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被放在厚厚的波斯毯上,一个个皆是精雕细琢、栩栩如生,瞧着就知道花费了不少心思。
宋宴露出了一抹极轻的笑,但稍纵即逝,涉及正事,他一脸严肃地撩开袍角蹲下身认真地检查起来。
陶呦则紧跟在他旁边,跪坐在花绣软垫上,大半个身子都趴在一旁的梨花木小几上,宋宴每提出一处问题,她便跟着记录一处。
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就将一堆木雕查阅了大半。
老邢坐在一旁瞧着瞧着,先是神秘一笑,接着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他人则是吃吃喝喝,瞧着看起来还稍显稚嫩、缩成一小团的陶呦认认真真的样子,各有所思。
被老邢这么一打搅,再加之宋宴检查木雕也花了些时间,今夜到底没有谈论到正题。
陶呦蔫哒哒地送人回去,刚到了府门口,老邢就走过去亲切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小呦,无论做事还是婚嫁,最重要的是先勇敢地踏出第一步,再往后便是要心无旁骛地只管向前,其余的就随心随缘了,明白了吗?”
“一定要切忌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否则万事难成!”
前方的宋宴脚步一顿,小昭王和唐棠也转过身来,陶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按照老邢的说法,如今自己追夫第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便应该多多地凑在殿下跟前与他表表心意才是。
最好能再拉拉小手,殿下的手冰凉凉的,自己要给他捂热了才好。
陶呦想着想着便开始有些迫不及待,等殿下转了心意,就要立即把他求娶进门,免得被人抢走了。
唐棠原本要走,瞧她又是一副思春模样,又转了方向拉着人回了府。
府外,宋宴穿过热闹的街市,转身进了一暗巷。他斜靠在墙上,手里是一枚晶莹透亮的白宝石。
宝石尖锐的一角划破了皮肤,镶嵌进了血肉中,一半冷白一半炽红,就像他的心,一半沉寂一半躁动。
宋宴一下一下地将宝石抛在空中,眼睛空落落地没有焦点。
许久,宝石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原本握着宝石的人却渐行渐远,只留下一道清瘦挺直的背影。
待背影消失,暗处出现一戴着长长帷帽的男子,男子身后跟着一青衣侍从,正是那喜听八卦的尺霏。
尺霏正要上前捡起那宝石,却被人伸手拦住,只见他家最是喜好干净的帝子竟弯腰将之拿在手里,又取了丝帕细细地擦拭干净。
仲愫也不知自己怎会来到这儿。
只是凑巧听到窗外手下谈论起那小娘子,一时好奇那与她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男子是什么模样,又凑巧手上的事情暂时处理完了,他戴着帷帽一声不吭地出了府。
刚到街市,就瞧见穿了一身海棠色新衣的年轻男子走出伯府,男子姿容艳绝,偏神态冷淡,望之不俗。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仲愫拿着宝石在月光下看着,又想起刚才隐在暗巷的男子,出声道。
“倒是个孤高之人,可惜了……”
“可惜什么?”一道清冽声音响起,是宋宴去而复返。
他的脸微红,衣衫也有些凌乱,瞧着该是匆匆赶来。
“可惜偏瞧上了富贵窝里养出的人儿。”仲愫静静望着对面的人,缓缓道。
宋宴同样凝神瞧了会儿对面人,直觉告诉他,这就是陶呦想要求娶的那个人。
这人倒并不似那些闺阁男子般温婉娴静,反身似寒柏,凌冽逼人。虽着一身单调墨纱黑服,但其上若隐若现的金丝和那复杂繁琐的绣样,皆显出男子的地位不凡。
宋宴不想多待,他只想找回他的宝石,便直言道:“那宝石是我落下的,还望公子还给在下!”
仲愫这回却没再言语,一旁的尺霏双手怀胸,吊儿郎当地道:“这位公子此言差矣,如此罕见珍贵宝石,如何你说是你的便是你的?”一句问完,又话锋一转,紧跟着道:“便真是你的,也该小心妥善珍藏着才是,如何便随意丢下了?”
“如何才肯还我?”宋宴瞧这男子这番高高在上的作态,冷笑一声,不欲与这侍从争执,直接道。
“如今倒是宝贝地不行,这泼出去的水尚且难收,若是这宝石再脆些,早碎成渣渣了,哪里还有什么还不还一说?
尺霏也冷冷一笑,与他家殿下抢人就算了,偏还这般反复不定。既然徘徊不前,今日就叫他死了这念头。
“这样吧,你给我家公子跪下磕个头,这宝贝便还你如何?”尺霏毫不客气,语气嚣张,仰头瞧着对面人。
宋宴当即冷了脸,也不看他,只瞧着对面人,等他的说法。
仲愫慢悠悠地在手里把玩着宝石,心里想着,若是那陶小娘子真的尚了自己,这人便也只能做个侍夫。
而一个小侍夫,若是敢这般对待妻主给予之物,随意践踏妻主的心意,按照府里规矩,可不仅仅跪下便了事,必要行家法严惩才是。
不过如今他不算陶小娘子的什么人,这人就更也不算。
至于这物件,当初得了轻易,如今想得便没那么容易,否则怎么不知下次又被丢弃在何处。
“这宝石原是外番进贡,整个凤朝只此一个。本也不是你该得的,你既已舍弃,不若就此放手。”
宋宴听了这话,冷哼一声,宝石易舍,可人又如何呢?
“咚”地一声,宋宴的膝盖磕在青石板上,他的脊背挺得笔直,他伸出手,一字一句地道:“还给我。”
绕是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仲愫也还是愣了一下,他张开手露出已经被擦拭干净的白宝石,似是疑惑,问道:“既知不该,为何执着?”
宋宴抬头看他,那双上挑的丹凤眼潋滟动人,“不过是求不得,舍不下。”
“殿下既未动心,不若把它还给我,这次我必不会把它弄丢了。”
仲愫瞧着他,半响,还是松开手,将宝石递还给他。
宋宴握紧宝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殿下您……”尺霏眼见事情的发展脱离了自己的预算,顿时着急了。
“不过是一颗稀罕点的宝石罢了,没了这颗我还有很多。”仲愫瞧着自己手上沾染着的血迹,“即是别人的心头好,何不成全了他。”
“可这个不同……”尺霏欲言又止,云霓哥哥可是专门叮嘱他仔细盯着,说给殿下看紧了的。
“回府。”仲愫只道。
尺霄也没法子,只得跟着一同回去了,心里却嘟囔着,殿下如今相让地这般大方,来日若是真上心了,可别后悔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注: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引用自南宋陈与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