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仲愫向前的脚步顿住,隔着一层薄薄的珠帘,他看见,那小娘子朝他奔来。
她的脸是甜蜜的玫瑰色,她那小羊羔毛似的头发蓬松而轻盈,跑动间甩得乱糟糟却又温柔地不可思议。
喜悦从她的心底升起,渐渐地膨胀起来,她的脸因发热而红酣酣的。
仲愫轻轻地拨开一条珠帘,又放下,放下后,又拨开。
终于那小娘子来到了他跟前,仲愫低下头,却从她透亮的眼睛里瞧见了红酣酣的自己。
仲愫没忍住轻笑了声,原来燥动不安的是自己。
“殿下、殿下,好巧啊!”陶呦凑到人跟前抬头瞧他,发簪上的银色小铃铛叮铃铃地响,她晃晃手,唤道。
“在外面便唤我怀渊吧。”仲愫温声道,话一说毕忽地想起她那位竹马,又不做声地后退半步。
陶呦却是歪头想了下,忽然眼睛一亮,道:“殿下比我年长一些,那我唤你渊哥哥吧!”
少女的声音清甜如百灵鸟,说完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好似他不同意就不罢休。
仲愫默了默,道:“随你吧。”
“好耶,渊哥哥!”陶呦又甜甜地喊了一声,心中暗自得意,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儿,把两人的关系瞬间就拉近了一大步!
“咳咳!”仲愫轻咳一声,抬起头,不再看她,寒暄道:“陶小娘子怎么在这儿?”
“我外祖母家就在这附近,近日表姐的病大好,我和父亲来于府小聚……”陶呦说着说着,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于是她也学着仲愫咳咳了两声,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道:“说起来这表姐的伤病能痊愈,还要感谢殿下向天子和凤君仗义执言。”
仲愫听见这句仗义执言,面色顿时有些古怪,只感觉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心火一瞬间又烧了上来。
难得地,他竟也生出了些许逃跑的心思。
可眼前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竟忽地拽住了自己的袖子,倒豆子似地说了一脸串的话。
“正巧我外祖母今日专程请了名厨烹饪了满满一大桌的洹南菜,您随我一起去赴宴好不好!”
“您爱吃甜口还是辣口,不过都没关系,我们洹南菜酸甜苦辣咸样样齐全,不论您爱吃哪一类都会喜欢的。”
“外祖母家附近还有好大一片竹林,竹林里有一个湖泊,湖泊里都是色彩斑斓的小鱼。只要给它们喂点鱼食,然后对着小鱼许愿就会成真!”
说完最后一句陶呦顿时有些心虚,这是她小时候哄骗小伙伴的话,竟嘴一秃噜都给说了出来。
“反、反正小鱼还是很漂亮的,说不准以后就修炼成小鱼仙了!”陶呦小刷子似的卷翘睫毛忽闪忽闪,兀自找补道。
“那只好却之不恭了。”仲愫别过头,强压着笑意道。
只是去吃个饭而已,他想。
“那我们走吧,渊哥哥跟紧我!”陶呦说完昂首挺胸地朝前走着,仲愫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跟在仲愫身后始终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尺霏此刻死死盯着主子和陶小娘子的背影,激动得脸通红,不住地喃喃着:“渊哥哥…渊哥哥…真是妙啊!”
另一边的尺霄瞧着他没出息的样子一脸嫌弃,正要开口说话,就被尺霏手疾眼快地捂着他的嘴,呲牙咧嘴地比了个灭口手势。
不过两人闹归闹,一路都紧跟在自家殿下身后待命。
另一边,于老夫人听说于氏竟然还给自己带了天子赏赐的名画,急哄哄地便去仓库里寻画去了。
于氏则和于家主、于主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远远地望见女儿身后跟着一锦衣华服的俊美公子并两个侍从朝这边走过来。
待走近了,更觉着这位公子通身气派非寻常人家所能培养,他不觉地站起身,问询的目光看向女儿。
陶呦这时却忽然有些羞意,她挠挠头,不敢看旁边的人,支支吾吾地道:“这、这是……”
“您唤我怀渊便好,我是小呦的朋友。”仲愫面上从容不迫地朝着于氏回话,心里却不知怎得也有些紧张,也许是怕这小家伙一个不慎说了他们的那荒唐事吧。
“对对对、刚才在茶楼遇到了,便想请他也来尝尝我们洹南菜。”陶呦跟着连连点头,又悄咪咪地瞅了仲愫一眼,原来他竟然把自己当做朋友耶。
陶呦决定不告诉父亲他们殿下的身份,要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叫他们大吃一惊才是!
女儿素来交友广泛,于氏点点头也不再过问,只语气温和地招呼他们坐下休憩片刻,晚膳很快就好。
另一边于家主瞧着仲愫,总觉得有些面善,但她也不好总盯着人家看,蒙头思索一番无果,又总觉着坐不安稳,干脆起身去寻自家母亲,留了他们几个男子和陶呦待着。
于氏几次张口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仲愫则不言不语地瞧着湖泊里的鱼儿,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陶呦一会儿瞧瞧父亲,一会儿瞧瞧仲愫,又再转过头瞧父亲。脑袋瓜子里不知道想什么,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的。
仲愫身后的尺霏瞧着有趣,也跟着陶呦左瞅瞅右瞅瞅,一会儿喜一会儿愁得。
而尺霄则脸木木的,冷气不要命地朝外放。
好在这般局面没持续多久,抱着书画的于老夫人和于家主过来了。
于老夫人听女儿说小呦带回一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又瞧着面熟,便很快折返了回来。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坐地上了。
这、这不是穆嘉帝子吗!
于老夫人悄声地告诉女儿,于家主一听第一反应就是摇头,这怎么可能是那位权倾天下的帝子殿下!
“您看错了吧,他说是小哟的好友!”于家主当即反驳道,手却有些颤抖。
于老夫人瞪了女儿一眼,这位的模样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当年外番蛮夷破城而入,自己和几位弟子被困在一家店铺里,本以为大难临头,没承想当天夜里救援的士兵就来了。
那夜透过窗缝,自己亲眼所见这位帝子一身金甲黑铠,手拿玄铁剑满身鲜血地从城门口一路杀过来。
他的目光暴戾锐利,杀起人来纵恣肆意,似乎陷入了一种空洞而寡情的快乐,瞧着阴森却又让人不由敬仰。
时隔多年,这位帝子再次朝他看过来。他的眼神毫无波澜,不带半点情绪,于老夫人却不由地浑身一颤,冷汗直冒。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