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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梁毅带着姜瑜悄悄出了石头村,下了山,沿着田间小路往马路的方?向走去。

石头村极其偏僻,从?村子?里走到车辆能行驶的大马路,足足有七八里路那么远。路上,梁毅对姜瑜说:“委屈你了,昨晚的事?我瞒了下来,待会儿你也别说漏嘴了。就说你想去看我,所?以才会出现在石头村。”

姜瑜明白他的意思,现在的国?情是这样,鬼神之说不能提,谁提谁倒霉,所?以哪怕她做了好?事?也不能留名。不过姜瑜本身也不在乎这些虚名,她活了三辈子?,很明白,什么虚名都是假的,小命好?好?的最重要,便点头道:“我明白。不过这么说,你没关系吗?”

梁毅现在是在出机密任务。他这么一说,几?乎是等于承认他向上面承认,他不够保密,把机密之事?告诉了家里人。虽然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但?还?是违背了组织的原则,肯定会受惩罚,轻则写检讨,重则降级受审。

梁毅没料到姜瑜会问这一茬,顿了一下,轻笑道:“没事?的。”

没事?才怪了,若姜瑜真的只是个?十几?岁没经历过什么事?的少女肯定会被?他这的笑容忽悠过去。但?她不是。梁毅勤勤恳恳工作,冒着生命的危险潜入敌方?阵营,她可不想他因?为自己而遭受这种?不白之冤。

姜瑜停下了脚步,对梁毅说:“你不要送我了,我也不跟着他们走,我自己能回去。”

“可是……”

梁毅还?想说什么,却被?姜瑜飞快地打断了:“没有可是,你看鬼王都怕我,真在路上遇到点什么,你该担心的是对方?的安全。而且我真见了你的战友同志们,解释起来麻烦不说,万一后面的扫尾包圆工作不顺利,搞不好?还?会把我也关起来审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跟他们碰面,你就权当没看到过我这个?人。”

姜瑜这话说得也在理,不过从?大马路上回黎市要绕很大的一个?圈,足足有好?几?十公里。就是因?为太远了,梁毅才会想着让姜瑜去坐部队来拉山谷里古董的那辆卡车,搭个?顺风车回去。

否则人生地不熟的,路上又几?乎没有车,姜瑜只能徒步走回去。一个?小姑娘走这么远不安全,容易遇到坏人不说,即便是一切都顺利,到了黎市恐怕脚底都磨起泡了。

不过吃点苦头相比起隔离审查的风险,似乎也算不得什么。梁毅权衡再三,想出了第三个?办法,他拉着姜瑜调转方?向,返回了石头村:“我带你从?防空洞和地道中回去,把你送到那天举行交易市场的防空洞,你原路返回去,还?记得路吗?”

能少走几?十里地,姜瑜当然求之不得,就是记不得也要说记得:“当然,这办法好?,能节省一倍多的路程。”

梁毅领着她去了后山,打开了手电筒,钻进了地道里,然后返身将洞口的掩护还?原。

上次因?为急着追梁毅,姜瑜对踏云山底下的隧道和防空洞都没怎么留意。这回不赶时间,她也闲心东张西望,这一观察姜瑜就发现了个?了不得的事?实。

“梁叔叔,这里的地道四通八达,也太发达了吧。”

梁毅在前面辨认方?向,边走边解释:“黎市周边都是平原,没什么天然的掩体,当年日寇打过来,黎市政府和市民都担心黎市会被?占,不少人躲到了踏云山,开垦荒地,广挖隧道,以躲避日寇战机的轰炸。政府见状,也开始组织人手,近十万人,断断续续地挖了一年,据说把半个?踏云山底下都挖空了。”

但?踏云山到底是个?穷山恶水不方?便又偏僻闭塞的地方?,等战争一结束,外地来避难的百姓纷纷返回了故土,踏云山又安静了下来。至于当时究竟建了多少个?防空洞,哪些地道,因?为战乱,资料丢失,连政府都说不清,就更别提普通百姓了。

建国?后,这些防空洞和地道彻底失去了作用,除了村子?里的小孩偶尔会溜进去玩玩捉迷藏的游戏,大人们早忘了这地方?。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些盘踞在地下的防空洞会成为犯罪分子?的天堂。

姜瑜惊叹于几?十年前那些只有铁锹和竹筐的百姓的创造力?。她看着梁毅轻车熟路地带着她穿过一个?又一个?地道,有感而发:“梁叔叔,你这阵子?没少到这下面来吧?”

“还?好?。”梁毅避重就轻地说。他没告诉姜瑜,为了摸清踏云山地下的这张网,他来石头村的这两个?月,几?乎天天晚上都会摸到后山,用脚去丈量、摸索地道里的每一寸土地,然后根据地道、防空洞里的残留物、味道、蜘蛛网等来判定哪些是周壮他们活动?的区域,猜测他们这些人每次撤离的路线。可以说,他比周壮这个?土生土长的石头村人都还?了解地下的地道。他甚至不用手电筒,闭着眼都能走出去。

姜瑜知道他内敛、不喜邀功的性格,没再继续追问,安静地跟在他的后头,继续在沉闷的地道中前行。

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上次举行交易会的那个?防空洞。

梁毅把姜瑜送了出去,指着黎市的方?向说:“直走,大约一二十里地就能回去了。路上小心,不要乱跑,等这趟任务完成,我就回家。”

姜瑜抬起手把被?夜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脑后,点了点头说:“那梁叔叔你也要小心。”

“嗯,你也是。”梁毅说着把手腕上的表撸了下来,塞给了姜瑜,“戴上。”

想了想,他又把火柴盒掏出来塞给了她:“路上留着备用。”

姜瑜被?他搞得哭笑不得,不过她只收了火柴盒,然后将表撸了下来,塞到他手里,笑道:“这个?你拿着,出任务,不知道准确的时间很不方?便。”

梁毅接过手表,塞进了口袋里,嗯了一声,抬起手按住姜瑜的肩,看着她,张了张嘴,想说的似乎很多,最后都只化为了一句关心的话:“保重,如?果害怕就在村子?找户人家,借助一晚,等天亮了再回城。”

姜瑜点点头,转身往山下走去。这个?防空洞就建在水田边上没多远,这说明附近就有村落,果然,她走了还?不到十分钟,前方?就出现了一个?幽静的小村庄。

弯弯的上弦月高悬在苍穹之上,银色的月光洒在安宁的小山村上,让小山村看起来更加静谧、安详,姜瑜翘起唇看了一眼,嘴角升起一抹柔和的弧度,但?并没有按梁毅所?说的那样,去打扰村子?里的人。

她埋头赶路,总算在天亮前赶回了梁毅家。

一推开门,小黑闻到她的气息,马上亲热地扑了过来,抱着她的腿,小鼻子?嗅啊嗅的,长长的舌头在姜瑜手上舔来舔去。

“这几?天饿坏你了吧。”姜瑜笑着推开了它,“对不起,马上就给你弄吃的。”

几?天不见,小黑不但?没饿瘦,似乎还?胖了一圈,油光水亮的。姜瑜揉了一把它的毛,关上门走进了院子?里,然后就发现,她不过才几?天不在,院子?里的菜竟然少了一大半。姜瑜挑眉,走了过去,低头看了几?眼,发现这些菜竟然是被?什么东西给吃掉了,而且吃得很整齐,只吃了左半边的那一块,右边那一块儿还?给她留着。

她还?在疑惑,小黑已经给她实力?上演了什么叫饿到了极点,狗也是会吃青草这种?诡异的事?的。

小黑跟着姜瑜跑到菜地里,低头对准地上的菜心就啃了一口,姜瑜扶额:“好?吧,是我对不起你,这就去给你煮饭。”

她煮了两大碗面,两个?鸡蛋,她一碗小黑一碗。

吃过饭,因?为心里有事?,姜瑜没睡多久,八点多就起来了,她换了身衣服,带着粮票、钱和阴阳珠出了门。

姜瑜准备去好?好?谢谢初阳道人。前天晚上多亏了初阳道人给的这颗阴阳珠,否则没任何法宝,要弄死周壮他师傅,她肯定得花不少的力?气,搞不好?还?会让那个?恶心的老头跑了。

得了人家的好?处,自然要表示谢意了。当然,姜瑜还?有个?用意,她想向初阳道人打听打听躲在踏云山上的这个?邪道究竟是什么人。那个?人不但?认出了阴阳珠,还?说出了阴阳珠的来历,应该跟初阳道人有过交集才对。

姜瑜去买了两斤肉,还?将肉摊上别人看不上的猪蹄、筒骨都买了下来,又买了两罐麦乳精,拎着去了钢铁厂。

初阳道人师兄弟因?为年纪大了,干不了钢铁厂的重活,厂里就给他们安排了守门的活。他们师兄弟以前是住在承运观,如?今承运观被?改造成了市图书馆,师兄弟无家可归,就在钢铁厂左侧的大门不远处用木头搭建了一座小房子?居住,倒是方?便他们上下班。

但?就是那地方?没什么树木遮掩,一座小木屋矗立在太阳,晒得屋子?里滚烫滚烫的。姜瑜去的时候,初阳道人在值班,洛东道人窝在闷热的小屋里睡觉。可能是因?为天太热的缘故,他干脆把门敞开了,就那么大喇喇地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

姜瑜站在外面,敲了敲门,洛东道人翻了个?身,连眼都没睁开,不耐烦地喊了一声:“谁啊?”

“洛东道人,是我,别来无恙。”姜瑜浅笑道。

听到姑娘的声音,洛东道人吓得蹭地坐了起来,抓过旁边的衣服胡乱地套在背心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姜瑜:“小友,你怎么来了?”

姜瑜笑道:“我来找初阳道人。”

“那你先坐,我去叫师兄。”洛东道人拿了张木凳递给姜瑜,匆匆跑到钢铁厂去喊人。

过了一会儿,初阳道人就跟着洛东道人回来。看到姜瑜带了那么多东西过来,初阳道人不好?意思地说:“让小友破费了。”

姜瑜站了起来,笑道:“是我应该谢谢道友才是。你这阴阳珠可帮了我的大忙。”

因?为初阳道人还?要上班,姜瑜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了正题,将昨晚所?发生的事?简单地叙述了一遍,然后问初阳道人:“道长可认识此人?”

她把昨天邪道死后留下的那面八卦镜递给了初阳道人。

初阳道人盯着八卦镜看了几?秒,眸中各种?情绪翻滚,最后都归于了静寂:“这是离山观靖文道长的法器,他怎么会沦落至此!”

乍闻旧人沦落成邪道,魂飞魄散,初阳道人的情绪明显的低落低起来,神情凄然,隐隐有兔死狐悲之感。

洛东道人见了,轻嗤道:“不奇怪,靖文那老头一向好?胜,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把离山观发扬光大,但?他最得意的大弟子?受不了屈辱,上吊自尽了,小弟子?也因?为被?批斗得疯疯癫癫的,落水而亡。靖文一向视这两个?弟子?如?亲生,遭受这么大的打击,变态也就不稀奇了。只是没想到他消失了八年,竟然是躲到了踏云山里。”

提起这些惨痛的旧事?,初阳道人叹了口气:“这也不是他违背祖师爷,踏上邪途,为非作歹的理由?。小友,他的尸骨可还?在?我们把他埋了,就当是全了这份相识一场的情分。”

姜瑜摇头:“他已经被?鬼王给吃了。这个?八卦镜你们拿去,过两年给他立个?衣冠冢吧。”

初阳道人的眼睛明显暗淡了许多,摆手道:“罢了,都魂飞魄散了,还?在乎什么肉身,不过是安咱们这些活着的人的心罢了。”

洛东道人抓起墙角的酒瓶子?,举起来喝了一口,塞给了初阳道人:“师兄,你就别替别人悲戚了,搞不好?咱们俩死了也没人给咱们收尸,落个?暴尸荒野的下场。这么多年了,你还?看不开吗?过一天算一天吧,今朝有酒今朝醉。”

见自己的话勾起了两人的愁绪,姜瑜笑了笑,安慰他们:“黑暗总会过去,黎明总会到来。你们不要灰心,相信我,这些苦难很快都会过去的。”

洛东道人撇了撇嘴:“九年前我也这么想,八年前我还?这么想,七年前我仍然抱着希望。我们这些修道之人做错了什么?不过是帮人算算卦,驱邪画符安人心,从?未做有伤天和的事?,我们怎么就成了罪大恶极的恶人了?有家不能归,有……”

“洛东,闭嘴!”初阳道人厉声叫住了他。虽然他们住的这地方?非常偏僻,但?也难保有时候会有人经过,万一被?人听了去,他们都要倒大霉。这么多年的苦头他还?没吃够吗?一点都不长记性。

洛东道人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抓过初阳道人手里的酒,又闷了一口,似乎这个?时候只有酒才能让他暂时忘记这九年来所?受到屈辱和心中的不忿。

姜瑜看到这一幕,没再劝慰他们,就如?洛东道人所?说,每个?含冤受辱的人都曾抱着希望,相信祖国?会给他们一个?公道,只是日复一日,他们等得太久了,有的人已经等不及归了西,余下的人难免会心灰意冷。但?没关系,公道和正义迟早会来的。

“初阳道长,靖文道人曾跟哪些人交往比较比较频繁?”姜瑜岔开了话题,问了一个?自己更关心的事?。

初阳道人想了想:“他以前跟元一派的孟天师关系很好?,不过孟天师在九年前就病逝了。八年前,靖文的小弟子?落水身亡后,他就彻底从?黎市消失了,此后道门中人再也没见过他的踪迹。所?以你要问我谁跟他好?,我还?真答不上来。咱们这些老家伙现在都是罪人,多说两句就是拉帮结派,平日里在路上撞见了都当做不认识。就是再好?的关系,这么多年不怎么来往,也淡了。”

看来从?初阳道人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了。

姜瑜站起来笑道:“谢谢道长替我解惑。今天打扰道长了。”

见她起身要走,初阳道人忙叫住了她,讪讪地说:“小友,平心静气符可还?有,再卖一张给我这个?师弟吧,你看他火气多旺。”

天气这么热,火气不旺才怪了。姜瑜笑着说:“行,不过我的黄表纸用光了,恐怕还?要劳烦道长带我去买一点。”

“这个?没问题,洛东,你带小友去驼背那里拿一些。”初阳道人非常干脆的答应了。

洛东道人关上了门,拿了一把破了边的蒲扇,扇着风,领着姜瑜穿过了好?几?条小巷子?,到了一座非常破旧的瓦房前,敲响门。

门开了,一个?驼着背,身材很矮小的男人拉开了门,声音粗得像磨砂纸刮过玻璃窗一样:“有事??”

“老驼,给我一叠黄表纸。”洛东道长开门见山地说。

“等着。”驼背男人进了屋,过了约莫两分钟,他又出来了,将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塞给了洛东道人,然后连再见都没说就啪地一声关上了门。真的很有个?性。

洛东道长把黄表纸递给姜瑜:“收好?,你下次若还?要黄表纸就到这儿来找老驼,咱们黎市现在还?在捣鼓这玩意的老家伙就只剩他一个?了。你别看他脾气不好?,长得凶,但?无论?是谁求上门,能帮的他都会帮。”

“好?的,谢谢你,也替我谢谢你师兄。”姜瑜笑着对洛东道长说,“等我的平心静气符准备好?了,回头给你们送过去。”

“那敢情好?,多谢小友,我回去了。”走出小巷的时候,洛东道长挥了挥手,跟姜瑜道别。

姜瑜点头笑了笑,正欲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返回梁毅家。但?刚转过身,一辆绿色的大卡车忽然急匆匆地开了过来,擦过她的身边,差点把她刮倒。

“你没事?吧。”听到背后的动?静洛东道人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就瞧见这惊险的一幕,他连忙跑回来,扶起了姜瑜。

姜瑜摇头:“没事?。”

她抬起头看着那辆在医院门口急刹车,轮胎磨蹭着地面发出刺耳响声的卡车。

卡车停下,几?个?军装上都沾满了血的男人急急忙忙地从?上面跳了下来,为首那个?竟然是小潘,他扯着嗓子?朝医院里焦急地大喊:“医生,护士,把担架弄来,快点……”

洛东道人见姜瑜的神色不对,担忧地问:“小友,有你认识的人?”

姜瑜点头:“我过去看看。”

她迅速过了马路,刚走到医院门口就看见几?个?战士匆匆把三个?昏迷不醒的战士从?卡车上抬下来,放到担架上,抬进了医院。

可能是太着急了,小潘没留意到姜瑜,拔腿护着担架小跑着跟进了医院里。

姜瑜站在白花花的阳光下,浑身发冷,寒意从?骨子?里冒了出来。靖文道长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会出差错,莫非还?有玄门中人参与了此事?,昨晚她走后,梁毅他们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他没事?吧?

等人都走光了,洛东道人走过来,站在姜瑜背后轻声问道:“小友,你没事?吧?”

姜瑜摇头,扫了四周一眼,见没人,遂即问洛东道长:“刚才他们的伤口你看见了吗?”

洛东道人目光闪了闪,犹豫了几?秒,轻轻点头,压低了声音实话实说:“尸毒,他们的伤口感染了尸毒!哎,已经几?十年不曾听说过这种?玩意儿了。”

果然不是她的错觉。姜瑜把黄表纸藏了起来,转身踏进了医院:“我去看看!”

洛东道人的目光闪了闪,脑子?里浮现出当年跟着师兄一起学艺时,师傅教导他们的话。他们学了这个?就要除魔卫道,断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小友等等,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洛东道人拔腿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