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沈秋庭当然知道。

按照凌云阁的惯例,亲传弟子到了元婴期,除了定下的接班人,都要离开师父门下去另辟山头的。而掌门峰主们到了一定时候就会从位子上退下来去专心冲击境界,顺便也给他们这些年轻的孩子们腾地方。

他当年失去修为之前已经是金丹后期,冲击元婴也不过就是三五年之内的事情。那天清虚道君把他和白观尘叫去,扔给他们一张地图,叫他们先把元婴后要住的峰头选定,省的到了时候手忙脚乱。

沈秋庭经常满山遍野地乱跑,对于选择一个固定居所这件事并不太热衷,看了地图两眼,随手一指便算是选完了。

清虚道君一见他指的地方,立刻吹胡子瞪眼起来:“怎么着?我这老头子不讨人喜欢了?非要到离问剑峰那么远的地方?”

沈秋庭无奈,只能顺着老头的毛摸:“那我选个离问剑峰最近的?”

谁知道老头子继续吹胡子瞪眼:“要搬就离远点,别扰了我老人家的清净!”

正也不是,反也不是,清虚道君上了年纪,脑子果然已经开始不好使了。

沈秋庭按捺下欺师灭祖的念头,试探性地指了个不远不近偏僻地方,问:“那师父,你看这个怎么样?”

清虚道君满意了,摸了摸雪白的胡子,仙风道骨地一点头:“这么破的地方,衬你。”

沈秋庭右手颤巍巍地摸上了腰间的本命灵剑,又用左手死死按住了右手。

这是师父,杀不得。

白观尘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两个人拍桌子,选了个离沈秋庭峰头最近的一座峰。

一老一小唧唧歪歪揭完对方的短,清虚道君方才想起了正经事:“以前没人乐意要这山头,你既然想去,就把这峰的名字定一下吧。”

沈秋庭瞥见身旁师弟腰间挂着的饮雪剑,又摸了摸自己手上的迟明剑,偷了个懒:“那就叫明雪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勾上白观尘的肩膀:“拿我们师兄弟二人的本命灵剑起的,是不是很有意义?”

白观尘偏头看他,澄澈如寒潭的眸子里微微掀起了一阵波澜。

老头骂骂咧咧地把两个人都赶了出去。

那时候清虚道君已经快要冲击合体期了,门下的徒弟小的小冷的冷,其实当年老头子是属意沈秋庭接任掌教之位的,否则也不会随便给他指一个又荒又偏僻的山头。

可惜,他后来既没有做成掌教,连那座小破山头的峰主都没能当上。

现在说起这桩事,也不过就是世事无常罢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座峰居然还留着,名字……也是他当年取的那一个。

沈秋庭心头莫名有些酸涩。

小胖子见他发呆,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兄台,咱们不是住在一家客栈嘛,后日早晨要不要一起过来?”

沈秋庭愣了一愣,才点了头,露出个笑容:“好。”

小胖子对找到新的伙伴这件事十分开心,回去的路上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老底全都掀了。

这小胖子乃是东域崀山李氏的子弟,名唤李狗蛋,是被家里人强制扭送来中州拜师学艺的。

九州修真门派与修真世家并立,门派不惟血缘是,走的是广纳天下英才的路子,资源和人才相较于仅在宗族之内流通的世家要稍胜一筹。故而每隔一段时间,很多世家都会选择将家族中修仙天赋高的子弟送往门派修习,这些子弟出师之后,就会是宗族的□□。

沈秋庭听闻小胖子的名字,心情震惊且复杂。

这……李氏好歹也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家,没想到取名字的品味竟如此清新脱俗。

小胖子,也就是李狗蛋把自己的老底掀干净之后,才想起来问了一句:“兄台,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沈秋庭依旧沉浸在震惊且复杂的情绪中,礼貌地伸出了手,随口胡诌道:“你好你好,我叫李狗剩。”

李狗蛋惊讶又羞涩地瞪大了眼睛:“狗剩兄,咱们俩的名字如此相像,真是有缘分!”

他长这么大,还真没有听到过跟他的名字一样独特的名字。

沈秋庭心情更为复杂:“客气客气。”

缘分你个小灵兽的大脑壳子。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这张嘴是真的欠。

回了客栈,沈秋庭终于得以摆脱“狗剩兄”这个名字,获得了人生的安宁。

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沈秋庭心安理得地在房间里睡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一早,才出了门去参加凌云阁的收徒大会。

李狗蛋早早便等在大堂里了,见沈秋庭出来,把桌子上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乐呵呵地招呼道:“狗剩兄,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狗剩兄当即脸就绿了。

他咬着牙认下了这个糟心的称呼,挤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这就走,这就走。”

早点到地方早点散伙。

凌云阁的入门测试并不繁琐,只有一项,就是山门前头的问心路。

凌云阁虽说穷酸了点,天下第一大派的气势还是有的,从山脚到山门共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每级石阶上都刻有一道元婴以上的剑意,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剑意交织起来,就是凌云阁每次招收新弟子时用的问心路。

修真先修心,唯有堪破心魔者,方才不至于在漫长的修真路上走上歧路。

眼下不过辰时,石阶前便已经是人头攒动了。

石阶前摆了一个巨大的沙漏,作为入门测试开始的倒计时。

沈秋庭和小胖子耐着性子在人群中等了一个多时辰,沙漏都已经快到底了,里头才终于传出了动静。

护山大阵中走出几个凌云弟子,将非参加测试的人员远远隔开,往空中放了一道信号弹,护山大阵便往两边缓缓裂开,露出中间一道长长的石阶来。

石阶向山顶处蜿蜒,最后隐没在层层叠叠的云雾中,看起来分外神秘。

周围传来一阵阵赞叹吸气声。

沈秋庭当年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清虚道君拾掇上了山,倒是真没有走过这条问心路。

沙漏终于到底了。

测试,开始了。

沈秋庭被人群挤得一个趔趄,一脚踏上了问心路。

另一边,主峰问剑峰正殿,凌云阁一干需要收徒的峰主长老们已经早早等在此处了。

桌子上摆了几个玉简,正是这一批入选的新弟子的资料。

每逢新弟子入门都是各峰竞争最激烈的时候,虽说大家同属凌云阁,但谁不乐意自家峰头出两个绝世天才,带出去多有面子。

几位峰主坐在上首,言笑晏晏当着峰头吉祥物,下面的长老就不端着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试探着对方的想法,巴不得这回除了自家所有峰头都没有收徒的计划。

在热闹的氛围中,上首一个无所事事的女修就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那女修穿了一身艳红张扬的长裙,长相更是艳丽无比,一身气势极盛。

祁思南坐在掌门位上,问:“师姐,你这回还是不打算收徒吗?”

沈花醉懒洋洋地把玩着腰间火红的长鞭:“看看吧,若是没有合眼缘的就算了。”

凌云阁一向以剑道立身,新弟子也多是冲着修剑来的,她管的百济峰却是杂学,一般招不到什么新弟子,她也懒得凑这种热闹。

另一旁丹鼎峰的峰主玉虚子看了一眼时间,摸了摸胡子,皱起了眉:“都这个时候了?姓白的小子怎么还没到?”

丹鼎峰的弟子专修丹道,救死扶伤,在这样打打杀杀的剑修门派中更是格格不入,每年招收新弟子的情况比百济峰还要凄惨。

丹鼎峰的峰主玉虚子也早就到了退隐的年纪,只是一直找不到接替的人,才一直留任了峰主位,算来是他们这一屋子人中辈分最高的一个,这么称呼白观尘倒也不奇怪。

沈花醉撩了撩眼皮,懒洋洋地嗤笑了一声:“玉虚师伯,咱们白仙君可是整个凌云阁的门面,排场一贯大,您还没有习惯吗?”

凌云阁的沈峰主和白仙君不对头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自从沈峰主的亲哥哥死在白仙君手上之后,但凡白仙君在场的时候,沈峰主都免不了要阴阳怪气几句。

沈花醉这夹枪带棒的话一出,场面上就诡异地安静了一下。

祁思南苦哈哈地打起了圆场:“二师兄他有事情,师姐,我来的时候跟你说过的,你是不是忘了?”

沈花醉神色倏忽有些冷淡,却也接下了这个台阶,道:“是我忘记了,昨日饮多了酒,今日脑子有些糊涂了。”

大家见这一茬已经揭过了,继续热热闹闹地谈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