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苑最偏僻的落薇居,林氏母子三人此时正因为燕钊侍从的传唤而陷入一片死寂。
等侍从离去,燕姝快速跑到门口,一把将门关上。
屋内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燕姝凝重且满怀恨意的眉眼被黑暗遮掩,让人根本察觉不出。
“娘,一定是燕安侯父女俩想追究今日的责任。我们不能去。”
“可是不去就是忤逆侯爷的命令,我们还是会受惩罚。”
“可他平时不是不愿意见我们吗?怎么今日……”
脑海中骤然划过一道身影,燕姝眼睛微微眯起,恨意在一瞬间爆棚。
“肯定是她搞的鬼。她又想如何欺负我们?”
不是她们没有将今日虞钰救了她们的事看在眼里。而是她们被欺负的多了,就再也不敢相信恶人的善良。
知道所谓的团圆宴就是鸿门宴,林氏一脸痛苦的捂住了脸,掩饰住溢出眸中的泪水。
“都是娘无能,是娘让你们受苦了。”
“别说了娘,不是你的错。”
即便重生一次,燕姝还是因为目前的无能为力而感到痛苦和绝望。
她虽然知道未来即将发生的事,甚至知道这世间最大的秘密,可也只能等到那个机会才行。
也只有在这个绝望的时刻,她才会恨,为何那恶人没有如前世那般在宫宴上被人活活掐死?
只有她被掐死了,那个无情无义的爹才会为了他那个女儿赔上了燕安侯府所有人的性命,她才会有机会攀上那个人。从此让娘亲和幼弟得到真正的自由。
所以现在,她只能忍。
母亲和阿姐面容惨淡的仿若是去赴死,这让一旁十岁的燕峥看在眼里。
身后是无边的黑暗,他小小的年纪却眉头紧蹙,一双还未成长得宽大有力的手,狠狠地捏了捏。
“阿娘,阿姐,峥儿一定会尽快长大,努力保护你们的。如果他们当真还要欺负你们,我就跟他们拼命。”
之所以敢这么说,只是因为他作为燕安侯唯一的男丁,即便林氏再不受宠,老太君也断不会亏待他这颗独苗。
也正是因为他从小深知这一点,才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时不时接济下她们,保护着她们。
可惜,远远不够。
长久的静默后,林氏率先有了行动。
她站起身,走到一旁陈旧的梳妆台前,沉默着打扮自己。
作为一个逆来顺受的女子,她除了认命去讨好那个掌权者,她已没有别的法子来保护自己的孩子。
团圆宴设在东苑正堂。
虞钰回到闺房先沐浴了一番,又重新换了件湘妃色的绣金交领袄裙,只是在颈间依旧搭配着一条白色绣金丝的锦帕。
燕钊作为一个男人,自然不会怀疑她女儿口中的“时尚搭配”。
暮色深沉,天边的最后一缕颜色终于被黑暗完全吞噬后,虞钰这才收拾好自己前来赴宴。
她坐在燕钊的左手边,一双眼巴巴的望着门外。索性他们并没有等太久就迎来了林氏母子三人。
虽然有虞钰提前做了思想工作,但燕钊面对他们依旧有些不自在。
他身体有些僵硬,背挺得笔直,在看到他们到来后,只能面无表情的木着一张脸,憋出一个字来。
“坐!”
虞钰此时很想扶额长叹,果然还是有些难为老爹了。他这个样子,人家指不定以为他是要兴师问罪呢。
她只能主动走过去,在林氏面前站好,一脸真诚而认真的躬身一礼。
“林姨娘,今天是团圆的日子,是我自作主张想要我们一家五口吃个团圆饭。我知道我们一家人以前有些误会,特别是我之前不懂事,让你们受了委屈,我在这里给您赔礼了。”
若说燕钰的性格一直都是嚣张跋扈且高傲无比的那种,就连燕钊这近十五年来都没见过她有给谁道过歉。
不光是林氏三人诧异了,燕钊也是震惊无比。这让他有些苦涩的欣慰,看来那件事后,她真的是长大了。
虞钰都主动道歉了,即便林氏他们再不相信,也稍稍松了口气。
特别是燕姝,毕竟被欺负的多了,也知道这位嫡姐的性格。
她就算欺负也是光明正大的欺负,断不会像二房那对黑心肝儿的母女只会背后使阴招。
若是燕姝能穿越到现代,一定会知道小说里惯常的两种炮灰角色。
一个是段位低的无脑恶毒女配,一个是段位高的心机绿茶女配。而虞钰很显然就是前面那种。
引领着明显是遭遇了一场地震般的三人入了座,团圆宴这才正式开始。
满满的一桌菜,除了荤素搭配外,还有小孩子最爱吃的几道甜食。这也是虞钰特意交代给厨房的。
但显然,即便她有心与林氏三人缓和关系,但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宴上的众人像是在进行一场尴尬无比的演戏。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很不自然。即便每道菜都秀色可餐,却因为所有人心里揣着事而食之无味。
等好容易到了尾声,林氏三人像是解脱般的松了口气。她正要拜别面前的男人带着孩子们离开,一道冷冽醇厚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
“林氏,你是主子,该有主子的样子。若是奴才用着不顺,我燕安侯府自然买的起新人。本侯这话,你可明白?”
从踏入燕安侯府之后,林氏就没有再抱过什么希望了。对于她来说,习惯了逆来顺受,习惯了从这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便不再奢求别人对她的好。
不,或许是曾经有过那么一刻的悸动的吧。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以为他是那个能救她于水火的人,却发现自己赌输了。所以即便后来每一次被人欺负,每一次一双儿女怀着怨怒数落着他的不是的时候,她都无言以对。
眉眼低垂,林氏单薄如纸的身体重重的行了一礼,“谢侯爷。”
等三人相携离去,燕安侯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得摩挲着莹润透亮的白玉杯盏陷入了一片沉思。
虞钰也没有打扰他,她知道今日.逼父亲正视这三人,一定让他很为难。
夜色愈发暗沉,没有月色的夜晚,风却越刮越大。
此时已经撤了宴席,虞钰坐在正堂里,陪燕安侯喝茶。
她听到门外呼啸的风声,不知为何脑中竟有不属于她的记忆一闪而过。
亦是冷风越境的夜晚,窗外树木光秃秃的枝条,被风肆虐得像妖魔鬼怪在舞蹈狂欢。
一个粉琢玉器的小女孩儿一觉醒来,没有温暖的包裹,她害怕的伸出手指到处摸索,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恐惧让她哭出了声,这才终于引来了久坐在屋中不知多久的男人。
男人第一时间将她拢在怀中,却让她久久难忘。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来自男人身体的寒意,像冬日的雪。
冷得让人心肝发颤。
她不知缘由,却在第二天听到了下人们的窃窃私语。
“侯爷终于去了林姨娘的屋子了呢。你说,她会不会以后真成了候府的女主人,迷得侯爷把沈夫人都给忘记了呢?”
“这不是板上钉钉的嘛,这世家大族谁不是三妻四妾?侯爷就算与沈夫人再怎么伉俪情深,又能如何?她一个死人还能比得过热乎乎的新人?且看吧,就凭林姨娘那娇娇软软的性子,要不了多久就能让侯爷见异思迁了。”
……
“啪!”的一声,虞钰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打碎了手边的茶盏。
轻脆的声响如裂帛般撕裂寂静,虞钰敛下眸中的汹涌,语气中多了一丝不自觉察的哽咽。
“爹,很晚了,女儿先回去了。”
身后像是被什么追赶似的,她起身就要往外走。
这时,燕安侯唤住了她。
“明日要去你外租家拜年,别忘了。”
“嗯。”
轻轻点了点头,虞钰头也不回的离去。独留下燕钊一直盯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眸色愈深……
***
次日一大早,虞钰就被燕钊陪伴着去了沈太傅家。
正月初二回娘家,这是亘古不变的习俗。虽然沈氏已不在了,但燕钊每年都会在这日带着虞钰前来。
沈太傅一家自然是欢喜的。
沈太傅育有一子二女,老大沈儒谦是个儿子,现在担任户部尚书。大女儿沈昭是当今的一国之后,母仪天下。二女儿沈缨则是嫁与燕安侯为妻,却早早就撒手人寰。
或许是上天为了平衡,到了沈儒谦这代,生得都是儿子。
老大沈墨轩是六年前连中三元的头甲状元,如今任职于翰林院副院,老二沈玉轩则是三年前的榜眼,如今在天下第一书院清和书院担任教习老师。
之所以老二要弃了仕途选择做个闲云野鹤,一来是沈家一脉树大招风。二来也是因为当年科考时那个处处压他一头的寒门子弟,如今的大理寺卿于宴安。
他对他颇有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无奈。用沈玉轩的话说,就是“眼不见心静。”
小辈里没有女儿家,沈家上下对虞钰这颗掌上明珠都稀罕的很。
知道虞钰他们要来,沈墨轩和沈玉轩这两位表哥早早就侯在了门外望眼欲穿。
在看到远处标有燕安侯府印记的马车朝沈府而来时,兄弟二人全都咧开了嘴。
“祖父祖母,爹娘,你们快出来,钰儿妹妹来了。”
等到虞钰下车,看到在府门前站了一排的众人,她颇有种被团宠的赶脚。
虞钰最后是被这一家子人簇拥着入了内的,一路上她都被嘘寒问暖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煞是热闹。
作为现实中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浓厚亲情的她,只觉得像是在梦中。
幸福得不真实。
幸福的时间总是让人觉得过得太快,这一番下来就到了午时。他们自然是要留下用膳的。
“钰儿,你坐到外祖母身边。”
老太君一脸的慈眉善目,在注视着虞钰的时候,眸中的爱意能烫到心窝子里。虞钰再对比下自家的祖母,心里感慨万分。
她走到老太君身边坐好,目光逡巡间,竟看到这宴席上居然多出来一个座位。
这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外祖母,今日还有客人?”
老太君笑着点头又摇头,语气却似乎多了几许深意。
“也不算什么客人。这孩子是你外公的得意门生,也是你二哥的知己好友,但可比你那二哥出息多了。那孩子不仅性子好,生得啊也是世间难见的好颜色。”
话到这里,老太君一把拉住了虞钰的手在她的腿上拍了拍,低声吩咐道。
“等会儿啊,他人来了你可得好好的瞧上一瞧,知道吗?要是你瞧着顺眼,那他就是咱家的孙女婿没跑了。”
虞钰:“……”
她终于体会到单身狗过年回家被迫相亲的恐惧了。
这让她有些坐立难安,生平第一次在众位亲人关注下相亲,好尴尬啊。
就在她内心一片焦躁,脑海中的小人已经演绎了不知多少遍应“敌”策略的时候,堂外以沈太傅为首,一群芝兰玉树的人物缓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