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回朝后的第六日, 秦太后请威远侯府的卫老太君入宫,共品杭州新进贡的明前龙井。
卫老太君午时入的宫,威远侯府的小厮一个时辰后就赶至宣威大营, 将老夫人入宫的消息禀告给卫承昭。
“老夫人出门前特地交代了, 若是她回来晚了,小侯爷您自个儿先用晚膳,不用等她。”
卫承昭手握巾帕, 仔细擦着红缨枪,应道, “我知道了。”
待小厮退下,侧的同僚打趣他, “太后突然请你家祖母入宫, 莫不是看中了你,想招你当驸马了?”
卫承昭擦拭红缨枪的动作顿, 轻咳道,“你别胡说。”
同僚道,“哪里胡说了, 怀宁长公主将满十六, 正是选婿的年纪, 我们阿昭又生得这般俊秀, 满京城都挑不出比你出『色』的儿郎, 配公主绰绰余。”
说到这, 同僚忽而凑到卫承昭身旁,压低声音戏谑道, “只是我听说这怀宁长公主很是刁蛮,若娶了这样的媳『妇』回家,阿昭你怕是要受苦咯。”
“你从哪听来的闲言碎语?那都是对公主的诬蔑。”卫承昭肃正神『色』, 嗓音清朗,公主她……她很好,很正直。”
同僚扬了扬眉梢,“媳『妇』还没娶进门呢,就开始帮着她说话了。啧啧啧,卫承昭呐卫承昭,没想到你竟是个重『色』轻友的。”
卫承昭抬手砸了下那人的胳膊,本正经道,“别再胡说,没影的事,传出去影响公主的声誉。”
同僚叠声称“是”,又拱了拱手笑道,“若你真成了驸马都尉,别忘了请兄弟喝杯薄酒啊。”
天穹片瓦蓝明媚,看着远处飞过的鸿雁,卫承昭面容淡然,人知晓他心底极力克制的期待。
祖母突然入宫,真的是商量他的婚事么?
抱着这份期待熬到了下值,他直接骑马回府。
卫老太君晚他步回来,饱经风霜的苍老面容上分不出悲喜,拄着龙头拐杖慢慢悠悠的跨进大门。
“孙儿给祖母问安。”
听闻消息的卫承昭脚步匆匆迎了上来,弯腰行礼后,又上前搀扶着卫老太君,“祖母今日进宫辛苦了,可用过了晚饭?”
卫老太君看了眼过分热切的孙子,眯了眯老眼,淡声道,“还未用。”
卫承昭道,“我也还没用,正好去祖母您的院子块用。”
卫老太君心念微动,扫过孙子清隽俊秀的侧脸,也没多问,只低低的“嗯”了声。
祖孙俩一同去了松鹤堂,卫家向节俭戒奢,红木八仙桌上摆着五菜汤,并几碟糕点和时令果子。
到底是少年郎,『性』子还不够沉稳,吃过半碗米饭,卫承昭就忍不住问起卫老太君今日进宫的事。
卫老太君慢悠悠放下饭碗,抬手屏退下人,“你们先退下吧。”
下人们弯腰离。
卫老太君沉『吟』片刻,看向孙子,“阿昭,你年纪不小了,也该娶妻成家了。今日太后叫我入宫,名为品茗,实则……是有意给你指婚。”
卫承昭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捏紧,星辰般明亮的眼眸看向卫老太君,“太后是想给孙儿指哪家的闺秀?”
他这般问了,卫老太君的眉『毛』就皱了起来,似有些不满,“算不得什么好亲事。”
卫承昭心头一紧,以为是自家祖母也听信外界传言,觉得公主粗俗礼。
他刚想开口解释,就听卫老太君继续道,“虽说那郑惜月是慈安君的嫡亲孙女,但她郑家门楣根本上不了台面,教养出的女儿也是一股子小家子,怎堪为我威远侯府未来的主母?将来将中馈之权交到她的手上,我可不放心。”
卫承昭越听越糊涂,“郑惜月是谁?慈安君又是谁?”
“你不知道?”卫老太君抿了抿唇,“也是,你天到晚扎在军营里,哪知道皇家还这么门破落的穷亲戚。”
于是,卫老太君将慈安君与皇家的关系解释了遍。
对于秦太后这桩做媒,卫老太君心里是极其不悦的,她威远侯府百年世家,在京中威望极高,虽说人丁凋敝,可孙子年少为,也能撑起侯府。
她心目中的孙媳『妇』该当是从小悉心教养的名门闺秀,能将侯府打理的井井条,让孙子后顾之忧。
现在秦太后介绍个小门小户的姑娘给她孙子,对卫老太君来说,这是一种羞辱。
“祖母,那你如何与太后说的?”
卫承昭面『色』凝重,他原以为凭着他的家世与能力,应当具备做驸马都尉的资格,谁知道半路突然冒出个什么表姑娘来。
卫老太君道,“我自是没答应的,就谎称你心头已意中人了,婉拒了太后。”
闻言,卫承昭松了口气。
没答应就好。
卫老太君自顾自舀了勺汤羹,目光停留在孙子面上几息,旋即出声道,“你真意中人了?”
卫承昭表情僵,目光闪躲,却也不想撒谎,低低的“嗯”了声。
“快跟祖母说说,是哪家的闺秀?祖母好派媒人上门提亲。”
“祖母,我与那姑娘也就见过三面,话都没说上几句……还是等我确定了她的心意再告知您。”
卫老太君问,“那位姑娘家境如何,门第如何?”
卫承昭,“流的家境,流的门第。”
卫老太君便猜了几个,卫承昭不欲多说,搁下筷子道,“祖母,我吃饱了,先回自个儿的院子了。”
他逃也似的大步离开松鹤堂,老太君身旁的管家婆子笑『吟』『吟』道,“老太君,看来哥儿是动了真情了。”
卫老太君没接话,还在心里琢磨着是哪家的闺秀呢。
……
皇宫再大,也就住着那么几位主子,别的宫殿什么风吹草动,其他殿很快就能知道。
得知秦太后兴致勃勃请了卫老太君,意在给卫承昭和郑惜月做媒,宋清盈倒没多诧异——退休的老太太嘛,最爱给小辈拉纤保媒了。
相比于慈宁宫的情况,宋清盈更关心霍蓉儿的动静。
“公主今日就待在玉凌宫没出门,说是身体不大舒服,就郑大姑娘个人去了慈宁宫。”宝兰打探消息回来,低声道,“奴婢还听说,卫老太君好像不是很满意郑大姑娘。”
“嗯,我知道了。”
宋清盈没作评价,剪下几朵蔷薇花『插』进天青『色』瓷瓶里,又看了眼天『色』,“该传晚膳了,陛下估计很快就来了。”
宝兰立刻换了笑脸,“是,奴婢这就下去传膳。”
天『色』稍暗时,霍致峥就来了昭阳宫。
自从俩人确定关系后,除非什么特殊原因,霍致峥几乎日日宿在昭阳宫。紫宸宫就像是他的办公室,忙完日的政务后,下班回到家中陪伴妻子,共度闲暇时光。
这日夜里用过晚膳,宋清盈挽着霍致峥起去逛御花园,谈情说爱,顺道消消食。
信步闲聊时,霍致峥说起福宝的教育问题,“原本在太学教导福宝的王太傅,家中老母亲病逝,他丁忧返乡,这太傅之位便空了出来。”
“那就再找个太傅呗。”
宋清盈说完这话,猛地想起原书中傅容景就是福宝的太傅。不知为何,她下意识不想让霍家人与傅容景接触太多,霍蓉儿如此,福宝也如此,尽管在原书中,傅容景对福宝好像还挺好的。
定了定心神,她抬手撩了下耳畔的碎发,佯装随口一问,“陛下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霍致峥根一根捏着她的纤细的手指,语调平淡,“朕心头倒没人选,不过王太傅辞行前推举了傅容景。”
宋清盈眉心跳,傅容景竟然是被举荐的?
霍致峥打量着她的神『色』,“怎么?”
宋清盈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傅容景那人吧,才学或许不错,可遇到事情就有些拎不清,不适合教导福宝。”
为了福宝的身心健康不变恋爱脑,她就做回『奸』妃,干涉下朝堂之事。
“遇事拎不清?怎么说。”
“就,唔……”宋清盈也不好说之前傅容景对她死缠烂打,于是她抱住霍致峥的手臂,撒娇似的晃了晃,眨巴眨巴着水灵灵的黑眸,茶味十足的道,“陛下,你很喜欢听我提他?”
霍致峥薄唇微抿。
明知她在逃避话题,可她这般软着声音撒娇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抵抗。
他伸手根手指,轻点上她嫣红的唇瓣,“好,不提。”
宋清盈偷偷笑了下,心说,撒娇的女人最好命,真是诚不我欺。
俩人在御花园溜达一圈就回了昭阳宫,主要是夏天到了,蚊子始猖獗,尤其是花草树木繁茂之地,就算身上戴了驱蚊香囊,两侧还提着驱蚊香灯的宫人,蚊子依旧无孔不入。
“我说怎么这样痒,竟然咬了这么大一个包!”
回到寝殿,宋清盈将手臂举到了霍致峥跟前,控诉道,“陛下,你看,那蚊子真是太狠了!”
霍致峥垂眸看去,只见那白生生截藕臂上面赫然一个肿包,的确是很大。
“别抓,仔细把皮抓破了。”他拦住宋清盈挠痒的动作。
“可是好痒。”宋清盈觉得这世界上最该灭绝的动物就是蚊子了。
“越抓越痒,朕给你涂『药』。”
命宫人取了清凉解痒的『药』膏,霍致峥挖出一点浅青『色』『药』膏,轻轻给她涂着。
宋清盈盯着男人专注的侧颜,“陛下,你怎么没被蚊子咬?”
霍致峥没抬眼,哄小孩似的温声道,“你皮肤嫩,朕皮糙肉厚,蚊子不喜欢。”
涂好『药』膏,他还吹了吹,“现在还痒吗?”
宋清盈摇头,“不痒了。”
霍致峥将『药』膏放好,回首床边之人还直直的看着自己,眉梢轻挑,“这般看着朕作甚?”
宋清盈摇了摇头,忽然又弯起眼眸,朝他『露』出个些憨,又些甜的笑容,“就突然觉得陛下很像我的祖母。”
像『奶』『奶』样,微不至的照顾她,哪怕她长大了,在他们面前依旧可以像个孩子般撒娇,不被人说矫情。
霍致峥敛眸,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提到她的祖母。
好像她口中从未提及其他的亲人……是因为她与祖母最亲近吗?
宋清盈看到霍致峥步一步朝她走近,高大的身影挡住烛光,阴影渐渐将她笼罩。
就在她『迷』茫望向他时,男人在她身前站定,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虽然祖母不在你身边了,但朕替她好好照顾你的。”
宋清盈微愣,不知为何,鼻子忽的阵泛酸。
在被男人看到眼圈泛红之前,她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陛下,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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