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袜,暖贴……
越舒把被子往上拽了拽,脑袋里乱糟糟的。
他想起他爸在世的时候,也喜欢穿五指袜,嘴里还振振有词,说什么五指袜促进血液循环,防脚臭,还预防灰指甲,属养生良品。
那暖贴呢?
防肾虚?
越舒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他爸,还有叶景铄,俩人一起穿着五指袜躺在沙发上,旁边放着热气腾腾的洗脚盆。
俩人相视一笑,乐得前仰后合,直拍大腿。
越舒惊醒,脑门全是汗。
一探头,发现已经早晨了。
越舒抹了把汗,刚才的梦仍心有余悸,清清楚楚的。
他下意识往叶景铄的床上看,发现被子已经整整齐齐叠好了,跟豆腐块儿似的。
门被轻轻打开,走进来一人,肩上搭着毛巾,一身清爽的运动服,手里拎着数不清的食品袋儿。
越舒探出头,发现是叶景铄。
叶景铄突然抬头,与他视线交到一处。
“咳咳……”越舒突然咳嗽起来,也不知道被吓得还是怎么,心砰砰直跳。
叶景铄把手里东西放越舒桌上,一手把着床栏,突然探出头:“着凉了?”
越舒摇摇头,口水呛进嗓子眼儿了,眼圈慢慢红了。
叶景铄没爬扶梯,双手把着床杆,腰一弓绷紧背,一跃就上来了。
越舒视线一黑,发现叶景铄上了他的床。
“!!”越舒都惊了,“你怎么上来了!”
叶景铄攥住他的手,放在一边,“别闹,看你感没感冒。”
“我没事儿……你、你下去。”越舒蹭到叶景铄下颌的汗珠,冰凉的,手心却滚烫一片,给越舒激得直躲:“你身上有汗!”
“怕什么。”叶景铄难得一笑:“这是男人的味道。”
“……”这话放在别人身上不奇怪,可越舒想起他那件小裙子和后宫的化妆品,也太违和了。
越舒看他鼻尖上的汗珠,忍不住问:“你干嘛去了?”
“晨跑。”叶景铄不知从哪儿拿出张纸巾,递给他:“要醒鼻子吗?”
越舒摇摇头,“兄弟你先把汗擦擦。”
“喉咙疼吗?”
“……不疼。”越舒眉毛微微抬起,叶景铄这是给他正经八百地检查呢?
天才蒙蒙亮,越舒问:“你几点起的?”
“五点半。”叶景铄看他真没事儿,才坐起身,踩着扶梯下床。
越舒一看表,六点过十分。
他立马清醒了,翻身爬下床,昨天通知说了,今天六点半操场集合,一个不许少。
里铺的陈浩然也哼哼唧唧地醒了,拉着长音问几点了。
越舒脱了上衣,随口答:“七点。”
“七……七点?!”陈浩然腾得一下坐起身,直接从床上一跃而下,“他们都集合了?”
叶景铄抽了根油条,把陈浩然嘴堵上了,陈浩然呜呜嚼了两下,还热乎的,他边吃边含糊不清道:“哎呦老叶,你下楼买的?”
越舒才发现自己桌上也放着两个袋儿,打开一看,一盒是小笼包,另一袋装着小米粥,底下夹着一小袋白糖。
……都是他最喜欢吃的。
越舒有点感动,别看叶景铄癖好有点特殊,人倒是还不错,细节上非常贴心。
清晨的阳光很足,但不算毒辣,他们仨吃现成早餐没用上五分钟,下楼去操场时正好跟上大批迷彩服队伍。
教官第一天没名单,只数了人数,给他们逐次按大小个儿重新排了队伍。
训练开始一般只练最基础的站军姿和按口号走步,越舒左边站了个胖子,脸上有点黑,肉乎乎的沾着汗,上身挤着他,占了他三分之一的站位。
太阳越来越毒,洒在身上都要冒蒸汽了似的,挨着胖子小臂的地方被汗水浸湿,黏着皮肤。
越舒实在受不住,往右边靠了靠。
他一直没往右边看,右边的男生好像比他高出一些,身板很直,皮肤很白,像干净的翩翩小公子。
昨晚上自习整个系基本都上台自我介绍了一遍,学医的男生不多,比例刚占四分之一,所以不难记住,可越舒却不记得有这人。
越舒没忍住又多瞄了一眼,发现这男生竟长得很漂亮,面目皎洁,五官精致,透露着一股中性阴柔的清冷气质。
越舒微眯起眼,不知为什么,他竟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看什么。”
越舒一怔,才发现是这人在跟他说话。
他大窘,迅速收回视线,咳了一声道:“没什么……”
那边停顿了几秒,又说:“你这么贴着我,不难受吗?”
越舒视线往下,发现他俩确实挺近,手臂几乎毫无缝隙,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下,越舒后背都要烧着了,说:“你往右点儿就好了。”
那人往右边看了一眼,似乎权衡比较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动:“算了。”
教官绕了一圈,脚步停在他们身后,俩人挺直身板,再就没说过话。
*
课间休息。
越舒坐在树荫下,他脱了外套,被晒得汗流浃背,半截袖都被汗水浸透了。
远处的小卖铺超市人满为患,里里外外全是迷彩服,越舒虽然口渴,但实在不想顶着酷热的太阳排队,就只好羡慕地看着。
树荫下的男生三五成群,越舒坐在角落,视线落在被包围而坐的叶景铄,周围有男有女,好像很受欢迎的样子。
越舒没摘帽子,心想也是,以貌取人是人的第一本能嘛。
如果那些人知道叶景铄其实喜欢穿女装,还爱好化妆,得是什么反应呢?
他转念一想,从开学到现在,也只有自己知道叶景铄的事,连最近的陈浩然都毫不知情。
这种事为什么每次偏偏只有他能撞见?
思绪正飘远的时候,越舒突然听到有女生叫他,声音斯斯文文的,“同学,你渴了吧?我给你带了瓶水……”
越舒缓过神,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两个女孩,脸颊有点红,伸手递来一瓶水。
“…谢谢你。”越舒立刻站起身,感激地接过来,他嘴唇干涩得厉害,正口渴得要命。
“你是越舒吧?”俩女孩顺势坐在旁边,没打算走的样子,笑道:“你帽子戴得低,我们刚开始还没敢认呢。”
越舒喝了口水,点点头,都没问为什么,肯定又是因为群里发了他的照片。
“你看校园论坛的置顶了吗?”女生满眼兴奋地拿出手机给他看,“你们寝室上热门了,四个人都好帅啊。”
越舒一怔,仔细一看,标题是“18级希望之光,瞩目优质男寝407。”标题已经被设为红字,在清一色的黑体字里尤其扎眼。
帖子已经盖了几百层,楼主激情解说,还给配了高清图。
越舒震惊地往下翻了翻,发现自己首当其冲被推上了第一层,下面跟贴数量过百。
他手指下滑,忍不住翻到叶景铄的楼层,发现楼主并没配图,而是备注“最新图源请跳至168楼,军训高清照。”
数百回复没有一个提到女装的茬。
越舒忍不住问:“还有一个叫苏杭的,他不是没来报道,怎么会有照片?”
旁边休息的男生身形一顿,侧头看过来。
女生笑了,不易察觉地靠过来,跟越舒肩靠肩,伸手帮他翻到相应层,“喏,就是这个,楼主估计是学长学姐之类的,连新生信息表都找出来了,这张是证件照。”
越舒看着那张证件照,话到嘴边了,就是叫不出名,却觉得眼熟的很。
“越舒,我们今晚有个聚餐。”女孩挽上越舒的胳膊,笑道:“都是咱们系的,就是吃顿饭唱会歌,挺有意思的,你要来吗?”
女孩身上的香水味飘到越舒的鼻子里,越舒一抬眼,发现女孩脸颊都快跟他贴上了,他吓了一跳,哪遇过这阵势,下意识往旁边躲,“不、不用了,我今晚有点事,下次吧,等…等有机会的。”
突然,越舒感觉左臂被拉了一下,他整个人站起来了。
他一抬眼,发现竟然是叶景铄。
叶景铄表情有些不寻常,脸色铁青,拉着他的力道不容置喙般,越舒从没见过这人有过类似这种溢于言表的情绪,一句话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扯走了。
女生也看懵了,手还悬在半空中,连忙伸出尔康手,喊道:“诶!至少微信加一下好友……”
越舒回头瞅了一眼,目光落在地上他只来得及喝了一口的水,无比心疼:“水……等会儿,我水落那儿了!”
叶景铄不知从哪儿拿出杯水壶,递给他说:“喝我的。”
越舒接过水壶,一时诧异得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摁开盖儿,里边飘出一股茶叶的清香。
“……”他有些时候真怀疑叶景铄是何方妖魔鬼怪。
他感觉自己真的渴了,要不也不会这么下意识仰头喝了一口。
入口的液体甘甘甜甜,口感类似花茶,既不浓郁、也不至于清淡无味,不知道是用什么泡的。
好像……没那么难喝。
越舒又喝了几口,见叶景铄在看他,有点拉不下面子了,拧好盖儿递了回去。
叶景铄面色仍然不对劲儿。
越舒有些警惕地看着,忍不住道:“你看我干什么。”
叶景铄的语气像被浇了一盆冰水:“才刚开学两天,你就急着想找女朋友了?”
他一想起刚才那女生紧挽着越舒的肩膀,两人贴近着聊天的画面,就觉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猛烈翻搅,鼓动着心跳,挑拨着他殷殷膨动的血管。
一直以来的隐忍像瞬间湮灭,轻易得可怕,仅是一瞬间,他再也没法保持理智。
越舒被他有些幽怨又僵硬的问句弄愣了,这说的……好像他是只想着女人的大色狼似的。
越舒心里这个憋屈,辩驳说:“是她们给我买水,又问我聚餐的事,怎么成我主动了?”
叶景铄神色稍缓,愣道:“真的?”
“你还说我……”他想起叶景铄被众星捧月的那个样,忍不住说:“你自己不也是…被她们围着说话,享受得要命。”
叶景铄眼里却一亮:“你刚才一直在看我?”
“没有!”越舒拨浪鼓似的摇头,“我偶然看着的,就随便一瞟。”
叶景铄自动把这话屏蔽,又问:“你怪我没去找你?”
越舒一愣神,叶景铄是什么脑回路,怎么又理解成这个意思了?
“集合!——”
远处主席台广播话筒传来哨声。
“你拿着喝吧。”叶景铄把水壶递给他,“我不渴。”
越舒手里沉甸甸地拿着水壶,眼看着叶景铄快速走远,归了队伍。
*
午间十一点,正是日头最足的时候。
教官组织练齐步走,因为效果不佳,又一排接着一排单独练习。
越舒这排头一个走完,站在另一端等着。
没有教官和辅导员看着,他们稍微调整成舒服的站姿,和各自旁边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时传来低低的笑声。
越舒热得眯起眼睛,眼看着不远处站得挺直的叶景铄,正专注地听教官说话。
“你叫越舒?”
越舒一愣神,发现是旁边的人跟他说话。
越舒点点头,热得没力气回答,脑袋里只想喝几口花茶润润火气。
“给你送水壶的那位。”那人话变多了,好像饶有兴趣似的,“是你男朋友?”
越舒差点没咳出来:“什么……当然不是,我是直的!”
“你激动什么。”那人怕越舒喷着自己,似乎有点嫌弃似的躲了躲,又说:“不是男朋友……那你盯着人家干嘛。”
越舒转头,惊楞地瞪他:“我没盯着他!……等等,你偷看我干什么?”
“谁偷看了。”男生看了他一眼,“我是正大光明地看。”
“……”
“你没盯着他也行。”那人面净如玉,一举一动仿佛都透露着清冷,和骨子里散发出的冷傲,他想了想,突然冲越舒勾了勾手指,突然说:“那你说说,叶景铄和苏杭谁更帅?”
越舒被猝不及防问住了。
要是单凭两张照片,俩人都好看,但走的完全是两种风格,叶景铄眉峰英挺,五官深邃,鼻峰如刀刻,虽然是少年的长相,可举止投足都透露着一股老成。
而光看苏杭的那张证件照,唇红齿白,更有少年感,更像属于那种桃花运很旺的招蜂引蝶的长相。
然后越舒就想起来叶景铄那晚浓翘的睫毛和粉嫩的大红唇。
“这问题不难吧。”那人撇撇嘴,“你用的着想那么半天?”
“苏杭。”越舒喉结动了动,“当然是苏杭。”
那人多看了他两眼,似乎满意地翘了翘嘴角,“你还蛮有眼光的。”
中午午休。
食堂人太多,越舒和叶景铄一人打包了一份紫菜蛋花汤,往宿舍的方向走。
陈浩然换凳子去了,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人结伴同行,越舒张张嘴,也不知道说点什么话题好,尴尬得同手同脚。
这种情况进屋才得以解脱,越舒坐回自己椅子上,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酒足饭饱后,越舒捧着剩下的汤饭,刚要出去倒,迎面进来一人,跟他撞了个满怀。
汤水哗得一下,撒得那人满袖子都是,顺着手腕淌下来。
越舒连忙道歉,一抬头,发现竟然是军训挨着他右边那位男生。
越舒一愣:“……你怎么来了??”
来人神色僵硬,被弄脏的胳膊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悬在半空,只问:“这是吃过的汤?”
越舒点点头:“是啊。”
那人面如土色:“你端着要干什么?”
越舒说:“倒掉啊。”
那人闭了下眼睛,要背过气了似的。
“你来这儿干什么?”越舒没懂,“有事吗?”
“因为我住在这儿。”汤汁顺着他的指尖滴下去,越舒甚至怀疑他头顶都要气冒烟了,“我就叫苏杭。”
……
越舒走到阳台,去拿拖布杆。
叶景铄抬眼看着他,问:“苏杭走了?”
越舒点点头,有些挫败:“他好像去水房了。”
叶景铄神情迥异,问:“撒了他一身?”
越舒摇摇头,又点头:“也不算一身,但一条袖子都湿了。”
叶景铄垂下眸,手里翻了翻报纸,说:“干得漂亮。”
“????”越舒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杭回来时,看见越舒拿着淋湿的拖布,正弯腰收拾残局,劲瘦的腰肢被束带勒紧,连接着腿部的线条禁欲流畅。
苏杭袖子还湿着,腾腾的火气却降了不少。
越舒抬眼看见他,停了动作,多少有点愧疚,“下午还有训练,你先穿我的?”
苏杭露出嫌弃的表情,说:“不用了。”
越舒有点尴尬,只得继续拖地。
苏杭闲着无聊,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越舒瞳孔一缩,伸手道:“等等!那个椅子是……”
说晚一步,苏杭坐下的一瞬间,椅子发出一声诡异的颤动,连人带椅瞬间齐刷刷地倒下来,不偏不倚,跌在地上没来得及拖走的紫菜汤里。
越舒坚强地说完剩下两个字:“……坏的。”
苏杭看着自己满手的蛋花,和身上数不尽的紫菜汤汁,差点没背过气去。
门外传来一阵声响,陈浩然满面容光地扛着椅子进来,粗壮地喊:“新椅子来咯!新生是不是还没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