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想要研究那个了?”宋宴慢慢地凑近陶呦,瞧着她道。
他的个子很高,气势也总是很足,这样低着头挨过来让陶呦有一种被圈进他怀里的无处可逃感觉。
“我、我想仿制一份送人,我觉得这个模型很精巧罕见。”陶呦不自在地把眼睛错开,她挠挠头,补充道“我会和他说明这是师傅设计的船舶。”
“行吧,走的时候唤伙计拿给你!”宋宴没再多问,他又拿起了账本,随意地翻看着。
陶呦瞧他在看账本,想着他和师傅都有事情在忙,便打算走了,告别道:“宋宴,我走了!”
宋宴依旧在翻看账本,陶呦觉着他听见了,转身就要走,却听到他开口道:“你与那小郎君如何了?”
他的声调轻轻的,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意味,像是忽然想起来了随口一问,边说手里还边哗啦哗啦地翻着账本,这句话轻得都差点被淹没掉。
陶呦脚步顿住,不同于上一次在停星阁聚会时的害羞和放松,这一次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紧张,甚至头皮发麻,这感觉让她想起以前看得那唱戏里妻主在外面找了小郎君,被他的正头夫君发现了,当时那人面不改色地像往常一样替他的妻主打理着头发,然后瞧着像是毫不在意地问了一句。
那个妻主什么反应来着,陶呦记得她猛得窜起来,恼羞成怒地对着夫郎一顿大骂,说他管不着。
故事后来再如何发展她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那郎君是个刚烈的,没叫那妻主和小郎君得了半点好。
可她怎么会联想到那里去,她和宋宴之间清清白白,一开始是她帮他,后来是他管着她,日子久了也算得上是朋友,或者按那江湖话本子里写的,勉强算是一对一起长大的师兄妹了。
要说她对宋宴有什么心思,最开始也许有,毕竟他可是自己那懵懂江湖梦里成功救下的小美人。她绞尽脑汁地缠着他,不顾他的冷眼和嫌弃,努力地和师傅学雕刻技艺,就为了每天在店里和他一起待上的那一两个时辰。
可这份心思没多久就消散了,因为宋宴实在太讨厌她了,那种毫不掩饰的情绪让陶呦一度怀疑他甚至是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
这些都只是因为她出身伯府。
而宋宴对侯爵权贵的厌恶是刻在骨子里的,在他父亲去世的那段日子,他表面上无动于衷,可有时候瞧着自己的眼神恶狠狠地,像是最锋利的刀子,刺得人生疼。
陶呦那时候年纪小,脾气也倔,有时间被他阴阳怪气得受不了了,就干脆指着他破口大骂,宋宴当然也不认怂,语气往往更加刁钻犀利,两个人骂着骂着便打作一团,谁也不让谁,等拉开的时候一个个鼻青脸肿的。
可宋宴又对她很好,他冒着大雨来找她,一心一意地督促指导自己,跟在身后为她打气鼓劲,小心翼翼地给她包扎伤口。只因为她嘴馋便给茶楼厨子打了大半年的下手,就为了学她爱吃的那些茶水点心,他还攒着钱给她买话本子、带她逛戏园子……
他们之间就这样时好时快地处着,可这样的相处始终是走不长远的。
有一次他们吵得狠了,陶呦冒雨跑了出去,他不声不吭地找了她大半夜,等找到人后就病倒了,当夜就发起了高烧。陶呦守在他跟前,听他烧得迷糊,一边哭一边和自己道歉。
那是她唯一一次见他示弱,以往他总是高昂着头,即使对她好也是一份高高在上的样子。
那时候师傅也在旁边,她摸着自己的头说了一段含糊其辞的话,她说宋宴太过早慧,他放不下旧事,只能痛苦地折磨自己,也连带着灼伤了别人。她让陶呦别怪他,以后也别再来这里了,她会去府里教她的。
陶呦怎么说得来着,她觉得她救下的美人太可怜了,可她也觉得自己可怜,因为她做不了他的英雄,在他心里她和坏蛋是一样的,区别就是她是个救了他的坏蛋。
自此她放下了她的江湖梦,也没再去春木苑学木雕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和宋宴见面的次数变少了,他们也终于能勉强和和气气地相处了。
陶呦觉得手上凉凉的,她回过神来,低下头看,一滴眼泪正巧滑落到手上,她伸出手摸了下脸,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没敢回头,一声不吭地走了。
待回到了府里,陶呦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梦中宋宴的父亲没死,他是个笑容明媚的小公子,她和他在街头相遇,两人对视一眼,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