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了雨,来医馆的抓药的人也少了许多。于大夫正好有事外出,只剩得一人一猴看着医馆。阿眉一有空闲,便按照于大夫所教认真处理药材,而小猴子也早就抛开木臼,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子上睡大觉。
这本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个下午,远远传来的马蹄声却撕裂了这条街上的平静。阿眉听得眉心一跳,示意小猴子赶紧上房梁,自己则快步走到门口。
只瞧了一眼来人的高头大马,和他们异于汉人的打扮,阿眉便飞快将门合上,避免被他们瞧见了平添事端。
然而,麻烦找来时,是躲也躲不掉的。医馆木门被来人拍得震天响,房梁上似乎都落下灰来。阿眉神色一凛,深吸口气后将一个瓷瓶藏在袖中,脸上堆起笑赶紧将门打开。
门刚打开,外头的人就不耐地将阿眉往边上一推,锐利的眼神扫过医馆中的各个角落,方才将目光落在她脸上。
“最近有没有人来买过伤药?”领头人抽出腰间别着的蒙古刀,架在阿眉脖子上冷冷地问道。他的眼神仿佛丛林里的野兽,随时准备冲上来将眼前人撕成碎片。
“有……有……”阿眉扫了眼架在脖子上的刀,双腿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一张蜡黄的脸在昏暗的医馆中瞧着如死人一般。
那人嫌弃地啐了一口,骂道:“你这小畜生最好给我说清楚些,但凡有一点让爷几个不满意,今天我们就将你砍了炖汤吃!”
似乎是被这话吓住了,阿眉的声音顿时利索了不少:“回军爷,今个下午,确实有一个拿着剑的中年人来买过伤药,只是他买药后就走了,跟小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往哪里去了?”那人又问道。
“我当时见他拿着剑,面色狰狞没敢多瞧,只隐约记得好像是西街的方向。”阿眉哆哆嗦嗦抬起手指,往西指了指就不敢再多言。
谁知那人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更近一步,用刀锋在她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后,方才低沉着嗓子靠近她脸颊,奇异地道:“你这小畜生长得虽丑了些,声音听着竟还不错……”
他话还没说完,忽听外面传来一个沧桑有力的声音道:“怎的,阿塔海将军的军队现在连这样的病秧子也要了?”
这元军头目一转身,就见雨中不知何时站着个带斗笠披蓑衣的老翁。他手中提着个药箱,正神色冷漠地望着他们。
“你是谁?”
“于大夫!”
几乎是同时,元军头目和阿眉一起开口。原来这老翁就是今日有事出门的医馆主人,于启生于老大夫。
不过一个小小大夫,元军头目又怎会放在心上。可是对方刚才提到的阿塔海将军,却是他的顶头上司,若是两人相熟,只怕还真不能拿他如何。
那头目眼睛一眯,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不知于大夫同我们将军是何关系?”
于大夫从容穿过寒气森森的元兵,不疾不徐地走近屋中,瞧了一眼阿眉脖子上的血痕,忍不住皱眉道:“老朽不过是一介布衣,只是会些医术,救过阿塔海将军家的老夫人罢了。今日我没在家,便是去他府上就诊,没想到将军他如此热情,竟派人直接上门来了……”
后面这话已明显是讽刺,但这群元兵还真不能说些什么。尤其是那头目忽然想到,似乎真听说过老夫人在附近寻到了名医,治好了多年顽疾,想来这老家伙也不敢冒认。
既然如此,今日这医馆便不好再得罪。她忙收了刀,客客气气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您老既然治好了老夫的病痛,于我们而言也算是大恩人。今日真是多有得罪,还请您收下这点赔礼。”
说些,他便使了个眼色让身后一个士兵上前来,从对方腰间解下一个麻布袋子打开绳结递到阿眉面前,笑道:“小兄弟,今日吓着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阿眉只往那袋子瞧了一眼,便知那定是这群人不知从哪里搜刮来的金银器。有簪子,有耳饰,有金条……
这些东西的主人只怕都已经死的不能再死,阿眉实在不愿接手这样糟心的东西,便抬眼去瞧于大夫,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哪知于大夫连脸色都没变一下,淡淡“收着吧,到底是大人的一番心意。只是以后大人若是还有什么病痛,就来寻老朽就好,这小子还未出师,医术不精,治不得各位的病症。”
那人见他收下,只道这事算是过去了,忙躬身行礼道:“好好好,我等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两位了。”
说罢翻身上马,带着他身后的数十甲兵朝西街奔去,一路疾驰,不知又惊起多少水花。
阿眉这才松了口气,上前将门重新关上,转身道:“还好于大夫您回来了,否则我……于大夫!”
她感叹尚未说完,就被眼前人吓了一跳。只见原本从容淡定的于启生嘴角慢慢流出暗红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蓑衣上,同雨水交汇成红色的小溪染红了地面。
“扶我回房间……待会儿你赶紧把地上的血渍给擦了,千万不要对人提起我吐血的事!”阿眉沉默地点点头,半点没问他是如何受伤,之后要怎么办。
将人送到屋里,阿眉不仅将医馆地上的血渍清洗得一干二净,还按照内伤的治疗方法抓了药来熬。一切弄完,明月已高高挂起,于大夫至始至终都没有再出房门。
“于大夫,我煮了点粥,你先吃点东西垫垫,待会儿喝药才不至于伤了脾胃。”阿眉端了一碗粥,轻轻扣响房门。
“我不吃,你端回去吧!”于大夫连门都没开,只淡淡地吩咐道。阿眉顿了顿,从厨房寻来一个匣子把粥放了进去。
“于大夫,我将粥放在门口了,你若是想吃,打开门来取便可。”说完,她转身便回了厨房接着熬药。
药香慢慢从厨房漫进屋,于大夫鼻尖一动,便知是治内伤的药方。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动些许,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屋里的两人道:“今日我谎称去阿塔海老娘那看诊,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露馅。这医馆已非久留之地,你们该另作打算了。咳咳……”
“于大夫放心,我们得了你这么多帮助,自不会叫你被那些蒙古鞑子所害。你且好好休息一夜,后日我便送你往安全的地方去。”
说话的是一个头戴铁冠的中年道人,说完这话后,便同一旁的圆脸和尚使了个眼色,转身便要往外去。那和尚笑眯眯地望着他,也不加阻拦。
反而是躺在榻上的于大夫看懂了他们的眉眼官司,忙叫住他道:“你可是要出去杀我那药童?”
那道士还未回答,一旁的和尚已先开口道:“老大夫心善,只是今日之事已被那少年瞧了去,我们是万不能留他的。”
于大夫叹口气道:“我自知身份特殊,又怎会轻易收药童在身边。当初之所以留下他,皆是因为有人提前同我打了招呼,让我在这乱世中护她一二。”
听到这,那一僧一道面面相觑,同时问道:“是谁竟然请动了老先生您?”
还不待于启生回答,一声叹息自门外响起,阿眉端着碗药淡然地推开了房门,感慨道:“唉~原来于大夫你一直知道我的身份,我还当自己遮掩得很好呢。”
这一下惊得那僧道二人几乎跳起来,他们两个也算江湖一流的高手,竟然都没有察觉这少年什么时候到了门外。
两人内力运转,只等时机成熟便要将这面色蜡黄的纤瘦少年擒住。哪知他二人刚想动弹,身子就像踩在泥沼中一般不停往下坠,结果一个跌坐在门边,一个伏在桌上。
“臭小子,你下毒!”那道人面沉如水,冷冷道。他正说话间,一只小爪子忽然攀上他肩头,通红的猴屁股猛地坐在他头上,晃悠悠的两条猴腿踩在他鼻子上,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于大夫也惊讶地望着她,忽然道:“是方才的药香?”他忍不住惊叹地想,这丫头的天赋实在不错,短短一年时间,她便懂得如何将毒药藏在普通药材中,让中毒者无法察觉。
“我一直以为您当初收留我是瞧我可怜,又刚好手边缺个侍弄药材的人。”阿眉将药碗放在床榻上,怅然道,“那个托您照顾我的好心人不知是谁?”
她语气虽温和,眼中却无半点笑意,只有浓浓的戒备与疏离。于启生轻叹一声,知道如今瞒她也没什么意义,无奈道:“我身为汉人,眼见蒙古鞑子涂炭生灵,致使民不聊生,心中便生了推翻□□的想法。”
“后来遇上了明教反元的义士,我便一边为他们提供药材暗中治伤,一边同朝廷中的一些官吏交好。只盼有一日,能派得上用场……”
听他提起明教,阿眉心中已隐隐猜到了那人身份。果然,于大夫说了许久后,忽然望着她笑了笑,道:“没成想,从来不求人的杨逍杨左使,忽有一天为了一个小姑娘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