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快死了。
在敬爱的师尊一寸寸剥开她的血肉,只为找到那块被小师妹称之为“道骨”的骨头之时。
在师尊用一贯优雅的姿态,干脆利落地剔除了那根隐藏的极深的骨头之上粘着的筋肉,慢慢地将它从她身体里剥离,然后将那块晶莹漂亮的骨头交给小师妹之后。
她快死了。
在她被抽筋拔骨的痛楚折磨得生不如死,下意识地望向被她照顾了十年的小师弟。
模糊的视线中,映刻的却是小师弟脸上堪称愉悦的笑之后。
她快死了。
在师尊抽走那块骨头,她的修为瞬间由金丹期跌落到如同凡人一般的境地,却被一把剑穿透了心脏之后。
她低头看向那把穿透了她胸口的剑,剑上的纹路充斥着她的血。
那些染上血的纹路,是她一点一点的雕琢上去的。
这把剑,倾注了她的心血,被她送给了她的知己,也是……她喜欢的人。
老实说,她没想到有一天,它会以这样的方式,又被那人还了回来。
而且,它还能真的倾注她的心血。
她抬头,想要看一看那个一剑刺穿了她心口的男人,想看一看他的表情,是不是一样还是那般的温柔。
她想问他,问问她的师尊,问问她的师弟。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她?
可不待她抬头,不待她问,那把刺穿了她身体的剑,就那般干脆利落地从她身体里抽离了。
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后,她就像是一片烂掉的树叶,就那般狼狈地落在了地上。
“为……为什么?”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可没有人再回答她了。
她的师尊,她的师弟,她喜欢的人,那个如神女般美丽的小师妹,都不在了。
就如他们来时那般突兀,走时,亦是那般迅速。
时间对于苏雨而言,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概念,她躺在那里,似乎过了很短的时间,要不然,她为何还没死呢?
但,又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了,像是经历了一生那般漫长。
好疼啊,好像一下子把这辈子受过的所有疼都受了。
“吼……”
越来越模糊的脑子中,忽而传入了一声妖兽的嘶吼之声。
苏雨愣怔了片刻,忽然无视因为她的动作流得更汹涌的血,缓慢地站了起来。
一下子没站起来,她摔了下去。
好疼啊……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撑住身体,再一次尝试站起来。
成功了。
道宗弟子精美的白衣,被她的血染成了一片鲜红。
她的视线之中,皆是一片血色,她想抬起手擦一擦眼睛,但是她却抬不起她的手了。
她踉跄着,就那样走了一小段路,拖着一副残破不堪的身子进了那片传来野兽嘶吼声之地。
她苏雨想啊,她得为自己找个埋骨之地的,她选择了这片树林。
这是如果今天不发生刚刚的件事,她本来会来的地方。
一如以往,昨天晚上她就已经想好了,今天的早饭要从后山她养的小鸡里抓只鸡,做个叫花鸡吃。
她会在五点时遵循这么多年以来养成的生物钟早早的醒来,然后迎着朝阳修炼四个小时。
之后,就可以美美的准备吃饭了。
师尊身为分神修者,本不需要再用饭,但他很少会拒绝她,小时候她总是撒娇让他陪她一起吃,现在他已经习惯了陪着她。
师弟那个粘人精,九岁起就跟着她长大,虽然小小年纪便已是元婴期,早已后来居上地超过了她,却也习惯了与她一样保持凡人般的生活习惯。
他们三人啊,会在那颗她亲手种下的桃子树下,伴随着尚且还青涩的桃香,用上一顿美味的午餐。
用完饭,她就去处理她必须要做的一些杂物,直到晚上。
而到了晚上,她会看看话本,或者去一趟门派下的城池,见一见那个如清风明月般的男子,与他泛舟湖上,听他月下抚琴。
但在今天早上,她突然突破了金丹期。
似乎是一天开始得不正确,所以后来的一切,便都变了。
养大她的师尊、她疼爱的师弟、她心生爱慕的知己,全都变了。
又或许,他们从来都没有变,只是她一直以来太过自作多情。
他们从来都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模样,他们对她好,可能也是因为她身上有一块他们需要的,被那个如天上神女般漂亮的小师妹称为“道骨”的骨头。
她只是一个“道骨”培养皿而已,骨头可以取出来了后,她就没有了价值。
但身为培养皿的她,却是贪念起了本不是给她的东西,着实不应该。
所以活该她现在落到如此境地。
***
“滴答,滴答……”
“哗哗哗……”
下雨了,越来越大。
苏雨看着外面,雨水将地上的枯叶打得啪啪作响,整个后山连鸟叫声好像也没有了。
好大的雨。
苏雨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庆幸。
幸好大雨前她就拖着身体找了个好地方呢,要不然,尸体泡在雨水里久了,不仅会变丑,身上最后的血被雨水冲走以后,还会变得不香,连这后山的妖兽,肯定都不吃了。
幸好幸好。
嗯,她艰难地跑到后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把自己给后山的妖兽吃了。
这是她为自己选择的埋骨之地。
想清楚自己可能一直以来太看重自己的重要性后,她就决定,还是不要把尸体留下了,免得最后还给别人添麻烦。
虽然也许,对于那些人来说,她也不配被称之为麻烦了。
但是,还是葬身妖腹比较好,环保,促进生态循环。
就是好家伙,这下子可就便宜那些妖兽了。
她嘴唇艰难地动了动,想笑一笑。
但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笑出来了没有。
苏雨久久注视着外面,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
身上连绵不绝的钝痛让苏雨的意识越来越恍惚,却偶尔又让她清醒,十分的折磨人。
她睁着眼睛,胡思乱想着,估计等会儿雨停了,就有妖兽出来觅食了。
也不知道吃掉她的妖兽会不会喜欢她,然后砸吧砸吧嘴,赞叹一句小样儿细皮嫩肉,滋味果然不错。
想象着妖兽砸吧砸吧嘴赞叹她味道不错的模样,苏雨喉间发出了几声破碎的笑声。
那笑声实在是不甚动听,甚至于,笑过后,苏雨嘴角又开始溢血了。
她小口吸了几口气,把血咽回了肚子里,又自顾自地回答了妖兽会不会赞美她的问题。
她好歹今天刚刚突破了金丹期,虽然马上修为就随着那什么道骨被取走而跌落了,但灵气还是能留下那么一点的。
她还做了好多年道骨培养皿,道骨,一听就是个好东西啊,作为培养皿,怎么着也应该残留了点气息,好吃是肯定好吃的。
哎呀,这么一想,她还蛮有资本的,哈哈,那些妖兽肯定会喜欢她。
苏雨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原谅她,主要是不想点东西,她就只知道疼了。
其实,到了这里她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应该趁着有力气的时候麻溜自杀了,也不至于走了几百米,现在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了。
唉,所以说,冲动是魔鬼,千万不要在受刺激的时候做任何决定,苏雨深刻反思了一下。
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终于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也越来越麻木了。
被活生生抽筋拔骨残留下的痛楚,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真的马上就要死了。
胸口被师尊用手细致地剥筋取骨的伤口,终于不会再让她疼了。
心脏被有好感的那个清风明月般的男人捅出的洞,也终于不会再透风了。
真好。
她看着外面,嘴角挂上笑,安然地等着意识消失。
就在她意识将要消失殆尽,浑身陷入一种飘飘然,没有疼痛,没有悲伤,只余下一片空白的状态之际,却忽然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至极的叫喊。
“苏雨……苏雨!”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苏雨本来快要消散的意识,瞬间被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呼唤唤回来了一点。
卧槽,谁啊,这歇斯底里的劲儿,都把人家吓活了,诈尸吓死你哦信不信。
苏雨已经快要看不见东西了,她模糊的视线中,只能依稀看到一抹鲜艳夺目的红。
红色呀,到底是她的血的颜色,还是衣服的颜色呢。
应该是衣服的颜色吧,红衣,啊,是那个特别特别好看的小师妹啊。
也是……拿走了她那块骨头的小师妹啊。
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小师妹来找她。
居然是小师妹啊。
不过,小师妹找她干嘛呢?
莫非,是拿了她的骨头,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然后过来给她收尸的不成?
那样的话,倒也不错。
唉,虽然死前最后的的愿望可能达不成了,但最后有人愿意给她收尸,她还是很感动的。
“苏雨……”伴随着有些听不分明的呼喊,苏雨感觉到,那道鲜艳夺目的红色身影离她越来越近。
鼻尖,终于闻到了一个不再是难闻自己的血腥味了,而是一股极好闻的味道。
她的头,接触到也的终于不再是冰冷的,散发着血腥味的地面了,而是温热的,暖暖的身体。
她好像被小师妹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随后,她又感觉到源源不断的暖意从小师妹掌心传来,那折磨着她的胸口、总是像在透风的心口,似乎也不再发疼,反而感觉有些痒。
但是,那丝痒意,苏雨却也愈发感觉得不分明了。
她的意识还是要消散了,就算她的身体在好转。
因为啊,她只想去做一场永远都不会醒的梦了。
美梦。
只是,在这场美梦里,大概不会再有什么待她如珠似宝的师尊,不会再有矜贵粘人的师弟,亦不会再有她自以为的知己了。
不心生期许,便不会发现,她所期许的,从来都遥不可及。
哎呀,睡了睡了,没想到死前居然还矫情了一把,唔,她好好笑哦。
就是,对不起啊小师妹,不能答应你不要睡了,也不能答应你不要死了。
我实在太困,也太累了。
苏雨放任自己的意识陷入一片的黑暗,彻底沉入梦中。
最后的最后,对于小师妹为什么来,还这般撕心裂肺地叫她的名字,甚至还抱起她给她疗伤,求她不要死,她没有问。
亦没有问,她的师尊、她的师弟、她喜欢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对她,那“道骨”是做什么的了。
她想,都要死了,人死如灯灭,一切,也就无所谓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一个人愿意陪着她,不让她一个人孤独的死去,便很让她高兴了。
真的很高兴。
她死的时候,是含着笑的。
人生来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受苦的,她以为自己已经受了两次苦,应当不会再受苦了。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还要再受一次生而为人的苦。
所以,当她再次茫然的睁开眼睛之时,她的脑子是呆滞的,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
她……又活了。
她痛苦的咬着自己的唇,泪水弥漫了她的眼眶,视线之中是一片的模糊,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分明。
她喉间发出没有意义的痛苦的呜咽,像是一只濒死的小兽,那般的挣扎、那般的无助。
怎么可能?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
她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活过来!
她蜷缩成一团,死死抱着自己,抽泣到几乎喘不上气。
“两辈子了,没必要了,真的没必要了。”她一边抽泣,一边说着只有自己能明白的话。
是的,她已经活了两世了。
第一世是活在现代,在她14岁那年,在父母频繁又激烈的争吵中,见爸爸摔的椅子就要砸到年幼的妹妹,她挡了一下。
后来再睁开眼睛,就成了刚刚死去的苏雨,那是她的第二世。
活了两世,对她而言,都不是那么的幸福。
死之前,她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死了,可现在,她又活了。
这个对于别人来说值得庆幸的事情,却并不能让她高兴,甚至于,让她感到无比的痛苦。
她紧紧的蜷缩着,亦是在逃避着。
她又成了谁呢?
她逃避着。
但终究,该来的还是会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又一声的敲门声,忽而在苏雨耳边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