大人,”侦察兵的语气很轻,显然他看见了底下的尸体,生怕激怒了那丁,“里面并没有一只猛兽。”
那丁猛然扭头,大睁的双眼有些狰狞,只是脸上仍然挂着满意的笑容,看起来很是别扭,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你在说什么。”
侦察兵弯腰低眉,想要再重复一遍,但下一秒就被那丁推开。
那丁直冲进拱门内,急速的步伐快速略过过长的走道,很快,他的视线中就映入了那一道最后的铁栏杆。
里面本应该囚困着无数猛兽的铁栏杆上的锁被丢置到一旁,安静的牢室中看不见一根兽毛的踪迹。
“嘭!”
手大力地砸到铁栏杆上发出巨响,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指骨因为用力地攥紧而发出咔咔的响声。
红色的眼睛燃起滔天的怒火,“该死的奴隶!”
“大人!”
侦察兵匆匆地赶来,看见平日里笑意盎然的长官如此愤怒的作态,他不禁吓得后退一步,刚刚想要说的话卡在咽喉。
“有什么话快说。”那丁咬牙切齿,但是出身贵族的教养让他不能再作出失态的举止。
“巴威雅之城在集结军队了,大人。”侦察兵低头,错开那丁往过来的眼神,“我们只有五十五人,应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
握成拳的手离开了铁质的栏杆。
那丁皮笑肉不笑,“当然是让怒神大人看见我们的英勇,只得浴血奋战。”
*
同样的一片月色之下,卫兵指挥所的附近。
达米塔立于广场的高台之上,他看着底下的士兵,拖着佝偻的腰背走前几步。
半圆形的广场面积足够大,有着阶梯式的围墙,独特的设计能让在广场上的人都能听见站在高台之上的人的声音。
“各位巴威雅之城的士兵。”
年老的声音尖锐,如同指甲摩擦着铁片般刺耳。
“今日,菲茨帕特王国的一名贵族,被卑劣的西麦尔人所劫,他们想要因此谋取我们的财产,让贵族的利益与威名因此受损。”
“所以,为了巴威雅之城的荣誉,献出你们的性命吧!”
士兵们松松散散地随意站着,部分人的脸上还抱有明显的睡意,腰上的佩剑消失得无影无踪,队列看起来犹如一盘散沙。
向达米塔报告莉娅失踪消息的卫兵,此刻也站在广场之上,向来独自一人看守着困兽场拱门的他,第一次参与军队的大型召集,但是越看,戴利就越觉得巴威雅之城的前途渺茫。
戴利感到绝望,无奈之下,只好把目光放在在高台之上侃侃而谈的城主。
等等,城主大人的身后站着的是谁。
一丝不苟地着装,就连纽扣也扣到最上面,掩在立帽的阴影下,暗蓝色的眼睛在黑夜中似乎发着光。
意识到那个人的身份后,戴利不由得浑身一僵,全身的力气都疲软下去。
那双暗蓝色眼睛的主人似乎发现了戴利的眼神,锐利的目光直直刺过来。
达米塔站在光亮的火烛边上,背后的幕布可以看见意外高大的影子,所有人一抬眼就可以看见万千光亮汇聚在一身的达米塔。
但是很可惜,没有人愿意认认真真看上他一眼。
谢尔登耳边听着达米塔的演讲,但是只觉得犯困。
视线无聊地在广场上扫视着,他在想自己能不能看见阿斯佩尔,方便了解现在阿斯佩尔的心情。
免得中途产生不必要的变化。
不过,他并没有看见阿斯佩尔,反倒是见到了刚才那个卫兵。
在谢尔登的目光直刺入戴利的眼里的同时,戴利绝望的神情也同样直戳谢尔登的心底。
在戴利身周的卫兵,根本就不知道西麦尔人混入城内的意义是什么。他们□□逸了。耽于享乐的生活侵蚀掉了他们的心房。
城主达米塔也只是关心自己的女儿,不,从他还在演讲就可以看出达米塔内心真正关心的只有他自己。
贵族的名声、贵族的荣誉,在他心中的重量要远远大于莉娅。
谢尔登坚信自己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如果将巴威雅之城的未来交到这样的人的手里,那么,他所看见的未来一定会实现。
暗蓝的眼睛重新望向佝偻的背影,谢尔登的右手下意识地微动,想要握上腰间的长剑。最终仍旧归入平静。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等到,巴威雅士兵与西麦尔奸细两败俱伤的时候。
挺拔的身形往后退,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戴利在看见那个‘西麦尔人’的时候,心中彻底冰冷,眼神根本无法从那个西麦尔人的身上挪开,西麦尔人怎么会在这里,突破了重重的守卫吗。
这般想着,但是当戴利看着身旁懒散的士兵时,这个想法就被否定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守卫可言。
胡思乱想着,戴利看见逐渐隐藏的谢尔登,他整个人激灵了一下,同时脱离士兵的队伍。
*
随手扯过黑色的斗篷裹在身上,脚步踏在阶梯处,一手撑过栏杆,谢尔登翻身而起,宽大的黑斗篷被风吹得鼓起,衣角荡出小小的弧度。
站在楼梯下的盖文对上谢尔登的眼神,朝他点头,然后登上阶梯,代替了谢尔登的位置。
灵活的身体穿过广场附近大小建筑,在巷道中左拐右拐,每次转弯,身后的人都只能看见扬起的黑色斗篷的末端。
戴利愈发心急,走动间心脏紧张得不停跳动着,焦急之下的他开始横冲直撞,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跟踪,鲁莽地向前冲。
他一转入拐角,脚下就被凸起的物件一绊,整个人噗通一声正面摔倒在地上。
戴利习惯性地爬起来,刚翻了个身,鼻尖就感到一股凉意。
闪烁着寒芒的长剑直指向他。他表情坚硬,随着长剑的方向看向执剑者。
暗蓝色的眼睛被剑刃还要无情,只是青年的脸上挂着感兴趣的浅淡笑意。
戴利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
“又是你啊。”
谢尔登眨眨眼,似乎是夸赞道,“你的任务完成的非常出色。”
“呸!”戴利一听,只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的面部窘迫而悲愤,“城主大人一定会把你们西麦尔人驱逐出去的!”
谢尔登拉了拉头上的斗篷,“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达米塔的样子,大家都有目共睹。
下意识地想起了指挥所内横死的士兵,戴利的五指在地上收缩,刮起了五道土痕,话里明显的底气不足,“……一定会保护巴威雅之城的。”
谢尔登收了剑,他走近戴利的身边,“你好像和别的士兵不一样。”
胸中燃烧着心火,没有被财权势力所侵蚀。
“我们巴威雅的士兵轮不到你们西麦尔人评价吧!”戴利怒吼。
谢尔登只是看着他,没说话,似乎在观察着戴利。
“我啊。并不是什么西麦尔人。”谢尔登说。
“告诉我,你的手上沾染过无辜之人的鲜血吗。”
在黑色的斗篷之下,解开最上的纽扣,拉开重重叠叠的衣领,锁骨上,深色奴隶的刺青暴露在戴利的眼中。
手中的长剑反射白芒,挺立着的青年,如同发出直达心底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