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启申脸上尽是尴尬。
被自己在意的美人戳穿了心思,哪个男人会不尴尬。
直到河岸边几只麻雀欢快地乱叫了几声,他脸上的表情才稍有缓和。
他抿着嘴,慢慢移动目光,打量起面前的少女。
明眸善睐,处处透出灵气,面上颇有几分画中西子的美姿,却是毫无病态,一身的朝气。
他不由的滚了下喉,笑道:“二小姐何意?”
呀,这人脸皮可真厚。
云筝不耐地吐了下舌头。
什么意思你会不清楚,你都把暗卫叫下来了,还当别人瞎呢?
不就是想杀人灭口嘛。
看他被拆穿也毫无心虚之态,云筝懒得再跟他掰扯,直问道:“你们输了,该履行诺言了吧。”
还惯是个伶牙俐齿的。
秦启申依旧笑:“什么诺言,二小姐不妨细说。”
他说着,朝前方招招手,对着那一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道:“各位见证一下,我方才可有说过任何承诺?”
同个奴才打赌,哪需要讲什么信誉,反倒是,若他真道歉了,那才是彻底丢了上层人的脸面。
到时候才会人人都看不起他。
让他道歉,怎么可能。
云筝都要被他不要脸的样子惊呆了。
白纸黑字写着呢,还能赖账了不成?
她一把夺过张伯手里的那张信纸,怒道:“记不得了,都写这里了呢,不妨请马……秦公子好生回忆回忆。”
她嗔怒起来,脸颊都红红的,像夏日里刚刚出苞的蔷薇花。
秦启申看得好一阵心痒,生生干笑几了声,仿佛听到了个有趣的乐子。
“张伯是吧?”他转身看着老人家,指着那张纸问道:“这是你写的,写的何事,竟和我有关?”
这话说的,好像真同他没半点关系一样。
张伯好歹是见过世面的老先生,这番话听得心知肚明,只道:“秦公子见谅,老朽不才,写了段话本逗乐,还请秦公子莫怪。”
“无妨无妨,”秦启申扭头望去,少女阖了下眼皮,像是不可置信般轻轻张嘴,这副模样,别提多令人心动了。
至于那个奴才嘛,秦启申心道,定不会让他活过今晚了。
一个奴才,主子同你玩,是想寻个乐子。
不想玩时,自然便不配活着了。
“小姐可听清楚了,这是张伯写的话本子,可与我,与我们,都毫无干系呢。”
好一个话本子,可真说到了实处。
行吧。
云筝这会都懒得鄙视他了,现在欠的帐,将来可都是要还的。
且看日后高高在的君主,会如何回报你今日之屈辱吧。
“我晓得了。”云筝一字一句的,弯着眼看着他。
秦启申心脏砰砰直跳,看得心尖开花,又听那个清冽的声音笑道:“张伯写的话本子,该不会是叫,炮灰是怎么炼成的吧?”
活在话本里的炮灰,不就是你马脸男吗?
云筝哼笑一声,倒也没先前那么气愤了。
她确实可以据理力争,但以殷白岐现在的身份,她争得越多,少年受到的伤害反而越大。
这些公子非富即贵,得罪了他们,殷白岐在云府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了。
云筝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他,但她从心底希望,少年的麻烦会少一些。
少一些,他今后或许就不会是那个高高在上,却只身陷入深渊的帝王了。
正想着,突听门口有人大喊一声,“祝少卿来了,快快,准备好。”
院子里顿时响起忙忙乱乱的脚步声。
一群贵女都欢喜起来,忙着整理自己衣裙,有几个拿出刚绣好的荷包,脸颊粉嘟嘟的,眼里都冒着欣喜。
她们今天可不就是为了来瞧祝少卿的嘛。
祝铭刚进了院门,就见张伯迎上前来,老人眼里似有深意,只道了一声:“东家辛苦了。”
东家生得一双好看的丹眼,被几个贵家千金眼巴巴看着,也只是微微一笑,态度很是儒雅。
“今天可好生热闹。”
他扫了院内一圈,目光定在树下那道身影上,眼眸亮了几分:“二妹妹怎么来了,可是要挑什么趁手的玩意?”
云筝见他朝自己走来,方知这声二妹妹叫的竟是自己。
“呃……你是这里的东家?”
自从国公府一别后,云筝再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祝铭停下脚,他刚下朝,还穿着一身官服,很是意气风发,院里一群人的目光都定在他身上。
“祝哥哥……”
祝铭还未说话,身后一个娇小的姑娘便跑了过来。
张芯元心里含着气,看也不看旁边的云筝一眼,把那个绣了好几个日夜的荷包递到祝铭手中。
“祝哥哥,这是元儿亲手制的,哥哥可喜欢?”
张芯元把身子一挪,刚刚好挡在了云筝和祝铭之间。
气死了气死了,刚才祝铭可是直接绕过她喊了那个恶毒女人的名字,还叫什么二妹妹。
呸呸呸,多大了还叫妹妹呢,明明自己才是最小的那一个嘛。
张芯元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倒是越发乖巧起来,“祝哥哥快带上。”
祝铭嗯了一声,只答话却不伸手,脚下一偏,倒是将云筝手里那张纸给接了过来。
一时间,众人全都噤了声。
秦启申下颚有些微颤,脑中砰砰炸开几道烟花,抢先道:“祝大哥,这是张伯写的话本子,是写给我们逗乐子用的呐。”
祝铭只盯着字看,一言不发,其他人也不敢再接话。
这人身上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将一院子的人控制得稳稳当当。
和树荫下的另一道身影,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那个人身上,怎么能带着光呢。
殷白岐垂着眼,漠然的想着。
他看似轻松的下摆处,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印出几道血痕。
即便已经尽力不去看那两道影子,可他们依旧如此的光彩耀人。
“这是你们的游戏?”祝铭厉声问道。
面对主人的责问,张伯自然再不敢遮掩什么,一一如实道来。
秦启申一张脸顿时难看至极。
谁不知道,这位祝少卿是出了名的轴。不仅最是正直勇敢,还拥有皇帝给的特权。
在他的地方出了事,他会怎么办?
“道歉。”祝铭冷声道。
他顺着名单一一念道:“秦启申,甄临,顾辰……过来给人道歉。”
殷白岐的手一顿。
那群方才还高高在上的人,眼里竟不约而同就流露出惧怕的神色。
而刚才还带着怒气的女孩眼里,也蓦地生出了一点期许。
就因为这人的一句话。
他能让云筝喜,让他人惧。
少年的一双手,有些不知所措的往后移了移。
他仿佛看到了能和太阳与之比肩的东西。
那是他碰不到,摸不着,却日思夜想,想到夜不能寐的东西。
这个人不需要用虫子,也不需要用枣核,他不需要用一切见不得光的东西,却依然能让众人为他折服。
如果祝铭是光,那自己应该就是光下永远照不到的影子吧。
少年的心里,突然被刻刀划过几道裂痕,又刺又疼。
“阿九?”
因着他脸色越发奇怪,云筝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阿九,他们要给你道歉了。”
道歉?
道什么歉?
殷白岐嗤笑一声,他生来就是贱奴,这些人可没有说错。
他不过是看不惯他们高高在上的嘴脸,和那些定在云筝身上的眼睛而已。
尽管没有记忆,少年依旧能够确定,自己的人生中定然没有哪一刻能如同现在这般令人丧气。
“云筝……”
他又没有叫阿筝了。
从女人到女孩,从云筝到阿筝……
好像他越是珍视,那些东西反而就离他越远了。
殷白岐像是在自语一般,又重复了一遍:“云筝。”
这一次,声音还未落定,就被一声突然响起的尖叫打断。
秦启申按着头,猛地朝顶上一拍。
一只干瘪的黑虫掉落在他掌心。
仅仅几秒后,这位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秦家公子,突然脸色苍白,眼睛骨溜溜的转了一番后直直朝地上倒下。
云筝愣了下,朝他手心望了一眼,急道:“这小黑虫……”
她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生生卡在喉咙里。
不可以,不能在这里说,云筝立刻反应过来。
殷白岐会成为众矢之地的。
少年面色一白,已然听懂她言外之意,慌忙之下拉住她的手腕问,“你那天事被这种虫子叮的?”
他将手轻轻捧起来,又急又慌地看着,“现在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头晕?”
云筝摇头,“好像不是。”
那天的画面她记得清楚,“当时的那只小虫子,并没有从肚子里吐出刺来。”
她应该只是被黑虫脚上的倒刺划了一下手背。
“阿九,我没事。”想到这,云筝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但殷白岐的脸色并未平静半分。
和平日更是有了云泥之别。
他像是在克制什么似的,将手朝前移了移。
刚刚好,碰到了手腕线。
他按的得很轻,小心翼翼的,生怕被自己破坏了某种节奏。
但那里依旧如一潭死水般,没有任何动静。
半晌,少年松开手,艰难的朝云筝笑笑。
“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