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一年春好处,这上京的?春天怎的?恁没意?思,出了正月还未见一星草色。
陆星芙从江南赶来?参加科举殿试,到了京城,入目满是萧瑟,不禁神伤,这大庆都城,威严有余,浪漫不足,自己又何必大费周章的?男扮女装争这状元的?名头。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尝尝北国的?美食佳肴也不虚此行。北国不像扬州,林立的?酒楼茶肆随便走进去,都能?找到饮酒赋诗的?才子墨客,这里吃饭便真的?是吃饭,喝茶也只为闲聊,确是少了些许雅兴。
她一早就跟客栈的?活计打听过了,这京城本地菜做最好的?当数御宴楼莫属。信步走进一楼,环顾四周,只见内里装饰端雅大气,陈设也算讲究,前方正中?设有一方小舞台,颇有江南文人斗诗的?感觉。
陆星芙对这家店还算满意?,找了个?能?看见舞台全貌的?地方坐下,点了几盘店里的?特色菜,慢悠悠的?品尝起来?。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舞台那边传来?声响,有人搬道?具上台,陆星芙正被重口味北方菜刺激的?味蕾全开?,心情?正好,这一看舞台上桌椅俱都准备妥当,以为是要?斗诗,顿时热血澎湃,摩拳擦掌。
等了半晌见毫无动静,她坐不住了,都说北方人豪爽,今日得见怎这般扭捏。低头看一眼身上的?石青色男士长袍,她轻轻一跃,有恃无恐的?跳上台。
干巴巴的?站了半晌,也没见来?人应战,她向堂下看去,只见食客们都睁圆了眼睛看着她,满脸写着“你有事么”的?疑惑。
就在她和?台下的?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一个?身穿锦袍,掌柜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待站定脚步,他抱拳施礼道?:“敢问阁下这是...”
陆星芙不悦,刚要?开?口,却见侧面走上来?两女一男,女子身穿戏服,男子怀抱竖琴。
这下她明?白大家为何用那种眼神看她了,感情?这是个?戏台,不是个?斗诗的?地方,嗨,白浪费感情?,她识趣的?正要?跳下舞台,却听那丫鬟打扮的?女子啐道?:
“一副斯文白净的?模样,没想到却是登徒子行径。”
陆星芙折身,温言:“谁是登徒子,说我?”
那丫鬟白她一眼,“这台上还有谁像你一样明?目张胆轻薄我家小姐?”
“轻薄你家小姐?”陆星芙失笑,“你家小姐长啥样我都没看清呢,再说了,就算看清了,我对她也没兴趣。”
这话要?是女子对女子讲,可谓合情?合理,要?是出自男子之?口,那就显得放浪形骸了。
“你...不知?廉耻。”那丫鬟气的?满面通红,大声喝道?:“这可是戏台,明?知?道?我家小姐就要?上台,你一个?大男人杵在这里,不是觊觎我家小姐,是想干什么!”
她声音洪亮,言辞愤慨,不知?不觉绕着小舞台已经围了一圈人看热闹。
想这陆星芙面容娇好,才情?斐然,家世显赫,在扬州那可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岂被这样当众呵斥过。
她一身男儿装,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欺负一个?丫头,遂冲着台下的?掌柜温怒道?:“好好的?台子,不拿来?吟诗赋曲,却要?唱什么戏,有辱风雅。”
此话一出,举座哗然,心道?这是什么酸腐想法。这就要?说到民风的?不同了,江南人情?浪漫,文人墨客喜聚在酒楼舞文弄墨,上京的?人却喜欢在大快朵颐之?时,听书唱戏。
这第一个?不干的?就是那小丫鬟,她气势汹汹的?走到陆星芙面前,嘴里恨恨道?:“你自己行为不端就算了,还侮辱戏曲,我们怎么有辱风雅了?”她说着,伸手就去推她。
陆星芙正好站在台子边缘,没想到她能?动手,一个?趔趄,就要?摔到台下,她下意?识闭上眼,失声“啊”了出来?,这甫一受惊她也顾不得变声,发出的?声音又柔又娇,撩的?一众汉子纷纷侧目。
预想的?肉身撞地板没有来?,拦腰被一弯强劲有力的?臂肘接住,陆星芙睁眼,对上一双威严澄亮的?眸子,一张坚毅俊朗的?脸离自己咫尺之?距,原来?她在下落的?时候,被人救了。
两个?大男人之?间的?“英雄救美”着实?有点辣眼,众人不忍直视的?“咦”了一声,都回到自己的?座位继续吃饭,一点目光也不愿再分给他们。
陆星芙迅速弹起,脸红到了脖子根,“谢...谢谢公子。”她低头打量对方,锦衣玉袍,佩带飘飘,是个?极讲究的?人。
“公子?”那人凝眉重复,好似这称呼有什么问题一样。听他这语气,陆星芙抬眼看他,可不就是一好看的?少年公子哥么,怎么还还这般疑虑。
“敢问公子贵姓。”她示礼问道?。
还未等他开?口,一旁跟着的?白面侍从不乐意?了,愤然道?:“大胆,这是你该问...”
还未说完,却见他伸手制止道?:“唉,无妨。我和?这位...”他艰难的?动了动唇,才挤出“公子”两个?字,“我和?这位公子有缘,理应互相认识一下。我姓沈,单名一个?弘字。”
说完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陆星芙只觉他的?眼睛像勾子一样,简直要?在她身上戳个?窟窿出来?,她避开?他的?直视,轻声道?:“...在下姓陆,单名一个?辰字。”
“哦,陆兄,幸会幸会。”
“沈公子,幸会幸会。”她才不要?和?他称兄道?弟呢。
此时周围只剩御宴楼的?掌柜和?台上的?三人,那掌柜的?是个?人精,听说话气度就大概知?道?这位沈公子来?头不小,是以一直恭顺状侍立在一旁。
刚才推人的?丫鬟对这一幕早就不耐了,碍于自己理亏,又见那沈公子身旁的?侍从不像好惹的?,只好压着一肚子怒气翻白眼。
“唱不唱了呀?”不知?哪位食客率先?不耐道?。
“是呀,你们一旁称兄道?弟去,别耽搁我们听戏。”
沈公子瞥一眼四围,轻哼一声,转脸冲向陆星芙,“刚才兄台提议在这台子上吟诗赋曲,我深以为然。那从今日起这里便不要?唱戏了,这台子也改成舞墨对诗擂台。”
台上的?三人眼睛瞪的?浑圆,面面相觑,掌柜哭笑不得,刚开?口道?:“这怎么行...”突听沈公子身后的?随侍沉沉看着他道?:“掌柜的?,请借一步说话。”
心虚的?看着二人离开?,陆星芙心道?:今天因?我惹出的?事端还真不少。待转过脸就看见那不嫌事多的?沈公子正春风满面的?看着她,她心里不禁微微起了涟漪。
又听他开?口道?:“场子我已给你腾开?,陆兄要?不要?上去一展风采?”
对着这一群毫无风雅的?食客和?台上虎视眈眈的?三人,她早就没那心性?了,摆手道?:“罢了,今日没心情?。”
这时那掌柜的?已经卑躬哈腰的?跑了进来?,对着台上的?三人摇手道?:“你们下去吧,下去吧,以后也不用来?了。”
三人瞳孔又圆了圆,那小丫鬟气不过正想开?口,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拉住,冲她摇了摇头,三人默不出声的?下去了。
陆星芙愕然怔在原地,她原本只是逞口舌之?勇,没想到竟害的?人家失了业,着急开?口道?:“我不是...”
那沈公子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你不用担心,他们是京城名角,在哪都能?讨到饭吃。”
她看他一眼,得到一点安慰,也是,若非名角,丫鬟能?这么大口气,面色转霁,她拱手向他道?别。
他眼波微动,也慢慢抱拳道?:“若哪日陆兄有雅致,尽可来?此展采,我一定奉陪,就算...”他顿了顿,慧黠道?:“你换做别装也可以。”
陆星芙点头辞别他,走出御宴楼,她越想越不对劲,难道?那姓沈的?看出自己的?乔装打扮了?他怎么看出来?的??应该不会吧...
不管怎么说,御宴楼还是先?不要?去了。
陆星芙一个?人在上京,远离了母亲的?辖制,就像一匹脱缰的?马儿,见什么都好玩,什么都稀奇,疯玩了几日,终于想起正事来?,再过几天就要?殿试了,得收收心,正儿八经的?温几天书。
京中?书局藏书丰富,也不乏应对省试,殿试的?籍册,她悉数借来?,满满的?竟堆了几层高?。还好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再加上她文史底蕴深厚,只剩几日的?时光,也够用了。
殿试这天,陆星芙特意?选了件深蓝色束腰长袍,头顶束银色发冠,好一个?稳重自持的?少年郎。
入宫后,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后,颁发策题,一个?须髯朝廷命官肃然坐在堂上,眼光如利剑般睨睥众考子。
陆星芙拿到策题,面露微笑,行云流水般论题,风轻云淡的?交卷。
她来?参加殿试,没有功利心,一是觉得好玩,二是想结交有才学之?人。可是她在京中?晃达了半个?月,才发现这些赶考之?人一点也不有趣,背负太多,私心太盛,倒不如扬州的?那群人肆意?洒脱。
放榜那日京中?像过节一般热闹,皇榜所在的?状元街被堵了个?水泄不通,陆星芙爱凑热闹,还未挤到榜前,就听内里传出声音问:“这个?陆星辰是谁啊?”
原来?一甲的?榜眼,探花已经被亲朋好友敲锣打鼓的?接走了,就剩这状元还未露真颜,引得大家好奇不已。
陆星芙挤到榜前,看见自己的?化名“陆星辰”赫然排在榜首,这个?出乎意?料又似在意?料之?中?的?状元还是让她激动不已。
冷静下来?她又黯然神伤,孤身在外,纵有这天大的?好消息,却不知?与谁分享。想到在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中?被接走的?榜眼,探花,再观孑然一身的?自己,两厢对比之?下,不觉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旁边看热闹的?人见她一会笑,一会哭,忍不住同情?起来?,每次发皇榜后不疯魔几个?,都对不起这万人空巷的?盛景。
“小公子,想开?点啊,你看着不大,后面有的?是机会。”有好心人劝慰道?。
陆星芙一怔,感激的?冲那人点点头,挤出人群回了客栈,应试前她留的?是客栈地址,圣旨应该会送到客栈。
听说一甲会进宫面圣,她挺有兴趣,殿试的?时候她只窥见宫中?一角,就已经震撼无比,若能?进去逛逛,上京就算没白来?,至于做官,就没什么兴趣了,到时候见机行事,再推脱不迟。
面圣当日,她青衣直裰,玉冠束发,还附庸风雅的?别了把折扇在腰间,真真朱唇玉面,如谪仙下凡,同行的?榜眼,探花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虽然抱着玩乐的?心态来?,越往启元殿走,她越感到压迫,再看左右,呵,这俩人额头上已冒出豆大的?汗珠,领着他们的?内监倒是神色如常,只是他的?那份小心和?谦恭,显得这巍峨的?宫殿像吃人的?老虎般凶厉。
陆星芙心里开?始砰砰砰的?跳,终于收回了左瞥右望的?眼神,低眉顺眼的?在一行人中?也没那么突兀了。
进殿前,内监叮嘱道?:“进了大殿,不可左顾右看,更不可以直视天颜。”
陆星芙暗暗失望,她进宫就是想一睹圣容,这还偏生的?不让看,岂不遗憾,当今圣上是不是对自己的?长相不自信,否则怎怕了人看。
这样想着,一行人已经踏进了大殿,因?为勾着头,她只能?瞥到大殿两旁密密麻麻的?人腿,统一穿着暗蓝色官服,站的?齐齐整整,而直往前,一条红毯绵延向前铺设,在尽头的?汉白玉台阶出戛然而止。
带着三人在距汉白玉台阶五步远的?地方停下,那内侍退到殿外,一个?身穿官服的?人走到大殿中?间,冲着上首躬身行礼道?:“启禀圣上,此三人正是本届殿试三甲。”
听声音正是那日监考的?须髯考官,考场上觉得他凶神恶煞,今日在殿内猛然听到他的?声音,陆星芙竟然觉得亲切,奇了。
半晌,殿内才响起一句沉稳却不失清亮的?话音,“好,好,此次殿试又为我大庆选出了一众人杰,而这三位就是其中?翘楚,蒋卿主持此届大考,辛苦了,之?后这些人还需在你的?翰林院历练。”
那姓蒋的?官员自然是一番谦让,一番吹嘘,再一番保证,说的?是妥妥帖帖,听到心里极受用,陆星芙默默腹恻,这是什么成了精的?老妖怪。
待圣人准蒋大人回位后,他三人自然跟着他一同下去。陆星芙转身的?时候,头稍稍抬了起来?,余光瞟到龙椅上,她竟产生错觉,圣人仿佛也在盯着她看。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偷瞄一眼也能?被发现?
之?后就是各路官员启奏时间,民生百事,军机朝政一一列举,旁边的?榜眼和?探花如听天书般,仗着低眉顺眼,昏昏欲睡,陆星芙倒听得津津有味,她记忆力超群,又涉猎甚广,以前读书都是纸上谈兵,在这里当庭被群臣分析讨论,她都恨不能?插上两句话。
圣人话不多,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听,偶尔“嗯”一声,似乎心不在焉,是以当他宣布散朝的?时候,旁边的?蒋大人微微愕然,小声嘀咕道?:“今日缘何这么早散朝...”
陆星芙跟着众人往外走,突然一个?圆乎乎的?内监疾步跟上来?,低声道?:“新科状元请留步。”
闻言,她停下步子,望一眼同样停下的?蒋大人,见对方冲自己点了点头,她转身跟着内监往偏殿走去,路过龙椅,见圣人也已离去。
从启元殿后门出来?,穿过短短一截游廊,二人在一扇朱漆雕花门前停下,那内监微微侧目,轻声对她道?:“请在此稍侯。”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只听里面一男子朗声道?:“进来?吧。”内监推开?门,伸手向陆星芙做了个?“请”的?动作,自己却没有进去的?意?思。
陆星芙双脚刚跨进屋内,“吱呀”一声,那内监从外面把门关上了,她心下一动,登时警觉起来?,转瞬又想,这大白天,又在皇宫,有什么可怕的?,遂放松下来?,观察自己所在的?屋子。
这一抬眼不打紧,这才看到屋内有一个?男子负手背对着她,一身云纹绛纱袍,腰间箍着束带,显得他腰细肩宽,清隽风流。
“您...是圣人?”虽然刚才在大殿上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体形,衣服也换成了便服,可能?在这宫里随意?驱使旁人的?,非那位莫属。
鼻息轻嗤一声,不知?是嘲是笑,他翩然转身,引得陆星芙失声喊道?:
“沈公子!”
喊完她双腿发软,几欲跌到,这是什么样的?孽缘,这沈公子,不,圣人有没有看穿她的?身份。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只听圣人故作惊喜道?。
陆星芙小心翼翼的?清了清嗓子,抬胸屏气,尽量像个?男子般回道?:“小民陆星辰参加圣上。”说完后她又琢磨:我要?不要?跪下啊。
“唉,陆兄,我们又非初次见面,你何必如此客气呢。”
在御宴楼还好,此刻知?道?他的?身份,她只觉那句“陆兄”从他嘴里叫出来?,特别的?诡异。
“圣人折煞小民了,请不要?再叫我陆兄了。”
“哦,”圣人衣袂掀起,朝她走来?,“那朕叫你什么呢,陆姑娘?”
姑娘!此二字一出,陆星芙仿佛被雷击中?,脑中?一片空白,她双腿一软,就要?扑倒。谁知?下滑途中?被一双大手迅速擒住胳膊,略一使劲,直接把她捞起。
那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好大的?胆子。”他嘴上虽责怪,但见她双眼像受惊的?小鹿般无辜,架住她的?手却不敢松,生怕她跌到下去。
两人距离很近,四目相对,呼吸交缠,她干咽了一下嗓子,小心翼翼的?问:“你...不会杀了我吧?”
“哈哈哈...”他放声大笑,笑完又意?味深长的?看她,“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陆星芙愣在原地心思凌乱,表现,怎么表现...
她还未愣过神来?,就见一行宫女鱼贯而入,手里俱都捧着托盘,为首的?大宫女笑盈盈屈膝施礼道?:“奴婢晴香见过姑娘,姑娘请跟我来?。”
那叫晴香的?婢女带她进到屋内的?暖阁,宫女们尾随而入,捧着托盘侍立一旁,她这才看清楚,原来?托盘里都是女子的?衣物朱钗。
“奴婢封圣上指令,为姑娘更衣。”
闻言,陆星芙虽胆战心惊,可也只能?听天由命,任其摆布。众宫女忙活一通,不禁眼前一亮,刚才秀雅的?公子此刻变身为婀娜妩媚的?姑娘,这前后对比的?震撼,令她们久久移不开?眼。
她们常在圣人面前服侍,嘴自然是严的?,不会乱说什么,可是这也挡不住她们在心里暗叹一声:圣人真会玩!
忙乎完,宫女们悉数退下,留陆星芙一人在屋内,她百无聊赖的?在屋里转转,寻了几卷书,翻着打发时间。她虽不知?圣人留她在此何意?,但总归暂时不会杀她,她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圣人岂止不会杀她,还好生招待着呢,傍晚宫女们又团团进来?,为她布了一大桌子晚膳,她也正好饿了,吃的?好不开?心。
挑灯又翻了几卷书,困意?来?袭,她看一眼暖阁里铺好的?床榻,正犹豫着要?不要?躺上去,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她心下一沉,端正坐好。
圣人大踏步进来?,见一个?娇俏可人的?女子如临大敌般坐在桌前,他一时间竟然晃了神。
男装俊俏,女装娇美,只是换了不同衣装,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韵,他不禁多望了两眼。
“看的?什么书。”他走上前问道?。
“书橱里随便挑的?,喏——”她把书举到他的?眼前,“《农政全书》。”
他挑眉,“这种书你也读得进去?”
她点点头,“我读书不挑,而且这本书里有很多我从未听过的?农作,还涉及天文,地理...”
......
一谈起书来?,俩人俱都滔滔不绝起来?,你一句我一句,话都不带落地的?,所以第二天整个?后宫都知?道?了,昨天在养心殿圣人和?一个?女子说了一夜的?话。
虽然有的?嫔妃撇着嘴不相信,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只说说话,那这女子太失败了吧。
可是宫里的?老人如皇后,贵妃等却意?识到此女子的?可怕,超越肉/身的?欲望,她对圣人的?吸引力是多么的?致命。
她们的?顾虑一点不假,自此之?后的?一天,两天,三天...圣人连着半个?月没进后宫了,皇后,贵妃求见,也被他草草打发,他的?心只在养心殿那一人身上。
陆星芙也觉得奇了怪了,她和?圣人怎会有那么多话可聊呢,两人只要?在一起,天文地理,民间朝堂,志怪散集,什么都可聊的?风生水起,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大半天了。
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以前在扬州,也不乏有聊的?投机的?,可多说几句对方就尽显捧臭脚的?态势,无聊的?紧,那如现今这般酣畅淋漓。
不知?不觉,她竟日日期盼那个?身影早点前来?,而他将?要?离去之?时,心中?又不免怅然若失。
太阳西落,暮色四合,宫女们伺候着陆星芙用完晚膳,晴香走进来?,恭声道?:“姑娘请跟我来?,圣人有请。”
出了门她才惊觉,自己连日没出过门了。二人顺着游廊走了一段,拐个?弯就进了御书房,她看见圣人正坐在御案前,执笔批阅奏折。
见她进来?,圣人立刻笑意?浓浓的?冲她招手,“芙儿,快过来?坐。”
她眉眼含春,加快步子翩然飘到他的?身边,侧身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圣人搁笔望着她,面带愧色道?:“朕这两天太忙了,又念你一人在屋内无聊,让你过来?,陪我坐着可好?”
她点头轻笑,“你忙你的?,给我本书看就行。”
圣人随手拿起案上读了一半的?书,递给她,温声道?:“你且看着,夜里我再与你讨论。”
话一说完,俩人心神都颤了一下,这...竟有种调情?的?味道?,面皮一红,都撇开?身子各忙各的?去了。
正当他们都专心自己手里的?东西之?时,殿外传来?通报:“皇后驾到!”
接着就见皇后带着凤冠,身披大红霞衣,气势昂然的?走了进来?。
“皇后所来?何事啊?”圣人明?显语气不太好,他办公的?时候不喜嫔妃打扰,因?着他规定,非紧急情?况,后宫之?人不得进御书房。
皇后飞快的?扫了一眼坐在圣人身边的?陆星芙,眸子里满是不屑。
“臣妾听闻圣上金屋藏娇,平时她老实?待在养心殿也就罢了,现在却跑到御书房魅惑君心,臣妾记得圣上曾经规定,后宫嫔妃不得踏进御书房,否则任由皇后处置,今日臣妾就是来?教训这妖媚惑主之?人。”
她凛冽的?眼神,吓得陆星芙赶紧低下了头。
圣人瞥一眼旁边微微战栗的?人,转眼看向皇后,沉声道?:“她不是后宫之?人,轮不到你教训。”
“请问圣上,她夜夜和?您相守,不算后宫之?人,那她的?身份是什么?”皇后脸色发白,声音轻颤。
“她没有住在后宫,自然不算后宫的?人,至于什么身份,就不劳皇后操心了。”圣人压住怒火回到。
“可是...”皇后还想说什么,却听圣人断然喝道?:“朕现在很忙,皇后请回吧!”
皇后吃了瘪,面皮涨红,她冷哼一声,带着人愤然离开?。
陆星芙虽然没有在宫内生活过,女人争风吃醋她倒是清楚的?很,扬州陆府那也是女人必争之?地,后院的?糟心事堪比后宫,她就是见不得女子甘心情?愿做个?菟丝花,一生攀附在男人身上,为了后宅那点无聊小事,蹉跎了大好青春,所以整日在外以文会友,避免留在府内听各种抱怨。
可现在,她却陷入到女人争宠如家常便饭的?后宫,惊觉这一点后,她背后冷汗涔涔,转眼看身旁的?男人,正好他也在看她。
“我有个?不情?之?请,圣人可否放我回家。”
因?为聊的?甚是投机,圣人特令两人在一起时,不必拘泥于礼节,都以“我”字相称。
“你要?回家?”圣人面色微动,眼里似有一汪春水,波光盈盈的?看着她问:“朝夕相处这些时日,我的?心意?你还不懂么,你...舍得留我一人在皇宫?”
她的?心猛的?揪起,若就此离去,此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找到一人如此这般相谈甚欢。
“我不属于这里,我不会处理女人之?间的?战争。”
“战争?”他嘴角轻扯,面露冷笑,“芙儿你这个?形容太贴切了,我常年生活在这战争的?漩涡中?,又如何不懂,所以我没有把你安置在后宫,而是住在前朝,这样不管她们闹腾的?多激烈,也连累不到你。”
“怎会连累不到,今日皇后不就...”
不等她说完,他就抓起她的?素手,紧紧握在手心,“相信我,我不会再让她接近你一分。”
虽然二人相伴多日,但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处着,这还是第一次肌肤相碰,她羞赧的?要?挣脱被握着的?小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芙儿,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他低语道?,嗓音沙哑而缱绻。
她不再挣扎,心里荡起涟漪,离开?...她第一次觉着这个?词如此沉重。
就在她恍神的?这一瞬间,两片温热的?唇瓣堵住她的?呼吸,来?不及思考,那人的?气息把她占满,她全盘接受,醉在这腻人的?温柔里。
从此,养心殿成了后宫所有女人的?噩梦,圣人夜夜和?一个?无名无份的?女子宿在此处,所有妃嫔,包括皇后都不准踏入一步。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专宠,以前有那姿色艳绝的?新妃得圣人垂青,专宠也不超一月,可这都一年了,圣人从未踏入后宫。
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养心殿暖阁,卯时。
纱幔轻垂,满室旖旎,年轻的?男子轻嘬枕边香娇玉颜的?女子,恋恋不舍。
“圣上,该上早朝了。”女子羽睫轻颤,并不睁眼,慵懒着娇嗔道?。
“好。”圣人放开?她,轻轻的?在枕边放一个?木匣,“自己打开?看看。”说完他大踏步走了出去。
每日清晨都有这样的?厮缠,陆星芙见怪不怪,她翻个?身准备再度睡去,脸碰到冰冷的?木匣,他又寻了什么好东西呀,她坐起身来?,打开?木匣。
内里放着两块通体润白的?玉牌,一个?上面刻着“弘”字,一个?刻“芙”字,背面是一对交颈鸳鸯,白玉细腻滋润,刻工精巧绝伦,一看就是用心之?作,她把两块玉牌握在手中?,心里暖暖的?。
圣人下了朝,刚踏进养心殿,就被一双软若无骨的?小手环住腰,他转身把她拥入怀中?,轻轻呢喃:“芙儿...”
“玉牌我好喜欢,谢谢你。”小脑袋在他怀里使劲蹭了蹭,她双手箍住他,恨不能?融入他的?身体里。
“你我之?间,怎用到谢字,我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她离开?他的?怀抱,拧眉看他,“你今天兴致好像不高?,是朝上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他眼神闪躲,“没什么,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好了,我先?去御书房了。”说完,狠狠的?捏了一下她的?胳膊,他转身离开?。
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如此慌张,又不愿同我说呢,她心里隐隐不安。一连几日,圣人都是如此情?绪低落,欲言又止,但他终是什么都没说。
这日圣人上早朝后,她命晴香请小常子到养心殿来?一趟。
“小常子,你日日跟在圣人身边,知?不知?他最近为何事忧心?”她开?门见山问道?。
小常子满脸的?一言难尽,诺诺道?:“这...这...不是奴才不和?您说,实?在是圣人叮嘱了不能?和?您说。”
她心里咯噔一声:看来?真的?有事,而且跟自己有关。
“好了,不为难你,我只问一句,圣人的?压力来?自前朝还是后宫?”她恳切的?看着他。
略一踌躇,他眼球微动,转向启元殿的?方向,她立刻明?白了,轻道?:“谢谢,你下去吧。”
小常子弯腰行礼道?:“姑娘,圣上他真的?很难。”说完他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养心殿。
她跌坐进榻内,心里久难平静,仿佛早有预感,她对即将?到来?的?风暴倒不惊讶,是她太贪心了,自古有谁能?担得起君王的?专宠呢,圣人是天下的?圣人,是前朝后宫的?圣人,却不可以是一个?女子的?圣人。
这一年的?如蜜的?欢愉已是他最大的?努力,本以为他只是对抗后宫,没想到还有来?自前朝的?压力。她也曾想把他推到别的?女子身边,不要?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可她就是做不到,纵然她聪慧,通透,可是爱和?占有共生,爱的?越深,占有欲越强。
仿佛都感到山雨欲来?,接下来?两人的?相处如胶似漆,跟连体婴似的?。
圣人把脸放在她的?肩头,背对着她,两人都没有说话,良久,他小心翼翼问:“芙儿,我在后宫给你为你建一一处殿宇如何?”
“圣上,我累了,放我回家好不好?”她随意?抛出这句话,仿佛说的?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他痛苦的?闭上眼,“我...舍不得。”他猛然从她肩上起身,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你搬到后宫好不好,我保证,只要?你搬进后宫,我们还像现在一样,只有我们两个?。”
她冷笑,“这话你自己相信么,怎么可能?只有我们两个?,且不说住进后宫,就连现在也不是只有我们两个?,这根本就不是住在哪里的?问题...”
这是帝王的?千古难题,江山还是美人?
她终是没有往下说,古往今来?没人给出完美答案,此题无解。
她不想搬进后宫,因?为进了后宫,她就不是她了,她若不是她,他不会爱她,他不爱她,她不必入后宫,这是死循环,也无解。
她出宫的?那天,他没有出现,小常子和?晴香送她到宫门外。
“姑娘您不要?怪罪圣上,保您在尼姑庵为先?祖祈福,圣人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御史台定您为“妖女祸国”的?罪名,大半朝臣联名上书,圣人有心庇护,也是无能?为力啊。”小常子痛心疾首道?。
她轻笑,“我知?道?。”
晴香哭的?像个?泪人,“姑娘好好保重自己,奴婢等您回来?。”
回来??她心里冷笑,此去算是没有回头路了。她冲晴香点点头,算是谢谢她的?好意?,对二人道?了声“保重”,转身进了马车之?中?。
车轮辚辚,朝深山驶去。
进了尼姑庵却也不太平,宫里恨不得她死的?人太多,她本也没什么求生欲,可是没被这些人弄死之?前,她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一个?她和?他的?孩子!
随波逐流的?人忽然开?始挣扎。
她知?道?绝对不能?待在尼姑庵了,用身上最值钱的?物件买通了尼姑庵一个?管事主持,请她给远在扬州的?父母报信。
苦苦寻她一年无果的?家人接到消息,马不停蹄的?赶来?,得知?事情?的?原委后,陆老太太直接晕死过去,可是生气归生气,陆家人还是不计代价的?把她从尼姑庵接了出来?。
从尼姑庵出来?当晚,管事主持委婉告诉她,此事之?所以能?成,是在入寺之?初圣人曾下一道?密令,若她想出庵,请他们私下全力配合。
当然庵里也做了整套的?戏,一把火将?她住过的?净室烧了,并对外宣布,“祸国妖女”已在大火里殒命。朝里虽有人觉得此事疑点颇多,但因?为触及圣人的?伤心事,也没人冒然追究。
陆家接她出来?后,并未直接带她回扬州,而是暂时安置在京郊的?陆家山庄。因?她住进尼姑庵后,心情?郁结,当时她并不知?道?自己腹中?有孩子,每日吃的?又少,身体状况很差,不适宜长途跋涉,所以陆老太太合计着,待她生下孩子后,再回扬州。
哪知?,她却再也没有机会回扬州了。
在陆家山庄后山的?小庵生下一个?男孩,只来?得及看上一眼,她便香消玉损了,陆老太太悲痛欲绝,把这个?孩子受到自己膝下养着,取名:
陆渐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