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愫瞧着她兴冲冲的背影,心想她总是这样充满活力,天真又烂漫,怪不得叫那么多人喜欢。
而自己虽非暮年,却早已历尽沧桑。
仲愫静静地坐着,以往竟不觉得,这院落是这般清清冷冷,想着想着,他又自嘲般地笑了,何时自己也这般悲秋伤春了。
“殿下,怎得叫人就这般走了?”云霓一身雪绣青白衣,盈盈上前来,手上端着一漆花木盘。
盘子上是两沉香木棋奁,一盒里面放着纯黑玉棋,另一盒瞧着五颜六色、颇不正经的,则是用各色宝石细细打磨来做了圆润棋子。
这东西还是殿下昨日专门吩咐人做的,说陶小娘子喜欢这些,又年幼耐不住寂寞,做些小玩意逗她开心。
仲愫瞧着被放在石桌上的棋奁,是啊,怎么就叫人走了呢。
不仅是这些宝石棋子,原本还嘱咐厨房备了她爱吃的饭菜和点心,餐后还可以借着散步消食的名义去池塘赏荷。这里的荷叶底下也有五彩斑斓的小鲤鱼,她瞧见了则必定欣喜。
再往前走便到了她去过的鹿灵苑,那里面最近养了只毛发蓬松、憨态可掬的雪白幼犬,她也没瞧上,人就这般走了。
仲愫恍恍惚惚地想着,连同他的心意,她到底也没瞧见。
“云霓,人都是这般贪婪成性,得寸进尺吗?” 仲愫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手里的宝石棋子,转头看着云霓,问道。
云霓在他跟前坐下,边为他煮茶,边安静地听着他说。
“一直以来我都明白她接近我多得是因我的地位和权利,也许也有几分贪恋我的容色,至于真心爱慕,想必没有多少。而我也一向自诩清高,她要来便随她来,有她在的日子总归没那么无趣,她要走便随她走,我自有我的事情做,可如今怎得又无端朝她发起脾气来?”
“佛经里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如今我也开始忧虑和恐惧了吗?”
可他的情爱又是什么时候萌芽乃至悄无声息地长出了枝丫呢,不知能否再这般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呢?
仲愫瞧着落下的梧桐叶,手倏地一松,宝石没拿稳从手上滑落,吧嗒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低下头瞧着地上滚落的宝石,脑海里不禁想起那天那男子为她甘愿向自己下跪的情景。
情之一字,何其搓磨。
云霓半跪在地上,捡起宝石擦拭干净后放回他手里,而后双手紧紧地回握住仲愫的手,声音轻柔和缓地道:“殿下不必忧虑,也不必恐惧,小娘子是您的,谁都夺不走。”
说完他像小时候那般轻轻地为仲愫抚平头发,心里不觉感慨,他的小殿下不知不觉便长得这般大了,也开始知道为情烦忧了。凤君殿下要是还在,该是多么欣慰。
仲愫心里却想着会的,荣华富贵纵然瞧着好,却怎么比得过真心可贵。
比起只有露水情缘的自己,她其实更在意那位自小一同长大的竹马吧。
“罢了,先叫云雾去查下宋宴一家的来历,今日是我不对,若能叫她如愿也是好的。”
“殿下!”云霓皱眉唤道。
“我自有主意,退下吧。”仲愫却不愿再多说,起身回了屋子里。
蹲守在院外探头探脑的尺霏终于忍不住蹿了出来,他两三步走到云霓跟前,对着他小声嘟囔道:“照我说上次见面殿下就该表明身份,好叫那宋宴彻底死心才是。这下好了,平添许多烦恼。”
云霓嗔怪地瞟了他一眼:“胡说什么,那宋宴根本不足为惧。陶小娘子与他相识这么多年,要是能成早成了,那小娘子家里原也不是那介意身份地位的人家,说到底也不过两人有缘无分罢了。”
说着将桌子上的船舶模型轻拿轻放进木盒里归置好,心里却想着,若是真有个一二,出手替殿下解决了便是,否则要他们这些奴才做什么用。
“那殿下他?”尺霏瞧眼屋里,问道。
“当局者迷,殿下很快就会想明白的,你别凑上去添乱就行。”
“我才不会,我替殿下盯着陶小娘子去。”尺霏反驳一声,一溜烟地跑了。
云霓笑着摇摇头,心想到底还都年少,一个个活蹦乱跳的。
另一边,陶呦和大华回到府里,便开始叨叨地聊了起来。
“大华,你说殿下为何突然不高兴了?是不是不喜欢我送的礼物?”陶呦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边磕边问道。
“我瞧着是,你这怎么看都像是打着送礼的幌子来为宋大家谋差事来了。”大华也不拘礼,坐在陶呦对面,猛灌一口水,头头是道地分析道。
“而且殿下再怎么厉害也是个郎君,自也是看重浪漫和心意的,这心悦的小娘子送这么个木头疙瘩他怎么能开心地起来?”
陶呦拍拍脑袋,赞同地点点头,对着大华道:“你说得有道理哦,我怎么忘了这茬。”又苦恼地道:“可这回礼已经送出去了,也不能再要回来,这可怎么办才好?”
“笨啊,你不是约了帝子后日赏花,届时再送他个新的便是了!”大华敲了下她的脑袋,“这小脑袋一点都不开窍!”
“也对,那你说这回要送什么好呢,可不能再出差错了!”
“这些公子郎君们无非喜欢的就是些簪子头饰啊、胭脂水粉一类的,送这个一般都不出错。”大华一脸笃定地道。
“你说得有道理!那我们明日便上街给殿下挑件称心的礼物去。”陶呦有了主意,心里顿时放松下来。
这娶夫郎可真是难啊,这也就是帝子,其他人只怕面也见不上,父母冰人一相看,定个良辰吉日等着婚嫁便是了。
第二日,陶呦便又带着大华满大街地逛着,从太阳升起到落下,从人声沸腾一直逛到人走楼空,也没挑到满意的。
直逛的陶呦眼冒金星,腿脚发软。
“娘子,这家这家,这家铺子的簪子玉质不错,款式也新颖。”大华从一家铺子里跑出来,兴冲冲地拉着已经蔫了吧唧的陶呦进了一家首饰铺。
“不挑了不挑了,累死我了。”陶呦挥挥手,被大华扯到柜台前,一根墨玉簪子在眼前一闪而过。
她这才来了点精神,趴在柜台上仔细看了一圈,终于在一排花里胡哨的簪子里找到了那根簪子。
这簪子样式简单古朴,通身墨色,只簪尾雕了一株凌霜寒梅。
“不与群芳争绝艳,化工自许寒梅。”陶呦拿起簪子,兴奋地道:“就是它了!”
“娘子好眼光,这簪子可是用上等墨玉、经大师一笔一划雕刻而成,整个凤都也只此一只。”店铺掌柜笑眯眯地走过来介绍道。
“我买了!”陶呦爽快地道。
“好嘞,我给您包起来。”那掌柜麻利地将簪子装进朱红漆花木盒里,递给陶呦。
陶呦接过问了价钱,吧唧了下嘴,最后还是一脸肉疼地结了账。刚走出店铺,就精神恍惚、喃喃自语着:“得了,大半年的零花没有了。”
大华跟在后头偷偷捂着嘴笑个不停。
等到了第二日,陶呦便早早给帝子府递了消息,约了午后在凤芙湖见面。
她今日很是精心地打扮了一番,将头发编了小辫高高束起,在其上戴了一顶鎏金紫冠,身上则特意穿了件墨色流彩暗花劲装,配上一双镶珠小靴子,整个人瞧着顿时英气不少。
“如何!”陶呦哗啦一声甩开手里的扇子,“气势够不够!”
“那可太够了!”大华手摸着下巴,绕着她转悠一圈,不住地点头:“照我说,您之前是何等风流潇洒、肆意自在,最近简直太乖了,魅力都减少了不少。”
“可阿棠和我说在帝子面前最好是乖巧收敛些。”陶呦眨眨眼睛,冲着大华甜甜地笑了下,语气糯糯地开玩笑道:“这样帝子才不会把我丢出府里去嘞!”
“唐小侯爷都一把年纪了连个通房小侍都没有,您能指望她懂什么,我家里那三四个夫侍可个个都对我爱的死去活来的。您就听我的,这般打扮保管没错。”大华拍拍胸脯保证道。
“那边都安排好了吗?”陶呦听他这样说心里有些放心了,想起昨夜回府后他们的计划,又问道。
“我大华办事您还不放心呐!”
“待会儿用过午膳我们便出发,到了那儿您先和帝子赏花看景,走累了这点心茶水届时也都保管备得齐全。待到快要日落,我们雇的双层大画舫也过来了,您和殿下便乘舟游湖,甚至那船上我还专门请了那唱小曲的来解闷。”
“晚膳自也是也一并准备了,待到晚些,您和帝子用过餐,那天估摸也彻底黑了,我便在湖边给您放烟花。彼时良辰美景,您提前喝点小酒,壮壮胆,直接拉住帝子的手,一诉衷肠!”
“好!就这么办!”陶呦“啪”地一声合上扇子,嘱咐道:“记得把我买得那墨玉簪子带上。”
“忘不了忘不了!”
午时,陶呦匆匆用过午膳,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大华出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不与群芳争绝艳,化工自许寒梅。——引用自宋代叶梦得诗人的《临江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