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驭到医院的时候,感觉气氛有点不对。
林骁躺在病床上,旁边架子上挂着吊瓶,里面药水一滴一滴,在静到诡异的空气中,滴得很慢。
他眼睛仍是紧闭的,外表看不太出来有恢复意识的迹象。
沈芊芸和沈智兴表情都显得有些古怪,特别是沈智兴,看到林驭时,下意识移开了眼,随后又是欲言又止,说不出话来。
那医生看着是最正常的,和林驭说:“你哥中途醒过来一趟,身体还是太虚了,很快又睡过去。”
林驭抿了抿唇,在医生说话时,缓缓走到病床边。
他长年冷清的眼眸微垂,此刻难得流露出些不一样的情绪。
修长如玉的手指垂落,指腹轻轻地落在哥哥的手背上。
感受到其上温度,他紧绷的情绪,似乎是松缓下来。
这样美好而温馨的一幕,让坐在一旁的沈芊芸又捂着嘴小声地哭起来。
这次显然是高兴的眼泪,她激动得一时间失了言语。
林驭又侧头去看医生,声音轻浅而微哑:“之前舅舅电话里说,大哥的苏醒,可能和我的音乐有关?”
这话说出来,空气莫名僵了片刻。
医生有些尴尬地解释说:“确实是和音乐有关,你大哥是在听到林先生你和明小姐合作的那首《梧桐枝冷》的时候,有了反应。”
林驭眼神微怔。
《梧桐枝冷》这首歌,确实是他和明杳合作的。
两人私底下唱过,但没有发布出去。
发布出去的两个版本,一个是他和夏缘合唱的,一个是明杳今天刚刚发布,她一个人唱的。
再比对上大哥醒来的时间,林驭下意识蹙眉,心下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医生突然问:“请问您大哥,之前认识明小姐吗?”
之前沈芊芸和沈智兴都回答过这个问题,而他们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然而林驭并没有回答,而是骤然抬眸,眼神凌厉而冷。
医生有被他眼神吓到,正欲解释,却听林驭微冷的声音沉沉道:“仅仅因为大哥醒的时候,听到一首歌,就断定他的苏醒和歌声有关?”
“是这样,”医生看了眼低头默不做声的沈芊芸,自己解释说,“你母亲发现你大哥醒来的时候,他人摔在地上,短暂清醒了片刻。”
林驭刚刚抚摸过大哥手背的手,悄悄背在了身后。
紧握成拳,其上青筋隆起。
他薄唇抿得死紧,眼色僵硬地看一眼母亲,而后又定在医生身上。
医生继续说:“你大哥当时很虚弱,动一动都很困难。但他费劲地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动着手指,像是想抓住什么。”
“开始,我们以为是歌声唤醒了他。虽然很罕见,但医学史上有过类似的奇迹。”
“后来,我们用你的歌去刺激,发现你哥果然有反应,就以为是兄弟之间血溶于水的亲情。”
“但是,当我们单独只用你的歌声时,你哥并没有反应,反倒是用明小姐……”
医生顿了顿,声音稍低了些许:“用明小姐的歌声,乃至是单纯说话的声音,你哥都会有反应。”
到这里,医生似乎是说完了。
然而林驭像没意识到似的,久久没有言语。
只余空茫而冰冷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医生。
仿佛在指证:医生说谎。
医生心里也觉得怪怪的,又问了一遍:“请问你哥哥之前认识明小姐吗?”
林驭站得笔直,身姿僵硬。
僵了好半晌后,背在身后的手,突然松缓开来。
他抿了抿唇,声音低冷,但语气格外笃定:“不认识。”
“这……”医生有那么点不信。
一直沉默的沈芊芸突然跟腔出声,还有些湿润的声音温婉而笃定:“应该是不认识的,我家阿骁应该是不认识杳杳的。”
这话说出来,林驭脸色却没有变化,仍是僵着身子。
暖白色灯光打在他俊朗若神的脸上,寂静清冷中透出种说不出的诡谲。
沈芊芸过去拉着他的手拍了拍,继续是温柔的调子说:“你大哥比杳杳大了好几岁,读书的时候不在一起,后来他进了公司,身边也没有女人,肯定不认识杳杳。”
林驭听着母亲的话,再联想到自己对明杳的了解,心里不自知地松了口气。
明杳不可能认识大哥的。
她从头到尾,只喜欢他的。
然而,心下刚刚松缓,却听到母亲变了声调,语气委婉:“这个医生也说过的,人的大脑非常神奇,还有很多科学没有企及的地方。你大哥能恢复意识,实在是个奇迹。”
林驭眉梢轻蹙,隐隐猜到母亲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林母接下来就说:“阿骁会对杳杳的声音有反应,不一定是两人认识,但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关联,阿驭你明天有空吗?要有空的话,带杳杳一起来看看你大哥?”
沈芊芸语气放得极低极轻,像一根轻飘柔软的羽毛。
可这羽毛扎进林驭心里,却是尖锐的那一部分。
林驭轻轻地,推开母亲覆在他手上的温度,冷冷地留下一句“没空”,接着就转身离开了病房。
回到星河湾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林驭白皙的手指紧握着方向盘,艰涩的目光,定定地看向明杳的别墅。
那里依旧一片漆黑,仅有路灯的光亮着。
不知道她是已经睡了,还是没回星河湾。
她的气,肯定还没消。
明杳确实没回星河湾,但这会儿也准备睡了。
明杏平时宅得很,今天第一次出去工作,还有些不适应。
她是有些累的,这会儿憨憨地躺在床上已经睡下。
明杳刚从浴室出来,就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
看着来电显示,她目光定了一下,随后一边捏着手机去阳台,一边按下接通键。
那头,是沈芊芸压低的温婉声音:“杳杳睡了没?是不是被阿姨吵到了?”
“没有,还没睡呢。”明杳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阳台的花草,语气也淡淡的,“您这么晚打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那头,沈芊芸顿了顿,语气轻缓道:“杳杳是不是和阿驭吵架了?阿驭那个臭脾气,他从小的性子就不活泼,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肯定是他什么都不说,惹你误会了……那个夏缘,从头到脚,哪里比得过我们家杳杳?改天,我肯定好好说说阿驭。”
明杳轻浅地笑了下。
她比谁都了解,林驭从来是那种宁折不弯的性格。
林母的话,他可不一定会听。
正打算和林母说一声,自己和林驭可能不会继续走下去的时候,那头林母又问:“杳杳你明天有空吗?阿姨有件事想单独找你聊聊。”
“单独找我?”明杳挑眉,又看了眼时间,“明天……我明天晚上有空。”
“明天晚上……”沈芊芸显然是希望能更早一些,但很快也妥协了,“那我们明天晚上见一面吧,地址时间我发给你。”
“好的,阿姨注意休息。”
挂了电话后,明杳定定的看着手机,有些出神。
沈芊芸每次找她,都是为了林驭的事。
可这一次,似乎不是。
她说的是,单独见面,似乎还不想让林驭知道的样子。
明杳不知道这位母亲怎么想的,但她正好可以趁这次见面,把话说清楚。
说她与林驭分手的事,说订婚取消的事。
说起订婚,明杳敲了敲脑袋。
哦对,想起来了,林驭好像说他会订一对订婚戒指。
那对订婚戒指,应该就是他俩订婚唯一的证据了。
也不知道他着手订了没有,没有是最好的,能省不少事。
夜渐深时,纽约那边正是白天。
贺宸一个人在医院复健。
不仅仅是医生,连隔壁的黑人小伙都知道,这个来自亚洲的年轻小伙子,复健特别努力。
原本医生都说需要半年的复健,他硬是缩短到三个月!
贺宸这次没有用助行器,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奇怪。
就像第一次学习走路似的,先弯起膝盖,抬起腿,然后缓缓前移,落地。
他的手臂不自觉地往左右伸张,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额头泌出细汗,一头刚硬的短发也湿漉漉的,气息微喘,但脸上神情是喜悦的。
正好此时,手机铃声响起。
一旁的看护要帮他取来手机,被他抬手拦下。
他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接通电话。
那头的江曜,从手机里听出刻意压低的喘息声,没忍住调笑:“我说,国内有什么等着你啊,这么拼命?”
贺宸缓缓坐下,双腿伸得笔直,脚腕交叠。
他目光落在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大长腿上,眼里的喜悦掩饰不住,嘴上却是漫不经心:“你来试试当废人的滋味,没准比我还拼。”
江曜没个正经的,随口揶揄:“那没准,反正我咸鱼一条,就躺一辈子也不错。”
贺宸确实是累惨了,顺着江曜的话,就仰躺到了病床上,气息微稳了些,声调懒洋洋的:“行,你躺一辈子。没事我挂了。”
“有事,这次是有事找你。”
“嗯?”贺宸听着。
“听说你爷爷那些收藏里,有一款洞箫?”江曜想起明杳的电话,妹妹的要求,怎么着也得满足了啊。
贺宸声音散漫:“老头那么多收藏品,我哪能记得有什么。”
“明杳要的,小丫头不知道是工作需要还是突然来了兴趣,成天对这啊那的感兴趣,也没个正形。”
贺宸躺在床上,闲在一旁的手突然有点不知所措,抬到耳际摸了摸自己的黑发。
他突然又坐起身,捏住床边的水杯灌了口水,声音仍漫不经心的:“谁没个正形?那不都是跟你学的?”
“也是。”江曜哈哈一笑,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话说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你俩当初是怎么闹掰的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杳杳好像压根都不记得你这么号人了。”
贺宸坐在病床边,捏着水杯的手指,缓缓地收拢。
好半晌,水杯沉沉地落在桌上,贺宸的声音低低懒懒,玩笑似的,也听不出什么异样:“都不记得我了,还好意思找我要洞箫?”
“人没找你,找贺爷爷。明杳这个没良心的,估计都不记得贺爷爷有个孙子叫贺宸喽。”江曜话里是在指责明杳,那语气却是幸灾乐祸。
贺宸面无表情:“洞箫是吧,我帮她问问。”
说完,也不给江曜再说话的时间,直接就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