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绵绵的秋雨沿着伞骨边丝丝坠落,恰如虞莞纷乱而芜杂的心?绪。暖意自相贴之处渐渐渡来?,那感觉越发鲜明。清浅的呼吸声打在耳垂下一寸处。

她自能?感觉到,露在薛晏清视线里的耳垂仿佛被呼吸点燃。

血液鼓噪着沸腾,竟使得听觉格外清晰,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细碎声音也?愈发鲜明起来?。

两人自行过?婚礼,成为夫妻已经数月之久,在名分上早已尘埃落定。

但?是薛晏清话中显然并非那个意思,他说的是,要与?自己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耳鬓厮磨,乃至……巫山云雨的夫妻。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羞赧地低下了头。

自将心?意诉之于口,薛晏清一边觉得陡然轻松,一边又不免感到惊心?动魄,如同一柄随时掉落的长剑悬于头顶。

而虞莞就是那个决定长剑去向之人。

他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虞莞的回答。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被自己半拢在怀中的娇巧女子的半边倩影。

她微微垂下颈子,露出一种近乎示弱的姿态。

他想追问,却抑制住了冲动,一错不错地盯着虞莞的半边侧脸。

薛晏清看不见虞莞的眼睛,只能?隐约瞥见她那黑色的眼睫如蝶翼般上下纷飞,昭彰着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

她的心?也?乱了。

薛晏清的心?上的沸水忽而不再翻滚,而是平静了下来?。

如果虞莞心?如止水,才是真正的没了希望。

眼下知道了她正在因为自己这番话心?意缭乱,仿佛久久潜江浮上了水面,长舒了一口气。

先前一句话把虞莞逼入死?角,眼下却大方地退了一步。

“这事事关?重大,并非三言两语可做决定。夫人不必心?急于给我一时的回答。”

虞莞闻言,心?中微松。

孤男寡女,身体相贴,共处一伞,实在过?于有压迫力了。

方才,若薛晏清再紧紧逼问一步,她或许就要情急之下被迫答应。

“多谢体恤。”她轻声道。平静而缥缈的语气,遮去心?中细不可察的失落之意。

设若方才再紧逼一步,那就不是薛晏清了。

在这事上他一向宽容,以至于到了近乎毫无底线的地步。

圆房也?好、处理宫务也?好,自己不愿或者没意识到的事情,他从未紧逼、甚至因此诘问过?一句。

到了诉衷肠的时刻,更不会失了一贯的秉性。

这样的薛晏清……拒绝的话,她说得出口么?虞莞忍不住想。

这个话题在薛晏清的退让后就此揭过?。但?是随即狭小?的避雨空间之内,一洗方才的紧张,反而有一种温吞的暧昧在默默流动。

两人的身子依旧半贴在一处,谁也?没有主动别开?,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他们默默忍受着心?口泛起的别样软麻之感,默默等待着,熬过?这难挨的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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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刻钟,雨后新?霁,积云散去,露出一片碧空朗朗的青天。

虞莞等了一会儿,直到有几缕阳光透过?了油纸伞面,撒在她姣好的面庞之上。

“雨过?天晴了。”她钻出了纸伞,阳光正好。

薛晏清胸口前一凉,他静静将纸伞收起:“夫人还要继续赏叶么?”

虞莞看着地上湿凉的一片,犹豫了片刻:“先回去罢。”

她还记挂着经过?城中时的市集:“不知道经过?了大雨之后,那个集市还在不在。”

两人一路踩着落叶,下山而去。

石阶上生了不少青苔,雨水浇过?之后油油发亮,看起来?格外湿滑。

薛晏清走在最前面,每当石阶上有青苔之时,他都会伸手?捏住虞莞的袖摆,待虞莞平稳走过?之后,才会继续下一步。

如此几番之后,他偶尔也?会牵到虞莞的手?指。

虞莞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转念一想捏袖子实在使不上力气,若是她不慎滑倒,只怕两个人都要一同摔倒。

再有,要做真夫妻,捏手?指只怕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再一次看到青苔的时候,她干脆把手?指交付到薛晏清掌心?,由?他捏紧。

薛晏清讶异地回头,极深地看了虞莞一眼,把那葱白如水的四根指节攥在手?中。

被温暖干燥的手?心?包裹,连手?心?与?手?腕都泛起异样,她连忙将之压下,专心?看路。

兀君本?在专心?下山,却被身后的白芍快速一拍。

他下意识抬头向前看去,恰好把殿下松开?皇子妃手?指的一幕收入眼底。

他向白芍使了个眼色,两人眼中满是笑意。

不愧是殿下……短短几天,竟然连手?都牵上了。两情相悦,岂不是指日可待、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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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马车的时候,他们车驾旁边的马车已经离开?了。看来?,那多半是林又雨的车驾。

返程的途中,虞莞才发现自己错了。

她先前还为薛晏清的退让而心?中轻松,现在却只觉得有苦难言。

无它,明确知晓了薛晏清心?悦自己之后,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变了味道。

譬如说在车上泡茶,先前虞莞并没什么感觉,现在却觉得连薛晏清探看自己茶杯温度的举动都染上了殷勤的意味。

再譬如赶集之时护在自己身前,不让她被人流冲撞。细看下来?,亦是数不尽的周到体贴。

虞莞道不尽心?中滋味,只好叹了口气。

回到城内之时,那集市还未散去。她买了不少有意思的物什满载而归,心?中却盈满了别样的情绪。

“晏清……不必如此体贴周至。”从集市回到车上时,她说道。

从前以为是薛晏清长于教养、礼数周全,现在才知道许多细微小?事皆饱含着情意。

不知为何,她忽而觉得亏欠眼前之人良多。

薛晏清将虞莞神色收入眼底,自然猜测出她心?中所想。

“夫人不必有所负担,这原就是我应分之事。”为心?上之人做些微不足道的小?节,他并不觉得有什么。

想了想,还是把另一句话说出口:“倘若夫人觉得着实亏欠于我,不妨投桃报李,我也?是受得的。”

一句话把虞莞又闹得羞赧不已。

薛晏清表面上说投桃报李,实际上不就在暗示“你若是也?喜欢我,对我好不就两不相欠了么?”

她别开?头去,飞快瞥了一眼薛晏清含笑的墨瞳。

从未想过?,他这样的人,竟也?在言辞一道上这般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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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碌碌,径直回了长信宫。

回了小?花厅,虞莞并未多加休息,把买来?的各种物什挑拣了一番,又换了身崭新?的裙裾,就命宫女拎着东西,前往康宁宫去了。

集市之上,她淘来?了不少民间有趣的小?玩意,又买了些各色小?吃。

这些不全是为了自己买的,有些是为太后准备。尤其是小?吃,要趁新?鲜吃,不能?隔夜放。

太后的康宁宫一贯是平静的。虞莞先前十分来?去自由?,从不提前下帖子,每每都能?见到太后,从未扑过?空。

不料,这次却出了意外。

太后身边的嬷嬷眉宇之间带着歉意前来?:“皇子妃,太后正在见客,您看这……”

自柳舒圆被熙和?帝废了尊位,一夜之间,宫中所有人对她的称呼从皇次子妃变成了不带特指的“皇子妃”。

虞莞一愣:“不妨事,那我就在此等候罢。”说完,她坐在前殿的桌子处,没打听太后的客人是谁。

那嬷嬷是太后身边仅次于含舒的心?腹,自然知道太后与?皇子妃有着别样的亲密关?系。

她自然不能?放任虞莞干等:“皇子妃,不如您随老奴来?。”

说罢,她领着虞莞出了前殿,绕进了后殿的一个偏厅小?殿里。

坐定之后,太后与?那位客人的声音格外明晰,似乎只与?这屋子只有一墙之隔。

坐在此处,两人交谈声声入耳。就是不想听见,也?要被迫听见了。

虞莞忍不住多看了那嬷嬷一眼。难怪她要大开?方便之门?领着自己前来?……偷听。

原来?太后所见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薛元清。

虞莞向嬷嬷投去会心?一笑,正想凝神。不料,隔壁屋中那男声竟然陡然拔高起来?,隐隐是要争吵的前兆。

薛元清今日前来?,本?是为了找太后商量娶妻的章程。来?时他就没报多大希望,才说了两句,太后果真如他所料,敷衍之极。

他好言说了两句,未果之后,心?头火气,高喝道:“本?殿下为何不能?娶妻!那区区方家小?姐,难道我还配不上么?”

虞莞听了不由?得蹙眉,在太后长辈面前称“本?殿下”?

真是好大的威风。

太后听了高喝声之后丝毫不惧,先帝在时,她经历过?的疾风骤雨不知比这严苛了多少倍。

相反,她一眼就看出薛元清的外强中干。

“元清还年轻,娶妻自无不可。只是哀家先前帮你挑的人并非良配,愧对于你。”

“眼下你父皇大婚在即,那林小?姐就是你未来?的嫡母。由?她为你操持婚事、相看女眷,比哀家更名正言顺。”

太后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这一番话气得薛元清捏紧了拳头,却殊无错处可以指摘。

是啊,嫡母给庶子相看婚事,怎不是天经地义。

虞莞忍不住莞尔一笑。

薛元清憋了一会儿,不知如何反驳,干脆绕了个迂回:“那我比父皇先一步成亲,就可以劳烦太后为我相看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弟比兄更晚成婚尚且有违礼法,你做儿子的,却比父亲先成婚,这是个什么道理?”

薛元清又胡搅蛮缠了几轮,见始终无法逼太后松口,终于甩袖含恨而去。

太后抿了口茶的功夫,虞莞从偏厅出来?,在她身前行了个礼。

“倒让你看了个笑话。”话虽如此,太后却只是笑,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

“可不是个笑话?”虞莞毫不客气地掩唇。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蠢钝如斯的男人如此避讳新?皇后,简直要把视她为心?腹大患写在脸上了。

虞莞张了张口,正要说起林又雨一事,却听太后乍然道:“你当他为何急着娶妻?”

“他有个侍妾有了一个月的身子,他忙着把正妻抬进来?,好让那孩子充作?嫡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求一波预收《笼中雀她恃美行凶》,下本开这个,大纲和人物小传已经准备就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