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杳那时明媚自信,从未经历过挫折。
她压下心跳，跑过去搭讪。
至今记得当时的自己眉眼弯弯，脸上是一种恣意的笑容。
她说：“帅哥，肩膀借我一下？”
林驭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眉梢微蹙,隐隐有不耐的情绪流出。
他没说话?，也没多看她几眼,准备径直离开。
然而明杳拉住他衣角,指了指树上?，“你看那儿，有只小喵。”
一只小花猫从枝丫里探出脑袋往下看,也不知是怎么爬到树上?的,但?似乎是下不来了。
学校那偏僻的角落,是常年有流浪猫栖居的。
有人说那不是流浪猫，而是食堂阿姨散养的，也可能是门卫大叔养着的。
反正喵咪一点不怕生，三?五不时就能从善心的同学那儿讨到好吃食。
明杳自己一个人就能上树的,但?为了结交林驭，故意踩在他肩上爬树,然后将小猫救了下来。
然后也是她，借着?喂猫的由头,故意接近林驭。
那剧情还挺浪漫,简直像浪漫青春偶像剧。
想到这里,明杳脑海里骤然闪现向?茵的那句尖锐的——
“你因为我的原因,被林驭玩弄了感情！”
她拧了拧眉头，顺着记忆回想起，向?茵与她关系没有破裂时,曾经问过她，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明杳当时怎么回答的？
干净，纯粹，和她趣味相投。
与林驭的初见，他的一切都正好符合明杳的喜欢。
干净的形象，纯粹的气质，以及对音乐的理?解与热爱。
明杳微拧了拧眉头，目光投向?现实中，那树下的身影。
稍纵即逝的怀疑，被她否认掉了。
她和林驭无怨无仇，他没理由设计初遇，更别说玩弄她感情了。
所以，那应该还是向茵自己想象力丰富，才说出来的话?。
明杳收回视线，正准备戴上耳机，却听到一道男声叫她的名字：“明杳。”
声音清冽，咬字清晰，是一种让人心生好感的，低沉柔和的音色。
明杳循着?声音，看到萧澈手里捏着剧本朝她走过来。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自家的小丫头——
明杏两眼放光，跟饿狼见到小绵羊似的，就差当场扑过去了。
然而人家萧澈一个眼神也没给她，径直走过来问明杳：“要对对戏吗？”
明杳下意识地拧了拧眉头。
徐导之前是靠拍悬疑推理剧火的，所以在这一部武侠剧里，也添加了点悬疑推理的成分。
其中一个推理?的点，在于教主的身份。
所以在故事前期的萧澈，主要是演剑雪山庄残废病弱的二公子。
二公子长期坐在轮椅上?，弹弹琴，吹吹箫，当主角团有什么药理方面的知识需要补充，就来找他这个活着?的百度。
而为了不被观众发?现教主身份，前期萧澈饰演教主的部分，基本都是一身黑衣，黑帽压低遮住脸。
而他与明杳前期的对手戏中，基本也就是那不露脸的黑衣形象。
那种不露脸的形象，只需要把台词背好，纯靠声音中的情绪让观众脑补教主形象。
就这种戏，其实是不怎么需要两人对戏的。
毕竟没有动作交流，就纯台词，一个人对着棵树都能把角色演好。
明杳抿了抿唇，抬眸问他：“你是用原声？”
“对。”萧澈淡然点头。
“那好吧。”明杳捏着剧本起身，和他一起找一处阴凉地儿对戏。
她大概猜出来，萧澈真?正的目的不是和她对戏，而是也怀疑她带资进组，对她的演技不怎么放心。
他们所在的拍摄地点是一处古风的山庄，也就是剧里剑雪山庄的取景地。
前几天并没有年轻主演的戏份，而是一些年长的老戏骨，拍摄剧中“十多年前”这个时间点发生的事。
剧组分了两部分，A组带着老戏骨拍戏，B组带着年轻演员围读剧本，特别像明杳和闵雨涵、萧澈这样打戏经验不怎么丰富的，还会有武指专门过来讲武打部分要怎么演。
两人找了一处凉亭，萧澈坐进凉亭中的石凳上——
因为戏中的教主，是坐着?的。
然而明杳站在凉亭外只看他坐下，便拧了拧眉头，淡声建议道：“你要不然，坐在那小矮桌上?吧？”
凉亭的石凳有些矮小，萧澈坐在上面，一双腿都委屈着?，教主的气势自然是发挥不出来。
萧澈瞬间领悟过来她的想法，眼色稍僵了一下，微抿着薄唇，倒也配合地坐在了石桌上?。
明杳站在凉亭外的台阶下，见他准备得差不多了，便将剧本交到明杏手里，她径自跪了下来。
这一幕，萧澈目光落过去，幽邃古井般的瞳孔深处，像被一粒碎石打破平静。
他自己做偶像多年，多少是有些偶像包袱的。
于是演戏的时候，总有些拘着?。比如像下跪这种戏份，多少是会有些膈应，心里不舒服。
但?明杳似乎全然没有心理?负担。
甚至，这仅仅只是对戏，她就坦然地跪了下去。
不仅仅是坦然的心态，她跪下的瞬间，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了。
明明穿的是现代服装，连妆容都没定，却偏偏给人一种感觉——
她，就是金樱子。
这一幕的金樱子，刚经历过一顿鞭笞惩戒，她脸色微白，但?因为性格骄傲，实力强大，并不会过度表现出虚弱的模样。
萧澈压下心头的震撼，也将剧本放在一边。
他台词不多，早就背好了，这会儿居高临下，发?出一种邪肆而凉薄的声音：“圣女可曾尝过，鬼娘子之?苦？”
明杳跪在地上，眉目平静，声音平缓：“尝过。”
“那是，怎样的感受？”萧澈声音慢悠悠的，像情人间的调情，有一种令人寒心的残忍。
明杳微顿了一下，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只腰杆稍挺了些。
她语气依旧平静，言简意赅：“蚀骨摧心，痛不欲生。”极力掩饰住了，一丝深到极处的恐惧后怕。
“痛不欲生？”萧澈轻笑了一声，声音陡然凌厉，“既然痛不欲生，连护法为何背叛？”
明杳微垂下眼，适当的停顿，便是无波无澜的声音应道：“属下不知。”
她表现得坦荡，却莫名令人生疑，是真的不知道吗？
这个剧情里，金樱子是知道的。
连护法是整个故事开头的一个炮灰。
江湖人称的魔教，他们内部自称是新月教。
十几年前灭了忘忧谷和剑雪山庄，之?后一直销声匿迹。
外人眼里是销声匿迹，其实新月教利用鬼娘子这种诡谲毒.药，悄悄布局。
整个江湖，所谓的名门正派，都有新月教安插的棋子。
连笙也是新月教安插在正派的一枚棋子，然而她却爱上了飞星剑聂星寒，由此背叛新月教。
金樱子是知道其中内情的，但?她奉教主之命，亲自斩杀了连笙。
名门正派还不知道连笙是卧底，于是纷纷表示要替她讨回公道，主角团也在剧情的指引下，聚到一起。
“在对戏呢？”徐含墨的声音，从明杳身后的位置传来。
她身形稍顿，微闭了闭眼，才从地上起来，笑着?喊一声“徐导”。
外人面前，她自然不会喊成“徐叔”。
徐含墨笑着?指了指凉亭侧边举着?摄影机的工作人员，“介不介意我把这段发到网上?？”
“发?到网上?？”明杳微怔了下。
“给网友看看，看他们谁还敢说咱们杳杳没演技。”
明杳微抿了抿，认真分析道：“但?是刚刚的戏份，金樱子的情绪挺平静的，凸显不出什么演技。”
真?正演技爆发?的，是她试戏的那一段。
那一段播出去，就是眼瞎的黑粉看了，也绝对不敢再提她演技问题。
徐含墨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微微摇头：“试镜那一段确实惊艳。但?那种惊艳，第一次看才是最惊艳，第二次看会大打折扣。”
明杳也是聪明人，瞬间懂了徐导的意思。
徐导是希望观众在剧里看到那一幕时，被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而不是事先就看了试戏片段，之?后再看剧时，就不会有那么那么强烈的惊艳感了。
甚至，徐导替她回应演技问题，暂时也只准备回应她有演技，而非她演技惊艳。
这样，到剧正式播出的时候，观众才会有超出预料的惊喜，那种惊艳感也会尤为强烈。
明杳自己倒无所谓，便点头：“那就用这段回应吧。”
正好萧澈从凉亭走出来，徐导也赞了他一句：“台词功底比试镜的时候提升了不少。”
萧澈为这部剧是下了功夫的，因此才会在心底质疑明杳演技。
他听到徐导的话?，心里还挺好奇的，明杳试镜的时候，就已经能获得徐导“惊艳”的赞誉了？
徐含墨没在意他想什么，又朝着?明杳，征询意见道：“之?前在热搜上?看到你那个，那个什么综艺来着，里面那个洞箫演奏的曲子，听说是你原创？”
当时的评委也是问了是不是她原创，明杳回答是。
之?后各种天花板级别的音乐大咖对那曲子赞誉有加，于是就有些网友就怀疑，曲子并非她原创。
更何况当时是两人合作?，那曲子就没有周丝桐的功劳？
总之在赞誉到达极点后，总会有些不和谐的声音跑出来，以此来证明某些网友“特立独行”、“不随大流”、“有自己的见解”。
明杳自己并没有回应那些赞誉或怀疑的声音，却没想到徐导也主动来问了。
她坦坦荡荡：“是我自己写的。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并不是节目组给的那三十分钟。”
得到肯定回答，徐含墨眼里掠过惊喜，整个人语气都和缓了不少，试探着问：“杳杳有没有想过，为《惊月》创作?主题曲和配乐？”
“我……”明杳刚起了个音，忽然微眯了眼，目光朝着?不远处的小道看过去。
林驭也是一身干净清爽的现代装，在她看过来时，目光与她对视。
明杳看他的眼神，冷淡而疏离，仿佛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林驭舌尖苦涩，心下滋味繁复，悄悄握紧了手里的喷剂。
径直走过去后，他垂眸看一眼她圆润白皙的膝盖上?的一点红痕，把喷剂递过去，声音清越而低沉：“喷点药剂吧？”
明杳抿了抿唇，目光转向徐导：“主题曲不是由林驭制作的么？”
这，当事人突然跑来了，徐含墨脸上神色有些讪讪，“你们之前不是有过合作?创作?主题曲的经验吗？要不然……”
“不行。”明杳摇头，一脸认真?地分析，“我和林驭在同一部剧里，都有那么多网友觉得我居心叵测死性不改，再和他有音乐上?的合作?，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不干不干。”
林驭脸色有一刹的白，徐含墨心下叹息，故意退一步试探道：“这样，林驭负责主题曲，你负责配乐，这不算合作?吧？”
然而明杳依旧摇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听林驭主动开口：“我最近，没什么灵感。主题曲的创作?，徐导恐怕要另外找人了。”
徐含墨有些惊讶，目光又看向?明杳。
明杳一脸坦荡：“这样啊，那我没准可以试试。”
“……”
徐含墨将明杳和萧澈对戏的片段发到了网上?，用自己的微博发?声表示，明杳是他亲自试镜挑选出来的，也是他心中的金樱子。
那段戏其实并不考验演技，黑她的依旧黑，粉丝则各种吹，真?正的路人稍有改观，但?最多也就是个观望态度，依旧不对她抱多大希望。
反正金樱子的角色是个坏事做尽的反派，原著小说里喜欢她的书粉几乎没有。
于是观众只求她到时候不靠一己之力拉胯整部剧就行。
只是令徐导都没想到的是，他发?出去的视频，话?题竟是分分钟跑偏了——
#明杳下跪#的词条分分钟上?了热搜。
粉黑言论两边倒——
粉：【wuli喵喵太敬业了叭！这才只是对戏就这么认真！那些成天追着?喵喵骂的黑子良心不会痛吗？！】
黑：【最烦明星立努力敬业人设了！你下跪很委屈吗？那不是你该做的吗？那么多片酬拿着玩儿呢？！】
一开始，倒还只是粉黑之?间的对战。
偶尔有路人跑来发表观点。
路人没有对明杳的粉丝滤镜，观点大多和黑子一样，反感明星立敬业人设。
之?后让事情发?酵的，是一位在演艺圈德高望重的老戏骨发了一条微博。
倒是没有特别针对谁的言论，微博中只是播放了他早期接受采访时的一个片段。
他在采访中直言现在的年轻演员吃不得苦，稍微吃一点苦，就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夸他们敬业。
剧组花那么多钱请去的，仿佛不是演员，而是要哄着?供着?的小祖宗。
这个片段，在这个时间点被老戏骨本人播放出来，简直是直接引导了舆论风向?。
原本还挺客观的路人，也开始加入了黑子们的狂欢，批.斗明杳立敬业人设。
然而明杳看得一脸懵逼，她不过就是对个戏，怎么就敬业了？怎么就立敬业人设了？？
晚上?回酒店时，明杳指着?手机问：“这人谁啊？”
粉黑之?间的战争，一般不会有圈内人下场的。
而那位老戏骨发的微博，可以说是直接引导了舆论风向?。
但?明杳很确定，自己应该不认识这么个人。
明杏凑过来看一眼：“黄学峰？他演过好多历史剧吧？”
“和我有仇？”明杳不解。
“没有吧？”明杏酷爱追剧，对娱乐圈的人都认识，但?更深入的了解就没有了，“要不然，去问问艾姐？”
“嗯，让她查一查吧。”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
她们从电梯走出来不久，就看到酒店房门前，贺宸懒洋洋地倚靠在墙壁上?，一只腿微曲，一张戴口罩的脸，露出眼睛直直地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