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筝只管吩咐沁儿照做,也不管对方面上是何惊讶神色,临了却又想起件事来。
叮嘱道:“你去挑几个功夫好的家丁,明日随我去一趟东市。”
自从被泼了热水后,云筝对出行这事,就分外小心。
加上先前又被家丁告知,那犯人被人给保了出来,自然更是不能掉以轻心。
云筝吩咐完,本想直接回房,却听旁边蓦地传来嘤嘤抽泣的声音,回头一看,沁儿耸拉着肩,眼皮早已是一片通红。
背着小姐同老夫人搭上了,自是犯了主仆大忌,这些沁儿心里当然明白。
可她也确实是被迫的啊。
现在小姐让她如实禀告,恐怕心里早就将她这个大丫鬟摒弃了。
这么一想,沁儿着实委屈,泪珠子哗啦啦就掉了下来。
云筝当即小脸一愣。
怎么不责怪她,反而倒把人弄哭了?
她细细看了一眼,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的,倒像是委屈上了。
虽不知具体是什么原因,但云筝也明白,恐怕是刚才自己的哪句话,把她给激到了。
这要怎么哄?
云筝抿着嘴,半晌后才干咳一声,假意怒道:“你还委屈上了,这点事都办不好,以后还想不想干了?”
沁儿一听,连连打着哭嗝问道:“小姐,小姐以后还会要沁儿服侍?”
看她眼里闪着的亮光,云筝便知自己懵对了,严厉道:“那还不快去办事,这次再出了岔子,我可不会给你留情面。”
这句话好比一颗定心丸,沁儿破涕为笑,这才掩着欢喜退了下去。
打发了大丫鬟,云筝便朝着主屋走去。
西院本就不热闹,丫鬟们原先忌着她,也不敢在院子里随意打闹。
这会儿,整个院落都静悄悄的。
云筝进去时,屋里再没其他人,只有殷白岐还坐在主位上。
少年凝神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显得分外孤寂。
“那小胖团子呢?”云筝在他旁边坐下,随口问了句。
她方才没吃几口东西,此刻有了饿意,边问边拿起汤勺,准备先喝点鸡汤垫垫胃。
只是刚一拿起,即刻便发现了古怪。
雕工细致,打磨光滑的汤勺,不知为何被锤成扁平一块,细看之下,还有如被指甲深深掐过的痕迹。
“这勺子……”云筝惊讶道。
话才说了一半,就听旁边的殷白岐回过神来,抬眼缓声问她:“勺子不是阿筝给我的吗,难道不能任我处置?”
他语气极为柔和,和平日那副冷然模样截然不同,细细听来,却又透着一点诡异。
仿佛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怨气,正从他鼻息间飘出。
云筝不由朝后缩了一下,一时也想不通他为何突然就变了脸,只好压着声试探道:“你生气了?”
因为她方才慌慌忙忙走了,没同他解释清楚便生了气,还是说,他刚才听到了什么让人不悦的事情,现在心下不爽了?
云筝歪头看着他,少年向来没什么表情,此刻嘴巴更是抿成一条直线,过了许久,才幽幽开口。
“阿筝为何觉得我在生气?”
云筝小脑瓜子一顿懵逼。
……你不生气那你板着脸给谁看呢。
她活到十六岁,可从来没遇到这种事。
要是班上哪个男生这样对她说话,她早就摆摆手转头就走了。
哪还用费尽心思去猜别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要不是因为他叫殷白岐,云筝根本懒得搭理他。
不过……
云筝别扭地移了下下巴。
阿筝又是个什么称呼?
殷白岐方才,好像是叫了她阿筝吧?
明明是个亲近了几分的称呼,怎么从他口里说出,却有一种诡异的寒凉呢。
云筝难得有些糊涂,又听少年自顾自说起话来,“阿筝觉得是什么,那便是什么吧。”
随随便便,打发人的口气。
“……”
我觉得你可能要去治个病。
云筝这会是彻底无语了。
她就算脾气再好,也受不了这种阴阳怪气的调调,她往旁边挪了个位置,一声不响的吃起饭来。
等着我哄你呢,想都别想。
屋里再次静了下来,只剩云筝轻轻咽食的声音,她板着一张小脸,把凉透的饭菜咀嚼得没有半分滋味。
过了会,旁边突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咕的一下。
好像是……
云筝扭头望去,殷白岐依旧冷厉,只是耳朵尖尖,却忽地泛起一点潮红。
——咕噜噜
又是连续几声。
云筝缓缓停下动作,让原本安静的空气,又透出几分尴尬来。
显而易见,殷白岐的肚子在叫。
两人都没有说话,云筝将手搭在扶椅上,忍俊不禁的看着他。
少年下颚僵硬,像是在憋着一口气。
他难得地,在肚子叫出来的一瞬间,有了点常人该有的心虚模样。
“呵。”云筝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又找了个台阶问他,“我明日要去东市买弓箭,你可要同我一起去?”
殷白岐面上稍稍缓和,语气依旧凉凉的,“阿筝是只叫我去,还是也叫了其他人?”
“自然是……”
云筝话说到一半,顿了下,转而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
“你想知道?”
她拿起一块蛋黄饼,在半空中晃了晃,“你吃一口,我便告诉你。”
殷白岐方才,只怕也没下吃什么东西吧。
这人生气起来,倒是肯对自己下狠手。
她单手杵在桌上,绣着百合花的衣袖顺着往下滑去,露出半截纤细白嫩的手臂,像朵刚刚长出花尖的白莲。
她脸色自然,丝毫不知自己这副样子,引出了多少诱人的心思。
少年僵了下,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起来。
见他不接,云筝只好往前递过去,这蛋黄饼香味浓郁,稍凑近点,气味就扑鼻而来。
她原只想看看少年可受得起这点小小诱惑,又心存戏弄之意,故意朝他鼻尖凑去。
只是没想饼子刚递过去,少年便一口含住了。
他咬下小半块,用牙叼着,眼里星光流转。
如一颗燃烧的火流星划过夜空,惹得空气都焦灼起来。
云筝心尖跳了下,猛地朝后缩回手,过了几秒,似是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才尴尬着问道:“甜,甜吗?”
气氛似乎稍有放松,少年却未立刻应声,他似笑非笑地抿着嘴,将那块被人用手掐过的饼子溶在口里。
饼干凉透了,边角已然有些干硬。
却丝毫不影响它原本的甜意。
“嗯,很甜。”
殷白岐肯定道。
自他失忆以来,从未有一件事能如此肯定。
少年垂眸,将女人那张白皙的小脸在心尖缓缓勾勒出来。
直至眼前人和心尖人完全重合。
于是他在心里又重复着说了一遍。
嗯,很甜。
他用心里的声音,轻轻道:
但你,
犯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