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7

明杳在另一个世界里演了三年别人,演得太过投入,整个人活得虚假迷茫,几乎快忘了真实的自己。

按理说,重新回归现实,她应该脚踏实地,好好感受这个真实的世界。

但她还依稀记得,在穿书之前,自己似乎真的很喜欢金樱子这个角色,为之付出了许多。

走进华星,她脑海里在回忆剧本,倒是没怎么注意周遭。

直到一张略有些印象的面孔,拦在她跟前,温温软软地喊了声:“明老师。”

明杳顿住脚步,目光落过去。

夏缘迎着她的目光,有种很诡异的感觉。

从前明杳演技一般,为人也简单纯粹,夏缘自觉自己能一眼将她看穿。

可这一次,不知为何,对着那一双漆黑的眼,她竟莫名有些怔愣,心慌。

但其实,明杳一时间并没有记起这个喊她“明老师”的女人是谁。

穿书三年,和普通出国三年是不一样的。

普通出国,仅仅只是换了个环境,去认识不同的人,构建不同的朋友圈。

而穿书的明杳,完完全全是以另一个身份,经历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到现在,脑海里都还残余穿书世界里属于女配的人生记忆,对现在这个世界的记忆,反倒有些模糊。

但没关系,她朝着夏缘抬了抬下巴,声音淡淡道:“有事?”

夏缘这才明确察觉出哪里奇怪了——

明杳面对她,怎么会是这么一副,平平淡淡的表情?

心下疑惑又不安,正好夏缘脸上的表情也是愧疚不安的,她主动向明杳道歉道:“抱歉明老师,之前你给林老师打的电话,是被我不小心拒接的……我知道你可能对我有些误会,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想替林老师向你解释一下,以免你又误会了林老师……”

明杳在心底琢磨“林老师”这三个字,脑海渐渐浮现出林驭那张脸。

由此便想起来了,眼前这个女人,好像是叫“芋圆”还是什么来着?

她给林驭打电话被拒接?

哦,对。穿书前是打了个电话来着。

正好这时候,夏缘的手机铃声又响起来。

《梧桐枝冷》的歌声响起,明杳的记忆再次被唤醒。

对,这颗“芋圆”,故意勾搭林驭,还抢了她创作的歌曲来着?

她还记得,林驭还帮这颗“芋圆”要了个女一号的角色。

正好这时,明杳的手机也响了。

来电显示:林驭。

这还挺难得,毕竟明杳印象中,林驭似乎很少会主动给她打电话的。

明杳没有立刻接起,而是目光转向夏缘,定在她还放着铃声的手机上看了几眼。

随后又抬眸,朝着夏缘扬唇轻笑:“这首歌,还挺好听的。”

夏缘心里一咯噔,莫名就越发不安了。

她记得明杳对《梧桐枝冷》这首歌,简直是讳莫如深,提都不会提的那种。

不仅明杳不会提,就是明杳身边的朋友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

可现在,她竟然主动当着自己的面,说这首歌好听?

夏缘感觉眼前这个明杳陌生极了,且她轻笑着说的这句话,似乎也暗藏了深意……

明杳并不在意这颗“芋圆”脑补了些什么,她一边与夏缘擦肩而过,一边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人在医院的林驭松了口气。

但他捏着手机的手指紧绷,薄唇也紧抿,一时间竟久久没有言语。

电梯“叮”的一声,明杳走进去。

林驭这才出声,漫不经心的语调:“你还在医院吗?”

“没,在华星。”明杳语气挺淡的,没什么情绪流露,“我来找徐导试金樱子的戏。”

林驭隐隐觉得明杳语气有些不对劲,他心里有些异样,但没有往深处想,只拧着眉断言:“这个角色,你演不好。”

明杳微垂着眼,脑海里再次有记忆涌现。

她和林驭,原本作为歌手时,在粉丝心里,是“门当户对”的一对。

110CP粉,大多是他们两人共同的歌迷。

可惜后来,两人齐齐踏入演艺圈,林驭演了一部爆火的剧,一炮成名。

相比之下,明杳演的处女作,成了扑街烂片,她被网友群嘲演技稀烂。

也就是这个时候,芋圆CP粉迅速发展壮大,疯狂攻击110CP粉,扬言明杳配不上林驭。

她曾经那么努力地想提升演技,或许也是想改变自己在观众心中的看法,让林驭的粉丝认可她吧?

明杳有些不记得了,她对着手机,语调依旧淡淡的:“演不演的好,应该是徐导说了算吧?”

林驭隐隐觉得,她的气可能还没消,于是也不提这件事了。

反正到徐导那里,肯定也是不会真的定她演金樱子。

明杳似乎是猜到他心中所想,倏地扬唇一笑:“嘿,林驭。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这语调,听得林驭有几分愣神。

印象中,明杳似乎没用过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这是种怎样的语气呢?

揶揄,戏谑,就像当初那个明媚张扬的明家大小姐,与她那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玩世不恭中,又透出漫不经心。

而“打赌”这个词汇,勾起林驭一段糟糕的回忆。

他的声音和心情一样,低低冷冷:“你想赌什么?”

明杳眉梢轻扬:“如果我被徐导认可了演技,你就去和徐导说,不想和夏缘合作,要求换掉女一号,怎么样?”

林驭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了口气,回想起曾经,明杳与她的狐朋狗友们开玩笑,拿追求他这件事打赌。

她那慵懒散漫的姿态里,是养尊处优的傲慢。

就仿佛旁人皆是蝼蚁,可以任她戏耍玩弄。

因为那段不愉快的记忆,林驭的情绪一瞬间down到极致,声音也骤然冰冷凌厉:“这件事,和夏缘有什么关系?”

明杳仿佛毫不在意林驭情绪,声音听着仍是漫不经心:“当然有关系。既然我要演金樱子,自然不能让夏缘演谷灵。否则到时候剧组演员不和,对剧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她说完,听到另一头林驭沉重的呼吸,又轻笑了声,缓缓地问:“所以,你是一定要保夏缘演谷灵?”

林驭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原本被他粗鲁拔下针头留下的伤口,溢出一颗血珠。

然而紧接着,没等他再说些什么,竟听到了通讯被挂断的声音。

这很不对劲。

林驭有时候会不等明杳把话说完就挂她电话,但明杳几乎从来没挂过他电话。

哪怕是互相道了再见,她也总是会等他来挂电话。

林驭垂眸看着手机,心中有种极诡异的感觉。

像压了一块巨石,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

徐含墨再看到明杳时,整个人愣了一下。

他看人极准,却从没经历过,短短两周时间,看到一个人从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变到仿佛历经沧桑,眼角眉梢都是戏的程度。

但他也没多问什么,朝着明杳温和道:“之前是林驭说你不演了,才取消了这次试镜。现在又要重新试镜,导演组的人要重新请过来,你先坐着等一会儿吧。”

徐含墨虽是总导演,重要演员都由他来选定,但他显然还是要尊重导演组的。

明杳连剧本都忘得差不多了,于是正好坐着看了会儿剧本。

试戏教室渐渐来了七八个人。

分别是几个副导演,几个编剧,以及几个摄影师。

今天下了雨,天气有些微凉。

艾琳让小刘买了咖啡和奶茶,向这些工作人员表示歉意与谢意。毕竟在导演组眼里,是明杳出尔反尔,耽误他们时间。

明杳看出导演组对自己有些意见,也不好意思耽误太多时间,待人到齐了,便开始试镜。

台上放着一个瑜伽垫,明杳躺上去后,摄影师的镜头就不客气地怼了过来,拍的是近景。

从前的明杳其实有些不适应镜头,但现在却有着极佳的镜头感。

几乎就是在镜头怼过来的瞬间,她脸上神色当即就变了。

她被痛苦折磨得,整个人缩成一团,努力克制着身体的抽搐,可牙齿却止不住地打颤。

双手抱着胳膊,干净而圆润的指甲,真真是掐进了肉里,手背青筋凸起。

她的脸色并不苍白,而是异样的红。

紧咬的唇上,甚至真的染了血色。

那被誉为天鹅颈的优美脖颈处,血管青筋,显得尤为凸出,仿佛下一秒真的会爆裂似的。

就这么一个瞬间,连摄影师都明显怔了一下,仿佛切身感受到了她的疼痛,心尖处跟着打颤,害怕这人下一秒真的会活活疼死。

而看着屏幕的导演组,同样怔了神。

徐含墨更是屏息凝神,恨不得整张脸贴到屏幕上了。

屏幕里,明杳艰难地抬了抬眼皮。

她眼底无泪,可眼白处,却有红血丝弥散,看着让人揪心。

徐含墨的心跟着一抽一抽的,到这时突然想起来,这场戏还有个教主的角色!

可难得看明杳演得如此惊艳,他竟不忍出声打断!

而明明面对的是空气,躺在瑜伽垫上的女孩,却仿佛看的是他心爱的男人。

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仿佛有万千情绪翻涌,又仿佛只剩一片死寂。

明明没有人对戏,她只一个人,却演出了听到教主说话的眼神变化!

她闭了闭眼,发颤的嗓音,虚弱得仿佛只剩下气音,却又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决绝:“不要去……”

再然后,所有人屏气凝神地看着她,仿佛时间静止,又好似过了一个世纪。

妖女再次撑起眼皮。

她看着教主离开的背影,被痛苦折磨的疲惫眼神,再不复曾经的鲜活灵动。

仿佛曾经承载过日月星辰的清澈湖光,终于被摧残得毫无生机,深黑而死寂,翻不起波澜。

徐含墨深深地吸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在今天看到明杳眼里的变化时,就有想过或许会看到惊喜。

却没想到,这个惊喜仍是超出他的预料,几乎都快成惊吓了!

“丫,丫头你……”当明杳演完下台时,徐含墨还没回过神似的,怔怔地看着她。

好半晌,才补全后半句:“你,你这演技,都够上大荧幕了啊!”

不仅是徐导,其余的副导演和编剧,包括摄影师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此刻皆不再有任何意见,而是称赞不断。

明杳大大方方地笑起来,可不是够上大荧幕么?

她在另一个世界,可是拿过影后的人。

堂堂影后,跑回来演电视剧的女反派,实在是有点诡异。

但在这个世界,她不是还没当上影后么?

有这一出,金樱子的角色,当场就定下来了。

徐含墨心情愉悦到极致,甚至想请整个导演组聚餐。

然而明杳答应大哥晚上回家吃饭,自然是婉拒了徐导。

她趁着徐导高兴,不动声色地问:“女一号的角色,夏缘签合约了没?”

徐含墨也没多想,笑着说:“合同都打好了,只等开机前统一签约。”

也就是,还没签约。

明杳又问:“徐导之前说,您心中原本是有两个候选人?”

徐含墨这会儿有点回过味了,不动声色道:“是啊,除了夏缘,另一个是小戏骨闵雨涵。”

明杳看着徐导的眼睛,试探着问:“如果只是因为我和夏缘不和,徐导会把她换成闵雨涵么?”

这话问得够直白,徐含墨深深地看她一眼,坦诚道:“谷灵和金樱子,原本就没有太多对手戏。女一号的人选,我还是更看重林驭的想法。”

明杳抿了抿唇,缓缓点头:“谢谢徐导,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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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雨,淅淅沥沥。

中途停了几个小时,到晚上时,又下大了。

林驭坐在回星河湾的车上时,收到家里的电话,那头保姆声音慌张:

“请问是林先生吗?您的母亲,她好像,好像又犯病了……”

林驭遮掩在口罩之下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微垂下眼皮,声音淡淡的:“我马上回去。”

回到林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外面雨声阵阵,而整个林家老宅灯火通明。

林驭在玄关处换鞋,保姆接过他脱下的外套。

都无需多问些什么,林驭径直走向大哥的房间。

那是整个林家老宅,采光最好的一间房。

尽管那个男人昏睡三年,房间也仍是一尘不染,布置温馨得仿佛有人一直在这里生活着。

墙上一张全家福,少年时期的林骁站在正中间的位置,被父母左右包围。

他唇角微微上扬,仿佛是这个“三口之家”幸福美满的绝佳证据。

而少年林驭呢?

他站在父亲旁边,面无表情的模样,显得孤僻,不合群。

林驭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转落到舅舅和心理医生身上。

舅舅眼眶微红,声音哽咽说:“你妈妈信了骗子的话,往屋里熏那些难闻的中药。这臆想症,恐怕又是被骗子勾起来的。”

两位女护士按住林母,却迟迟不敢打镇定剂。

而林母奋力挣扎,情绪激动地哭闹不休:“不是妄想……呜呜呜这次真的不是妄想!我真的看到了,看到阿骁手指动了!我真的听到了,听到阿骁嘴里发出声音了!是真的!你们为什么不信我?!”

她泪眼朦胧间看到林驭,朝他伸手求救:“阿驭!你信妈妈,妈妈真的看到了,你哥哥真的恢复意识了,他在恢复意识啊!”

林驭对上母亲猩红发疯的眼,很快又移开视线。

迎着医生的目光,他紧绷着脸,声音僵硬道:“打镇定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