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的信息提示音响起时，喻程程还陷在梦境里。
梦里又回到了混乱的那一晚。
她之所以会出现在那个酒吧，不得不提到一个人，姚嘉。
也是她之前的一个相亲对象。
就像她妈程秀英说过的那样，相亲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社交手段，俩人就算没看对眼，但也不排除可以做朋友的可能性吧，毕竟同在丰海市的商业圈子里，指不定哪天就得跟谁有交集，到时候，老相识总好过现用现交。
姚嘉呢，也是丰海市数一数二的名媛，比喻程程大4岁，今年刚30，男女朋友一大堆，但是一直也没定下来。她自己名下有五家公司，凡是赚钱的项目都有所涉猎，人脉也广，因为她爸是副市长，主管经济、科技、财税等方面，是实权领导。可以说，只要她想做的买卖，她有的是门路。
当时喻程程跟她相亲的时候，姚嘉倒是对喻程程很看好，但是喻程程觉得两个人三观可能不太合，没有进一步交往。后来也有个把月没再见过面，最近喻程程想要搞个自创品牌，增加了很多社交活动，于是又跟姚嘉有了交集。
姚嘉说自己对喻程程的项目感兴趣，也欣赏喻程程的才华，决定要帮她促成这件事，然后两个人因为合作的事情也吃过几次饭喝过几次酒，一直都没什么问题。
但是这一次不同。
喻程程刚一坐到卡座里，姚嘉已经一把搂过她肩膀，跟别人介绍说：“喻程程，我女朋友。”
周围坐着的人喻程程都不熟悉，但看着眼熟，应该是在什么场合见过，她虽然对于“女朋友”这个称呼有些反感，出于礼貌，她也没有立刻给姚嘉拆台，不管怎么说，她还要求着人家办事呢。再说姚嘉花名在外，男朋友女朋友这类的，别人听了也就抿嘴笑笑，不会当真。
她只是不露痕迹地很自然地从姚嘉搂着自己的这个姿势里挣脱出来，“不是说要谈投资的事儿吗？这里这么吵……”
姚嘉故意贴她耳朵贴得很近，“喝完酒就谈，别急。”
喻程程耐着性子没有发作，她仗着自己酒量还不错，而且学过一些防身的功夫，觉得就算姚嘉想对她有什么不轨，她也完全有能力应付。
但她没想到，第一杯酒下肚，她就开始觉得头晕了，然后她意识到这酒不对劲，起身想要离开。
“你干嘛去？”姚嘉一把拉住了她。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急事儿，我得先走了。”喻程程趁着自己还有些清醒，想要赶紧保证自己的安全，于是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表情和声音都尽量如常。
姚嘉说：“我送你。”
喻程程挣开她的手，一边说着“不用了”，一边加快了脚步。
她要挺不住了。
她不记得姚嘉有没有跟过来，她觉得姚嘉肯定会追上来，所以越走越快，以致于到了走廊以后，她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一片，脚步也变得虚浮，但她不甘心就这样落在身后人的手里。
后来，她看到了走廊里迎面走来的漂亮妹妹。
她见过这个妹妹，在进酒店电梯之前的时候，等电梯的那会儿，她看人家好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后面还一起搭乘了电梯，她又借着电梯门的反光面偷看了人家好几次。
就在那个瞬间，喻程程只能清晰地看到面前这人的脸，于是心想，她看上去像个好人，她应该会送我回家吧？
剩下的梦里，全是海浪。
一浪接着一浪，打得她浑浑噩噩，分不清方向，也分不清现实与虚假。
所以，这件事情，她不能报警，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副市长的千金。
梦里，她还在想，要不算了，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反正我人也打了，气也出了。
当手机响起提示音，她猛地惊醒。她向来睡眠浅，有一点声响就会醒。点开微信界面，她看到母亲的专属秘书发过来的信息，说是对方更改了见面时间，改在了今晚。
××××
八月末的丰海市，正处在夏秋交际的时候，白天还穿着短袖短裙，到了晚上，又得换上长衣长裤，有时，还会下雨，但多半是阵雨，连天气预报都预料不到的阵雨。
钟意可站在海边酒店的顶楼套房里，透过宽大的落地窗玻璃俯视着脚下的景色。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就是金黄色的沙滩与一望无际的大海。靠海的那面正在下着小雨，而马路这一头的酒店，只在上空象征性地飘着几朵乌云，间或被海风吹过来几滴雨滴拍在窗上，剩下的，就跟这场雨没什么关系了似的，马路像是一条分界线，将这头和那头隔离成了两个世界。
如果我也叫人打她一顿，然后给她扔海里边儿去，再拍点儿视频什么的……嗯……不行，不是很解气。
不如……
“不要想，不可能。”林栎清从玻璃反光的位置看到钟意可脸上的笑容，立刻明白她心里在打什么算盘，然后果断将钟意可那些想法都扼杀在萌芽阶段。
钟意可没回头，也从玻璃反射的影像里偷看林栎清的表情。她的清姨，正坐在她身后的皮质沙发里，用手机回复工作上的信息，偶尔发几句语音，说的全是公事。并且全程没有看她一眼，但是她动的那些歪脑筋小心思，清姨不用怎么费心就猜到了。
在钟盛，虽然她外公还没完全退休，她也从国外回来接任了总经理的职位，但人人都知道，钟盛之所以能在经历过那些变故以后还发展成今天这样，全靠林栎清在撑着，毫不夸张地说，也全是林栎清的功劳。
钟老爷子曾多次表示过在钟意可能够独当一面之前，让林栎清当这个总经理，都被林栎清拒绝了。所以她这个总经理助理的头衔，已经用了十年。而她跟钟意可也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严格来说，她算是钟家的养女。
林栎清回信息的间隙又敲打了钟意可几句：“一会儿见到人家喻小姐，把你那些小聪明都收一收，还有我不管是谁给你出的馊主意，都不要听，也不能做，明白吗？”
钟意可心虚地把刚刚还握在手里的手机重新塞回外套口袋，屏幕在口袋里也不安分，一次又一次被微信消息点亮。她嘴硬地说：“哪有人给我出什么馊主意啊，被打了这么丢人的事儿，我能到处跟人说吗？”
林栎清这才正眼看她一眼，“这样最好。一会儿呢，你跟人家平心静气地好好聊聊，承认你自己的错误，争取获得谅解。她既然没有选择马上报警，多半也是不想这件事情闹大，所以你态度好一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钟意可负气地走到林栎清对面坐下，“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这脸，还有我这手，就这么算了？”
“人家喻小姐不也吃亏了吗？人家只是打了你，已经是算了的意思了，你还要继续揪着不放？这么做对谁都没好处，你这么大了，利害关系你应该也清楚。”林栎清收起手机，“时间差不多了，要我跟你一起下去吗？”
“不用了……”钟意可尽管不服气，却也不敢继续跟清姨抬杠，“我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上幼儿园，还用家长陪着去啊……”
××××
相亲的地点定在钟盛旗下的海边渡假酒店三楼的西餐厅里，喻程程提前十分钟到达酒店的停车场。
她原本不想来，但是没办法，她躺在家里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妈从饭局上又杀了回来，一下午拉着她又是做头发又是选衣服地，她就像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洋娃娃，最后又被她妈押着上了车。
车刚一停稳，喻程程就开始叹气，司机为她拉开车门，她不情不愿地下车，有好几次，她都想把自己昨晚经历的事情对母亲坦白，但她又考虑到了后果，说完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反正漂亮妹妹那，她已经决定算了，但是姚嘉，她不能就这么算了，只不过她暂时没想到应该怎么做。在那之前，她只好自己消化这件事了。
“干什么愁眉苦脸的？好像谁欠你钱似的。”程秀英目送着喻程程下车，忍不住探头在她身后念叨，“开心一点儿。”
喻程程转身，对着她强颜欢笑。
“我还有事儿，就不在这等你了，你那边结束以后早点回家。”程秀英话音刚落，司机已经看她的眼色发动了车子。她的计划是，让钟大小姐送女儿回家，然后她也好有借口让钟小姐上门坐坐，聊一聊天，这成功率兴许就能多添上几分。
喻程程又叹一口气，反正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能跟钟家攀上什么关系，也许人家也觉得她是高攀，也是敷衍着来见一下而已，所以，平和一点，就当成是一次普通的商业会面吧。想到这儿，喻程程才稍微轻松一点，径直朝电梯走去。
她今天穿的是自家设计的简约半袖连衣裙，白色打底，上面点缀着金色的暗纹花朵图案，极具个性，又不张扬。淡妆修饰，身上的配饰除了手里那个粉红色的方形手袋外，全都和裙子一样素雅，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沉静如水。
从妆容到衣饰，都给了相亲对象最大的尊重。
只除了，表情差点儿。
她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无聊地望向海边，雨已经停了，海滩上陆续出现了一些人影，而应该在营业时间的西餐厅里，只有她一个客人。
可能是相亲对象也比较重视这次见面，特意不对外营业？
眼看比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喻程程直觉自己被放了鸽子，这样也好，她回去也好对她妈交待。
正当她准备走的时候，她听见了由远及近的高跟鞋的声响。
一个戴着口罩的女孩子正缓步朝她走来，值得注意的是，那个女孩子的右手，缠着纱布。
女孩走到近前，摘掉口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很准时嘛。”
喻程程愣了一下。
恰在此时，海边一个大浪汹涌而来，原本在海滩上散步的人惊叫着四散开。喻程程虽然不在现场，但却觉得那个浪仿佛拍在了自己身上一样，她又想起了昨晚。
她面不改色，微微抬起下巴，与面前的人对视着，没有半点儿要退却的意思，她问她：“那只手也不想要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