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25

收完谷子,田里的活轻松了很多,下工的时间也早了一些。

周老三拿着锄头回来时,天还没黑。他把锄头放下后,坐在院子里,吹着风,卷了土烟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冯三娘在厨房里忙活,她?先烧了一壶水,给周老三泡了杯茶,放到他手边,然后往卧室里去盛米做饭。

推开?门,冯三娘就吓得尖叫了一声。

“吼什么吼?”周老三眯着眼,喝了口茶,不高兴地说。

冯三娘都?急得哭了出来:“老三,你快过?来,咱们家遭贼了……”

闻言,周老三马上站了起来,几?步跨到门口,往里一看,两口子的房间被翻得乱糟糟的,衣服丢了一地,两口木箱子也被掀开?了,里面翻得乱糟糟的。

他的钱,周老三脸色大变,跑过?去,一头扎进箱子里,好一阵摸索,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他又把地上的衣服捡了起来,一件一件翻了个?遍,还是没有。

周老三不死心地又找了一遍,把整个?房间都?翻了一圈,结果?还是没找到钱,他急得双眼暴凸,手背上青筋暴跳。

见状,冯三娘就知道钱是丢了,抹了抹泪,走过?去问道:“丢了多少?钱?咱们找翔叔吧?这大白天的,贼人这么猖狂,左邻右舍说不定有人看到呢?”

“让开?!”周老三一把将冯三娘推开?,然后大步出了房间,穿过?堂屋,啪啪啪地用力敲打着周建英的房门。

周建英看了半下午的书,脑子都?看懵了,昏昏沉沉的,她?熬不住,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刚睡着一会儿就被敲门声给惊醒了,周建英的心情?很不好,下了床,趿着鞋子打着哈欠,走过?来拉开?了门:“爸,是你啊,有事吗?”

周老三张口就问:“钱呢?我的钱是不是你拿了?”

前两天这孩子还私底下问他要钱,说要去市里买什么辅导书,被他拒绝了,保不齐这孩子就动了歪念头。

也不怪周老三怀疑周建英,因为周建英一整个?下午都?在家里,她?的房间跟周老三两口子的房间就隔了一个?堂屋,真有贼人进了屋翻箱倒柜,这么大的动静,没道理,她?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

周建英脑子还有发晕,听到周老三的质问,很不高兴:“什么钱啊?我又没拿过?你的钱!”

她?这话并不能说服周老三,女儿这段时间以来多手高眼低他比谁都?清楚。拉下脸,周老三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放在屋子里的钱,你要是拿了就赶紧给我拿出来。这些钱可是我们家所有的家当?,粮食不够吃的时候,还等着它们救命呢!”

冯三娘也走了过?来,抹了一把泪附和道:“建英啊,今年秋收就我跟你爸上工,分的粮肯定不够吃,你要是拿了钱就赶紧拿出来吧。不然咱们一家来年铁定饿肚子。”

连冯三娘也敢把屎盆子往她?脑袋上扣!周建英火了,起床气加上最近学?习不顺,又被人冤枉,她?火大得很,指着冯三娘的鼻子就开?骂:“你什么东西?别说我没拿我爸的钱,就是我拿了又怎么样??这是我爸的,我不能用,难道给你带来的那个?拖油瓶用?”

啪!

气急的周老三一巴掌扇了过?去,打得周建英眼冒金光,她?好半晌才反应来,捏着鼻子一哭,恨恨地说:“好,好,果?然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这么不待见我,那我走,我再也不回来了!”

“走可以,先把钱交出来。”周老三抓住了周建英的胳膊,怕她?把钱带出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四十多块啊,可以买好几?百斤大米了。

周建英捂住鼻子抽噎:“我都?说了我没拿过?,你为什么老怀疑是我拿的?你还当?我是女儿吗?”

周老三恍惚的脑子忽地一清,是啊,他为什么会一门心思地认定是女儿拿的呢?

没错,目前来看,周建英确实有嫌疑,但?这是他唯一的女儿,真背上这个?名声在村里还怎么做人?他到底在做什么?周老三觉得自己魔怔了。

他甩了甩头,看着周建英脸上的那个?巴掌印,有些心虚,放软语气说:“我和三娘的屋被人翻了个?底朝天,家里的钱全被人拿走了。而你,这一下午都?在家,你就没听到什么动静?”

“多少?钱?”周建英听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急了,顾不得生周老三的气,紧张地问道。

周老三伸出四根指头:“四十多块,全没了!”

最近破太?多财了,先是在城里取的那三十块连同他身上的几?块钱不翼而飞了,然后在庄师伯那里又花三十块,今天一下子又去了四十几?块。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家就没了上百块啊,村里除了村长家,其他的,无论?哪家那户忙忙碌碌一整年,还攒不下一百块。

想?到这里,周老三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四十多块对后世?见过?各种奢靡场面的周建英来说,这个?数字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她?更在意的是:“爸,咱们家就这么点钱吗?”

“田里刨食,连肚子都?填不饱,还有养你们三个?,一年忙到尾,能不欠债就不错了,你还嫌少??那你给我多拿点来啊!”周老三不爽地瞪了周建英一眼。这孩子的心也不知怎么地,越养越大,四十多块都?不放在眼里。

听周老三这一说,周建英才想?起,这是家家户户都?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的七十年代,四十多块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会不会是姜瑜拿的?你们走了之后,她?还在家。”周建英想?也不想?就把这个?事栽到了姜瑜身上。

冯三娘一听,赶紧摇头:“不会的,小?瑜胆子小?,哪敢偷钱啊!咱们还是快快问问左邻右舍吧,说不定有生人路过?。”

她?话音刚落,姜瑜就拿着墨水慢慢悠悠地回来了。

听见自己的名字,姜瑜讶异地抬起头,看着他们三个?:“你们在说我?有事吗?”

冯三娘在围裙上搓了搓手,问道:“小?瑜,你进没进过?我和你周叔的屋?”

来了,姜瑜心里敞亮,面上却一片无辜:“我从不进你们的屋啊,怎么啦?吃过?午饭,我本来想?备课的,发现墨水用完了,向建英姐借,她?打开?门说她?的墨水也用光了,然后我就自己去供销社赊了一瓶,等下个?月发了工资再去把钱还上。我出门的时候还撞上了周五婶,那时候她?家四娃子还在吃饭,对吧,建英姐?”

姜瑜把村子里的人证都?拉了出来,周建英不好再往她?身上泼脏水,哼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闻言,周老三狠狠瞪了周建英一眼。都?这丫头,非要跟姜瑜较劲,明明有墨水,却不肯借给姜瑜用一下,害得这孩子老大远地跑去买墨水。不然,多了姜瑜在家看着,兴许贼人还摸进来就被发现了。

周建英很无辜,她?做什么了?她?爸又瞪她?,要不是上辈子知道她?爸是怎么对姜瑜的,她?还真以为自己是捡来的,姜瑜才是亲生的。

冯三娘见说了半天都?没找到钱,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对周老三说:“咱还是去问问村里人吧,兴许能有线索。”

“当?然要问,我去找翔叔来,咱们村很少?有生人来,这钱说不定就是村里哪个?黑心地翻进来摸走了的。”周老三恨恨地说。

他的怀疑很有道理,因为这个?年代,人口的流动性非常小?,除非走亲戚,不然一年到头村里很难得看到个?眼生的人。偷鸡摸狗的事,更多的是熟人作案,毕竟外来人员连地盘都?没踩熟,怎么会知道谁家的鸡关?在哪里,谁家有钱谁家穷,谁家什么时候有人,得了手后从哪儿走更方便跑路。

他一走,家里三个?女的就成了一盘散沙。

周建英挨了一巴掌,记恨上了冯三娘,阴沉地剜了她?一记,啪地一声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丢了四十多块钱,她?固然觉得可惜,但?远远没有周老三那么心痛。

冯三娘也没了做饭的心思,蹲在院子里唉声叹气。

姜瑜老神在在地回了屋,把钢笔从箱子里摸了出来,打了盆清水洗了一遍,然后吸上墨水,在旧书上划了一下。这笔是真不行了,老走水,等发了工资就去买支新的。

冯三娘被她?的镇定所感染,下意识地走到她?旁边蹲下,唉声叹气:“家里的钱都?被偷走了,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说得好像不偷走她?就花了多少?一样?,姜瑜拧好墨水瓶盖,淡淡地说:“去年怎么过?,前年怎么过?,今年,来年还照旧这么过?!”

冯三娘被她?这绕口令一样?的话给绕晕了,默念了两遍,好像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往年,家里也没花钱买过?粮食。不对,往年姜瑜也上工的,农忙时节,学?校都?会放假,她?那时候回家干活挣工分,但?吃却在学?校里,学?校每个?月会补贴八斤大米,所以倒是节约下了一份口粮。

今年姜瑜虽然去了学?校上课,每个?月也会分十几?斤粮食,可她?每天两顿都?在家里吃,这点粮只够她?自己的。

冯三娘的思绪飘得有点远,直到周老三带着翔叔和李会计几?个?过?来,她?才回过?神,赶紧站了起来,拿出几?个?大瓷碗,倒上水,招呼大家。

沈天翔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们是来说钱丢了的事。我刚才已经问过?了,今天村子里大家都?没看到过?生人。”

周老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咬牙切齿地说:“哪个?杀千刀的,把我们家的救命钱都?给偷了。”

沈天翔没接这话,沉着脸说:“四十多块钱不是小?数目,老三,我建议你去县里报案,我不许咱们荷花村有这种偷奸犯科之辈。”

“啊?报案?”周老三有点踌躇。现在的老百姓,对公安局有种天然的畏惧感,总觉得去那地方不好。更何况,周老三屁股不干净,跳大神搞迷信,偷拿了梁毅寄回来的钱,这一桩桩,真捅出去了,他怕自己会被抓去吃牢饭。

“还是不要了吧,都?是乡里乡亲的,几?十年的邻居了,闹到公安局去,多不好,不管是谁拿的,要是能把钱还回来,这事……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周老三搓着手,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他这样?骗别人还行,但?哪骗得过?老辣的沈天翔。沈天翔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笔钱的来路恐怕不大正。不过?村子里大家都?在地里刨食,周老三也没有频繁去县城,应该没参与到投机倒把的事情?中。沈天翔估摸着周老三的钱是在这十里八乡跳大神搞迷信得来的,所以怕被公安拆穿。

“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沈天翔没好气地看了周老三一眼,非常坚持,“一只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周老三这已经不仅仅只是你们家的事了,这是全村的事。我们荷花村绝不允许有这种犯罪分子的存在,一定要将这种人绳之以法!二刚,你跑得快,去公社借一辆自行车,去县里报案!”

“啊?”周老三完全没想?到沈天翔会这么较真,完全不考虑他这个?苦主的意见,就直接去公安局报案了,惊愕过?后,他上前抓住了牛高马大的沈二刚,“等一下,翔叔,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我,我不找钱了还行不行?”

听说公安都?长了一双火眼金睛,万一他们来了之后,查出他每个?月去县里取钱的事,那损失的就不是四十几?块了,那是好多倍的四十几?块。

丢了这笔钱,周老三虽然心痛,可想?着现在都?九月初了,很快汇款就来了,他心里稍微得到了安慰。他想?得很美,完全不知道,他的财源已经彻底断了。

他一意坚持,村干部和闻讯过?来看热闹的村民虽然觉得很奇怪,但?能不惊动公安也是一件好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反正不是自己家丢钱。

于是以王二麻子为首的村民就劝沈天翔:“翔叔,算了吧,老三说得也有道理,都?是乡里乡亲的,谁还没个?想?茬的时候,给大家一次改正的机会吧!”

可沈天翔是个?刚直不阿的人,他哪允许这种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都?不管。

“不报案也可以,那得搜,村里家家户户都?要搜,每个?人都?要搜,搜个?遍,找不到,还是要报案。”铿锵有力地说完这一句,沈天翔回头看向周老三,“老三,你总共丢了多少?钱,这些钱上面有没有记号?”

周老三想?了一下,不大确定地说:“总共是48块多,有两张十块,四张五块的,还有两块和一块的,其中有一张五块的上面被我吸烟的时候不小?心烤了一些,正面的人像上有印子。”

这倒是个?标记。沈天翔颔首:“好,在场的每个?人都?不许离开?。现在先把所有人的身都?搜一遍,然后从你家开?始搜起,老三你没意见吧?”

家里周老三都?找了个?遍,于是非常配合地说:“我没意见,翔叔,你说怎么搜就怎么搜。”

在场的人男女分开?,各自待在屋子里,由沈天翔和林春花分别监督,搜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然后开?始搜屋子,沈天翔安排了沈二刚几?个?年轻男丁去搜周老三的房间,还有周家的厨房、柴堆、屋前屋后,林春花带了两个?妇女搜周建英和姜瑜的房间。

几?乎把周家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什么都?没找到,于是大家准备去下一家,刚准备出门就瞧见周建设一脸喜色地回来了。

周建设年轻力壮,恢复得快,他胳膊上的伤早好了,不过?为了躲避上工这事,他一出门又把胳膊用泛黄的绷带吊了起来。瞅见大伙儿都?在他家,他惊讶地挑了挑眉:“翔叔,你们怎么来了?”

“你们家丢东西了。”沈天翔淡淡地说。

他倒是没怀疑周建设,因为听周建英说,周建设吃过?饭就出门了,一直没回来。

周建设一脸惊讶:“啊?丢什么了?”

周老三急着去找偷钱的人,没功夫跟他解释,摆了摆手:“你先在家歇着,待会儿回来再说!”

说完,拥着沈天翔往外走去。

周建设赶紧侧开?身给他们让路,等大家都?快踏出周家时,周建设忽地感觉什么东西砸到腿上,疼得他“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人跟着摔在了地上。然后,一叠花花绿绿的钱顺势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掉了出来。

沈二刚三步并两步跑了过?去,弯腰,一把将钱捡了起来,翻了翻,从里抽出一张被烟熏出黄印子的五元钱,举了起来,大声嚷道:“大伯,找到了!”

捉贼捉到亲生儿,周老三彻底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