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绫愣住,“明天是师父的生辰?您怎么不早点说呀,我们也好给师父准备贺礼。”
成礼连声道:“是啊是啊,师父当早些说的。”
梅霁淡笑道:“也没什么,往年也不过,只是恰巧今年在外,随便应个景便是。”
傅绫却道:“那怎么行!生辰可是个大日子,怎可随意敷衍。”
她想起老师父说的,当年如何在山下捡到师父,心中不禁一酸,想必师父所说的生日,便是他在山下被捡的日子吧。
若不然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如何记得自己的生辰呢?
她想到自己每年生日如何开心热闹,想到师父过去二十年竟然都是悄无声息地度过了“生日”,心中更是酸涩,当即豪气道:“师父放心,我与四师兄定会给师父准备一份大礼!”
梅霁眸光温柔,“当真?”
“当真!”
她傅绫何时说话不算话了?
“那就,有劳你们了。”
当晚吃罢饭,傅绫与成礼眉头紧蹙,大眼瞪大眼,师父的贺礼要送什么才好?
金银珠宝这些俗物师父定然不喜欢,若非时间紧促,她大可亲自绣一方巾帕给师父,虽然她绣工也不怎么样就是了,但好歹也是一份心意。
“唉……”傅绫有几分懊悔,白日里她不该口出豪言,还拖上了四师兄,如今一时半会儿,她上哪儿去找“大礼”送给师父啊!
成礼支着圆脸,跟她同时叹了口气,皱眉道:“五师妹,要不然咱们给师父买一身顶好的道袍鞋袜?”
傅绫摇头,“太过寻常。”
“那请一些道友来写一些祝福语?”
“太过兴师动众,况且那些人与师父有什么干系?我想他也不在意旁人怎么说。”
成礼挠了挠头,“那咱们还能送些什么?”他小圆脸蓦地一红,赧然道,“我、我也没什么银子……”
傅绫叹了口气,“我倒是有一沓银票,可这不是钱的事儿,总要特别新奇,又能显出咱们的心意才好。”
成礼呆了呆,“这得是什么礼物?”
他想不出,傅绫也想不出。
两人大眼对大眼瞪了半晌,也没商量个所以然来,翌日的大会开得更是神游天际,到下午时,傅绫干脆以身子不适为由,禀明师父后,拉着成礼提前溜了。
两人进了醉烟楼,找到掌柜,傅绫拍下一张银票,将自己的打算说了,掌柜的虽见多识广,但对傅绫提出的要求还是头一回见,当即笑着将两人引入后厨。
不一会儿,醉烟楼后厨便一阵鸡飞狗跳,炒菜锅里着了火,灶台上的油壶倒了,盘子碎了几个,那位貌美豪气的小姑娘正举着锅铲捂脸乱叫。
圆脸小道长则秀眉紧蹙。
掌柜:“……”
无妨,左右他收了张五百两的银票,随便折腾。
后厨倒是有足够的东西任她霍霍,但傅绫却失去了耐心。
她突然一时兴起,要给师父下厨做一顿饭菜庆祝生辰,可她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又会厨艺?烧了两个锅后,傅绫决定换一个。
给师父亲手做一碗长寿面,听着好像也不错?
说干就干,傅绫卷起衣袖,净手,和起面来。
成礼在一旁小声道:“五师妹,要不,咱们还是出去吧?你我都不擅此事,还是请这些师傅们来掌勺的好。”
傅绫一面揉面团一面说:“菜不好做,煮碗面总不算难吧?或者四师兄你有什么别的礼物可以送给师父?”
成礼抿了抿唇,不说话了,默默洗手与她一道揉起面来。
……
日暮时分,梅霁来到醉烟楼,见傅绫与成礼齐齐站在门口,满眼期待地看着他,心中不禁一暖。
所谓的生日,是他被师父捡来的日子,也是他被亲生父母遗弃的日子。
过去那么多年,他都将这天与寻常没什么分别,从未庆祝过,昨日为何会突然提起,他一时也想不明白。
或许,与傅绫在他身边有关。
他们不在道观,在没人认识的江州,仿佛便可短暂地抛却师徒关系,而他也可心存几缕奢望——
绫儿说要为他准备一份大礼,她会为他做什么?
梅霁不由地紧张起来,清润眼眸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期许。
傅绫清了清嗓子,笑靥如花:“师父,请上座。”说着伸手引梅霁上楼,来到一处雅间,推开房门,桌上已然摆了几道精致凉碟。
“师父先坐,其他菜一会儿就上来,我点了您爱吃的糖醋鱼与红烧排骨。”
梅霁落座,这才注意到两人的衣衫似乎都打湿了些,“你们的衣裳……”
成礼老实道:“我与五师妹为师父准备……”后半截话被傅绫捂住了,她笑着打哈哈,“没什么,就是洒了些茶水而已。一会儿就干了。”
说罢,她便给师父斟茶递筷,问及大会上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梅霁摇了摇头,“你想听什么?”
“像昨日那般好笑的事就成。”傅绫说着,招呼店小二进来,要了两壶上好的酒,烫好之后,便给师父斟满一杯。
“师父,今日是您的生日,弟子祝您身体康健,平安喜乐。”
成礼年幼,便以茶代替,齐齐给师父敬了杯酒。
梅霁心中一片柔软,“多谢。”
不多时,各式热菜陆续上桌,傅绫与成礼忙累了一下午,此时早已饥肠辘辘,埋头吃饭极为投入。
梅霁见状,不禁微微失落,也许这顿饭便是他们准备的大礼了吧?
虽极丰盛,也很味美,但却不是他以为的。
哪怕傅绫在街上买点小玩意儿送他,他都觉得十分开心。
是绫儿送他的生日礼物,哪怕是一株草也万分珍贵。
梅霁垂眸,暗唾自己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两个徒儿一脸欢喜地为他庆生,他还有什么不知足?
想清楚此节,他便不再去想大礼的事,可行动间却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酒。
他本就不胜酒力,不多时便面泛薄红,漆黑清润的眸子也多了几分水色。
傅绫再次抬头时,便发现师父已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她心下一惊,口中的大鸡腿也不香了,忙起身溜出门去。
少顷,梅霁见她还没回来,不禁有些担心:“成礼,成素她怎么了?”
成礼连忙放下排骨,含混不清道:“师父放心,五师妹一会儿就回来。”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竟是傅绫端着盘托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将一碗汤色.诱人的长寿面摆到了梅霁面前。
“师父,这是我和四师兄亲手做的面,您尝尝看好不好吃?”
梅霁怔了一下,“你、你们亲自下厨?”
他记得清清楚楚,傅绫向来不喜欢厨房的油烟气息,也不会半点厨艺,今日竟然会亲自动手做面给他吃。
傅绫一脸得意地点了点头,成礼则红着脸小声说:“师父,原本五师妹是想给您做一桌饭菜的,无奈我们不会……只好退而求其次,为您煮一碗长寿面了,还望师父别嫌弃。”
梅霁眼眸微湿,心里暖烘烘的,目光看了看成礼,继而落在傅绫身上,见她眉眼间满是按捺不住的期待,颊边梨涡浅浅,杏眸如星,笑盈盈道:“师父,快尝尝呀!”
他轻应一声,先是喝了一口汤,只觉入口鲜美,不禁赞许地看了傅绫一眼,见少女下颌扬起,神情颇为得意,他心下暗笑,挑起面条吃了起来。
平心而论,这面有点硬了些,但一想到是傅绫为他做的,梅霁便觉得这面胜过他一生中吃过的所有。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师父?”
梅霁拭了拭唇,笑道“好吃,绫儿真是天资聪颖,初次做面便做得这么好。”
“那是当然!”傅绫开始膨胀起来,全然忘记下午用掉了多少面粉、煮坏了多少面条。
好在那些东西也没浪费,她或是蒸了奇形怪状的馒头,或是加些肉煮成面汤,都送给了街上的小乞儿。
见师父高兴,傅绫又神神秘秘地从袖中取出一只琥珀色锦盒来,笑眯眯地呈到梅霁面前。
“师父,这是徒儿送您的一份薄礼,希望您喜欢。”
梅霁愣了一下,“还有礼物?”
他有这碗热腾腾的寿面便很满足了。
傅绫挑眉:“那是当然,我怎么会一碗面就打发了师父呢?”
梅霁打开锦盒,见里面竟是一支白玉发簪,通体银白,隐隐泛着光辉,虽无雕饰,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他怔了怔,“这……似乎太过贵重了些,我平日里也用不到。”
“师父喜不喜欢?”
梅霁缓缓点了点头。
傅绫大喜,“那就够了!”
也不枉费她昨天夜里跟店老板打听半晌,城中哪家玉器店出名,下午揉面揉得手都酸了,还抽出空闲去店里挑发簪。
她原本觉得师父那般清冷如仙的人,寻常金银珠宝都配不上他,但除了贵重东西,别的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好选择的,在看到这支簪子后,傅绫心中便有了主意。
君子如玉,也只有这样清透无暇的美玉,方配得上师父了。
梅霁自然也可想到她这一日如何奔忙,又是欢喜又是感动,心中激荡得厉害,碍于场合勉强压了下来。
到了晚间,四周俱寂,众人酣眠入梦时,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傅绫的房前,正欲轻声叫她,却发觉门竟是虚掩着的。
梅霁怔了一下,推开门,嗅到了一缕奇异的甜香,他脸色登时一变,踏入房中,淡淡月光下,床上空无一人。
傅绫不见了!
梅霁脑中一片空白。
忽地一阵马儿嘶鸣声从客栈后街传来,他推窗看去,见有两人鬼鬼祟祟,抱着什么东西放上马车,扬鞭疾驰而去。
梅霁登时想明白缘由,飞身下楼,直追而上。
马车驶出城门,直奔东南,若是素日里,梅霁早已追上了他们,可今夜不知怎的,他体内气血躁动,运气不畅。
直到一处密林,他方追上歹人,见那两人竟是前日大会上冒犯傅绫的道士,知他们心怀不忿,竟夤夜前来掳人,梅霁心下怒极,挥剑将他们作孽害人的东西给废了去。
身后两人惨叫不已,梅霁面沉如水,将昏迷不醒的少女抱上马背,疾驰回城。
却在行至中途时,傅绫“嘤”地一声悠悠转醒,面色潮红,紧捉着他的衣襟,低声哭了起来。
梅霁大惊,忙问:“绫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难受?”
“师父,师父……”少女迭声叫着他,声音委屈又可怜,“我身上好痒啊!像是被万千只虫子啮咬,唔嗯……好痒……”
梅霁忽地想到什么,触到她手腕,脸色越发阴沉。
那两个混账竟对绫儿下了春.药。
怪不得他身体不太对劲,想是也嗅到了那些许奇异甜香所致。
梅霁低声安抚少女,环顾四周,夜色深浓,两人此时的状态若是回客栈去想是不太方便,他目光蓦地落在不远处,那里烟雾袅袅,林后便是一池天然的温泉,正汩汩冒着热气。
他凝着少女绯红艳丽的面颊,略作迟疑,策马奔入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