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千万条银丝,密密地洒落在黑暗的大地上。
临街小巷,巷口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巷道里却死一般寂静。
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横七竖八躺着一地人,长满青苔的墙面血迹斑斑,看场面,似乎刚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打斗。
“呼哈……呼哈……”
不知过了多久,巷子尽头渐渐响起虚弱的喘息声。
开口的是一个男人,全身湿透。
他低着头,瘫靠在墙边,胸膛急速起伏,双手犹如断线的木偶般垂落在地,掌心向上,五指蜷曲,指尖裂口。
在雨水的冲刷下,血似红色的小蛇,沿着肌肤的纹路蜿蜒流淌。
“谢……谢……你……”男人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眼前那抹黑影,路灯半明半灭,他瞧不清对方的脸。
哒——哒——
回答他的却是清脆的脚步声。
“我叫……傅……星樊……”黑影欲走,他本能地伸出手,一抓一握,冰冷的手掌顿时感受到一股温暖与柔软。
“呃啊——”
不等回味,他整条胳膊惨遭反拧,险些断掉。
“别碰我。”
语气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嗓音却十分悦耳动听,还透着少女特有的青涩与稚嫩。
傅星樊捂着胳膊,疼得龇牙咧嘴。
黑影顶着杨梅头,他本以为是个男人,没想到竟是位年轻姑娘。
傅星樊深吸几口气,缓缓呼出:“我不想……欠你恩情。”
少女双手插袋,背对着傅星樊,她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只吹了声口哨。
嘹亮尖锐的嗓音划破夜空,远处一道白影闻声而来。
傅星樊反应不及,手旁便多了样东西。
是手机。
之前被那帮人抢走了。
傅星樊颤抖的食指轻触屏幕,指腹传来湿漉漉的感觉,有点粘稠,像口水。
他即刻抽手,灯光亮起,帮他找回失物的原来是一只白色德国牧羊犬。
毛茸茸的大耳朵,圆溜溜的黑眼睛,吐着长舌头,歪着脑袋,十分呆萌可爱。
傅星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一人一狗对视数秒,他才想起正事:“……开个价。”
嘘——
又是一声呼哨。
狗狗听到召唤,扭头便跑。
傅星樊猛然发现,少女已走远。
一黑一白两道影子跨过地上的人,快速朝巷子尽头移动。
前方的路,一眼望不穿,浓墨侵染,好似深渊入口。
傅星樊想喊,无奈喉咙又干又紧,半天发不出一声,只能眼睁睁看着恩人消失。
胆敢拒绝他。
可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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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头通向繁华,巷尾毗邻贫民区。
板房、石屋、草棚、帐篷,各种建筑,歪歪斜斜,遍布四周。
空巢老人、留守儿童、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负债累累的穷人,皆栖身于此。
了无生气的街道,没有一丝绿意,只有零星的火点。
“小白,你胆子肥了啊,没我命令,就敢擅自救人了?”巷中逼仄,弥漫着一股潮味,出来后,空气清新,少女故意放慢脚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小白摇着尾巴,吐着舌头,汪汪直叫。
“你是不是觉得那个人很像从前的我?如果置之不理,他会命丧坏蛋之手?”
小白晃晃脑袋,上演歪头杀,两只耳朵跟大兔子似的。
“他说开个价,是想用钱贿赂我们?”
小白贴着主人走,时不时用身子蹭她的腿。
少女仰面望向苍穹,雨终于停了,天还是阴沉沉的:“他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小白有节奏地叫唤着,似在同意主人的观点。
“咱们才不是见钱眼开的家伙呢,对吧……”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短暂放松,温顺的小白忽然炸毛,如临大敌般地冲着前方狂吠不止。
少女抬眸轻瞥,是自家方向。
破旧的石屋前,一个身材矮小、面目猥琐的中年胖子,正叼着烟在门口转来转去。
“梅瑰,让你家狗闭嘴,不然我宰了它!”见到少女,胖子骂骂咧咧地踱了过来。
名叫梅瑰的少女轻轻拍拍小白的背,示意它安静。
在主人的安抚下,小白乖乖地蹲坐在地,但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仍恶狠狠地盯着胖子。
胖子不敢上前,他站在距离二人一米远的地方,从后腰掏出一个牛皮档案袋扔给梅瑰:“下场对手,两天后晚上十点,老地方。”
梅瑰单手接过档案袋,点点头。
“老板下了重注,给我赢得漂亮点。”胖子指着梅瑰鼻子警告,完了,吐了口烟圈,便大步流星的与她擦身而过。
梅瑰以余光目送胖子离开,待对方身影模糊,她才重新迈步,往石屋走去。
木门无锁,一推就开,里面乌漆墨黑,伸手不见五指。
她熟练地摸到桌边,点燃蜡烛。
借着微弱的光线,她认真地研究起了对手。
资料只有一张,数据详细,还带照片。
对手和她同龄,一张脸天真无邪,一双眼却饱经沧桑,尝遍世态炎凉。
十五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
普通人家的孩子可以无忧无虑地上学玩耍,不幸的她们则要在擂台上生死相搏。
真是不公平。
可有什么办法。
人,不能选择出身,不能选择父母。
面对残酷的命运,想要活下去,只能变得比它更残酷。
“小白,大后天,我一定会赢。”读完资料,梅瑰把档案装进袋子里,然后一并烧掉,“到时,请你吃大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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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陇川,四季雨。
作为边境贸易区及四大珠宝市场之一,不仅赌石市场繁荣,黑拳行业也异常兴盛。
胖子所说的老地方,位于市中心。
地上五层为娱乐场所,酒吧、KTV、影院、夜店、餐厅,一条龙服务,二十四小时营业。
地下两层为搏击俱乐部,只在周末晚上开放,专门接待VIP客户,入会费一百万。
成为会员后,可一边欣赏各种惊险刺激的比赛,一边投注。
梅瑰是俱乐部的签约选手,从十二岁开始参加女子综合格斗比赛。
一场三局,每局三分钟,局间休息一分钟。
没有裁判,没有护具,不分流派,无限制格斗,直至一方认输或死亡,比赛方才宣告结束。
三年来,她一共比了二十场,战绩全胜,十次KO,是俱乐部的明星选手。
所有同龄人都以击败她为目标,不断向她发起挑战。
今晚,是她休赛三个月后再度登板,能容纳数千人的拳馆,座无虚席。
九点五十分,常胜将军作为守擂者,率先出场。
炫酷的灯光、劲爆的音乐、排山倒海的欢呼声,瞬间点燃全场气氛。
梅瑰早已习以为常,她面无表情地立于擂台中央,闭上眼睛,屏蔽所有嘈杂与喧嚣,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她不需要喝彩,不需要加油,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击倒对手。
只有获胜,只有活着,才能再次站在这个地方。
铃——
十点整,响铃敲。
梅瑰倏地睁开眼睛,目光犀利如狼。
挑战者最近迎来一波五连胜,士气正旺,开局肯定会先声夺人。
果不其然,铃音未消,那人像头疯牛一样扑了上来。
梅瑰身高臂展占优,本想打控制战术,但擅长地面战和擒摔技的对手故意使出这招,是打算把她放倒,将比赛拖入己方节奏。
见状,梅瑰索性将计就计。
她右手夹住对方头部,左手从其腋下穿过,再抓紧自己右上臂,接着主动后仰,双腿盘上她的腰……
“噢噢噢,断头台要来了……”
“玫瑰,快拧断她的脖子……”
“嘘——”
此动作一出,底下彻底沸腾。
但对手岂会轻易让梅瑰得逞。
敌人个子矮、手短,爆发力却惊人。
在梅瑰即将倒地前,对方硬生生将她扛起,一路狂冲。
咚——
梅瑰的背重重地撞在角柱上,脊椎随之发出悲鸣声。
力气可真大啊。
她不禁感叹。
不过,拼力量,谁怕谁。
梅瑰被顶在擂台边缘不得动弹,她果断松脚,稳住下盘。
对方抱着她不撒手,她的拳头、手肘、膝盖轮流往其要害处招呼。
缠斗数秒,对方眉骨开裂,鲜血飙溅。
视线模糊,那人力道有所松懈,梅瑰趁机使出高位抱摔,将对手像杠铃一样举起,狠狠地砸向地面。
对手头部着地,顿时不得动弹。
梅瑰随即倾身压了上去,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噼里啪啦,眨眼功夫,对手满脸是血,面目全非。
快认输!
快认输!
快认输!
像他们这种选手,没有团队,情况危急之际,台下不会有人帮忙扔白毛巾投降,只能靠台上选手自己拍地求饶。
可直到铃声敲响,对手也没有认输。
最后主持人上台,梅瑰才罢休。
经确认,对方已经丧失了意识。
耗时两分半,她以对方的绝招成功拿到KO,主持人兴奋举起她的右手。
“哈哈哈,赢了赢了赢了……”
“玫瑰,好样的。”
“下场继续加油,我们还押你。”
哼,这种场面,梅瑰司空见惯且嗤之以鼻。
她知道,那些人根本不是为她欢呼,他们只是为了钱,为了刺激,为了自我满足。
如果倒在地上的是她,观众们可能叫得更大声。
连胜纪录不可能一直保持下去。
未来某一天,她也会沦为失败者,甚至死在台上。
好吵!
吵死了!
比赛结束,梅瑰一秒也不想多待。
她闷着头,返回更衣室。
走到半道,胖子拦住了她的去路:“老板在办公室等你。”
哦,赢了比赛,该去消债了。
呵,真是讽刺啊。
她和台下的赌客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尽管非自愿,她亦是为了钱,不惜出卖性命。
她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唾弃别人,厌恶别人。
思及此,梅瑰无奈地拍了拍脸,可以带小白出去大骨头了,她该开心,该笑才对。
老板办公室在二楼,四面落地玻璃墙,擂台上的风景,一览无余。
每次进去,她都看见老板一个人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抽着雪茄、喝着红酒、数着小钱钱。
这次,熟悉的宝座却坐着陌生的身影。
“梅瑰,这位是傅家大少爷。”老板点头哈腰地看着椅子上的人说道,“你欠的债,他已帮你还清,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