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巴郡山多雾重,出门一趟浑身都汗涔涔的黏腻,若不是为了外祖母的寿礼,林瑶霜是不大乐意出门的。
“霜表妹,待会儿选好画屏,咱们去如意楼坐坐吧?听说他家槐叶冷淘滋味不错。”舅家表兄何士礼建议道。
林瑶霜颔首,浅浅一笑,“好的。”
何士礼道,“那你先选,我去隔壁书斋挑两册书。”
林瑶霜这边由丫鬟扶进屏风店,店家引着她们去看订做好的雕花螺钿仙人寿桃画屏。
“小姐,这画屏可真好看,老夫人瞧着一定会喜欢的。”丫鬟笑道。
“外祖母能喜欢便是再好不过了。”林瑶霜心情不错,确定画屏无须修改后,她付了尾款。
店家命人将画屏搬上马车。
何士礼未回来,林瑶霜道,“看来表兄在挑书,左右也不远,我们去找他吧。”
她戴上帷帽,离了屏风店,往不远处的书铺走去。
正走到书铺门口,何士礼就捧着书出来,两人撞个照面。
“霜表妹,你怎么走过来了?这大热天的……”
“不远,就两步路的功夫。”
“画屏看好了?”
“是,那店家的做工很是不错,多亏表兄推荐。”
“说这话就客了,先上车吧。”何士礼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林瑶霜缓步走上马车,钻进车厢时,她忽的扭头朝右后方看去。
何士礼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怎么了?”
林瑶霜皱了眉头,旋即收回视线,摇了头,“没事。”
她坐进马车,心头疑『惑』,刚才明明看到巷口有一道身影一直朝她这边看,可等她再仔细瞧,却什都没有。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感觉一直有人在盯着她呢?
她拿起团扇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又往那巷子看去,只有卖冰饮的摊贩与零星几个行人,并无异常。
应该是她太敏感了吧。
林瑶霜自嘲的扯了嘴角,慵懒的往车壁上靠去。
远离了京城的是是非非,她在外祖家的活平静而安稳。外祖父母以及舅父舅母都是和善之人,心疼她这些年吃的苦,都变着法子的宠着她,她在巴郡简直过着梦一般的日子,之前的种种譬如前世般,渐渐地远了。
明晃晃的日头,一双痴『迷』到有些癫狂的眼眸盯着那缓缓远去的马车。
“宋公子,人已经走远了。”身后的侍卫面无表情的提醒道。
“我知道。”宋步安收回视线,不耐烦的瞥向傅容景派来监督他的“狗”,“不用你教我如何做事,我自有分寸。”
侍卫藏好眼底的嘲讽,垂头,“是。不过属是得提醒您一句,您得以大业为重。”
为了个女人,从蜀郡偷偷跑到巴郡来,这样的人真的能成事?
“我这边已与戎狄联系了,剩下的就看你们主子的本事了。”
宋步安懒得再理会这侍卫,转身往客栈去。
戎狄使团定于六月底入京,皇帝命礼部与鸿胪寺『操』办接待事宜。
这事传入民间,老百姓们褒贬不一,大多是对戎狄的怨念和仇恨。
戎狄方初次呈交的使团名单统共为一百三十人,隔了几日,又交上一份新的名单,新添了两个人——九王子阿斯诺和他的侍从哈鲁。
“看来这小王子在民间玩腻了,想进宫瞧瞧了。”
霍致峥随手将名单放在一侧,抬眼对宋清盈道,“接风宴上你可得看紧点福宝,万一他俩又打起来,有伤和。”
“是,我一定看住福宝。”宋清盈挖了一勺『乳』酪浇樱桃,边吃边道,“不过那戎狄王真是心大,竟敢放心他儿子跑到京城玩。换做福宝带着个侍卫跑去戎狄的地盘,啧,太后肯定要急疯了。”
“图那哈或是相信大燕的治安,又或是拿准了我们不会对他儿子手。”
“又或许他孩子多,少一两个他不在乎?我可听说他有九个儿子,十五个女儿,这多孩子,他名字都记得住吗?”宋清盈吐槽着,又问,“陛,这回随使团进京的那个王子很得戎狄王宠爱吗?”
霍致峥走到她身边坐,抓着她的手吃了一口酪浇樱桃,蹙眉说了句“太甜了,仔细蛀牙”,又道,“王子阿赫舍乃王后所出,是身份高贵的嫡王子,按照戎狄的风俗,他应该是下一任汗王……不过,戎狄那边有风声,老汗王迟迟不立阿赫舍为王储,是想等九王子长大,将王位传给幼子。”
“哇,那真要这样,戎狄内部要起卷起来了。”宋清盈感叹。
霍致峥淡声道,“在权利与利益面前,骨肉亲情会变得微不足道。”
宋清盈想到史书上那些兄弟阋墙、父子相杀的事,颇为唏嘘,唏嘘完了,又挖了一大勺酪浇樱桃送入嘴里,反正这事跟她也没关系——所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不不养,杜绝烦恼。
吃完甜点,她从榻上爬起,漱了个口,又拖着霍致峥的手去游泳。
为了消暑,宋清盈求霍致峥将原本用作汤浴的池子改成了游泳池,她闲着无聊就去游泳池旁躺着,躺累了就下水扑腾两。
自从有一回看到霍致峥湿身的模样,她就格外热衷拉他去游泳。
霍致峥那长胳膊长腿仿佛天生为泳池所一般,尤其游了一趟从水里走出来,丝罗质地的亵裤紧贴着腿部劲瘦的线条,直看得宋清盈血脉喷张,捂着嘴强压住心里的鸡叫。
泳池,阳光,冰饮,不用上班,有『性』感的绝『色』男人。
宋清盈:鱼生巅峰,不过如此。
在吃喝玩乐及泳池咸鱼飘的快乐中,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六月十,戎狄使团在午后入京。
百姓们虽厌恶戎狄,看到热闹,是忍不住往前凑。
沿街高楼里,霍蓉儿穿着一袭朱红『色』圆领袍,头发用幞头包住,她身量本就比寻常女子高挑,这般穿戴倒真有几分俊俏小郎君的模样。
“姑姑,那些戎狄人怎么没来啊?”福宝问道。
“说了一百遍了,要叫我叔父。”霍蓉儿抬手敲了福宝的脑袋,“我又不是戎狄人,我哪知他们什时候来,你等着就是。”
福宝悻悻的“哦”了一声。
一旁的桑桑弯起眸笑道,“阿淮哥哥别急,呐,吃果子。”
福宝接过桑桑手中的果子,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不急。”
话音刚落,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喊道“来了来了”。
楼上的人也都伸长脖子往外去瞧,只见一队大燕卫兵开路,其后是一队身着窄袖缺胯袍、头扎小辫的戎狄队伍,为首几人骑着骏马,高鼻深目,长相与中原人很是不。
“咦,那个讨厌鬼怎么会在这?”福宝惊奇出声。
桑桑看了过去,觉着眼熟,想了一想,才反应过来,“啊!是那个不要脸的戎狄人!”
霍蓉儿不解,“你们在说哪个?”
福宝指着戎狄使团居于首排,骑着一匹『毛』『色』油亮骏马的锦衣小孩,“就他,上月端午在金明河边跟我们打架的那个!”
霍蓉儿记起这档子事来,再看那神态倨傲的小男孩,眯起眼眸,“听说使团里有个戎狄九王子,想来就是他了?”
福宝板着小脸,哼哼道,“果然他们戎狄没一个好东西。”
霍蓉儿:“这话你心里想想就成,可别当着别人面前说,来者是客,咱得有礼数。”
福宝点头,“我知道了。”
桑桑一言不发,只好奇的盯着那小王子看。
倏然,那小王子抬起头朝楼上看去。
一刹那,四目相对。
桑桑毫不避讳,扬起巴,一副比他更加傲气的模样。
小王子眉心一皱,收回目光,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似的。
使团走过主街,便被官员接引到鸿胪寺入住。
街上的百姓两两散去,嘴里却还在讨论戎狄人的模样。
“那眼珠子有蓝『色』有棕『色』的,鼻子又高,跟阎罗殿的罗刹一样。”
“到底是些野蛮人,哪里比得上咱们。”
“不知道他们这回来咱们大燕要住多久?戎狄人每回来,又吃又喝又拿的,尽占咱们便宜!”
“嗐,那都是宋国时候的老黄历了,当今圣上可不是什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肯定不会让戎狄人再占便宜的!”
这些话听得霍蓉儿身心舒畅,恨不得加入他们的对话当个捧哏。
“走吧,热闹看完了,我送你回伯府。”霍蓉儿对桑桑道。
桑桑甜甜一笑,“多谢公主殿下带我出来看热闹。”
“跟我客气啥。”霍蓉儿『摸』了她的小脑袋,心想着她将来肯定要个像桑桑一样的女儿,女儿多好啊,懂礼贴心,比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好多了。
霍蓉儿将桑桑送回伯府,穆云朗出门迎接。
在伯府喝了一杯茶,霍蓉儿就带着福宝告辞。
伯府门口,霍蓉儿耐着『性』子听福宝和桑桑俩人告别,忽而一阵马蹄声响起。
她懒懒的扭脸看了眼,这一看,神『色』怔住。
只见明净阳光之,一袭牙白『色』锦袍的卫承昭骑着马缓缓行来,光洒在他白皙的脸上,他整个人都发着光似的。
几乎是下意识般,霍蓉儿想到他送的那块雕工细致的凤凰玉佩。
她生硬的扭开脑袋,伸手在身前轻扇了两下,小声嘀咕,“这鬼天太热了。”
“微臣拜长公主、小世子。”
“不必多礼。”说完这句,霍蓉儿便不知该说什了。
穆云朗那边与卫承昭打着招呼,“小卫兄弟来的巧,我这边正送公主与世子出门呢。”
霍蓉儿垂眸看向福宝,不自觉的放柔了嗓音,“走了。”
福宝一副见鬼般的表情看向自家姑姑,他长这大还是头一回姑姑这温柔的语调。
语调越温柔,事情越不妙!
福宝再不敢耽误,连忙跟桑桑告别,乖乖地上了马车。
霍蓉儿,“………”
她也上了马车,只是在马车行驶之前,没忍住掀起了帘子。
卫承昭见帘子被掀开,黑眸也像是被点燃的火堆般,唰一亮了起来。
霍蓉儿抿了唇,故作淡定道,“你的赔礼,我收下了。”
待放下帘子,车内车外,两颗心如这盛夏蝉鸣,都变得聒噪。
卫承昭站在原地,耳尖发烫,嘴角却是控制不住的往上扬起。
“爹爹,你快让卫哥哥进屋喝杯茶吧,他脸这红,好像中暑了?”桑桑扯着穆云朗的衣摆,小脸满是担心。
穆云朗瞥了一眼卫承昭的侧脸,笑道,“小卫兄弟快进屋,莫要激动的晕倒在我家门前,那我可不好与你家老太君交代。”
卫承昭腼腆笑了笑,『摸』了鼻子,“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