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准这话一出口,宿舍里里外外全都安静下来了。
岑骁是无话可说,门口的小胖墩是有话不敢说。
小胖墩周元承觉得这个世界魔幻了。
傅准这还没洗澡呢,怎么脑子里先进了水?!
这还是他们的拽儿吗?!
“哎,阿拽。”周元承抬起手肘推了推傅准,低声问道:“你怎么还接这种活儿了?跟人家大明星套近乎啊?”
傅准漫不经心地“啊”了一声,随口敷衍道:“大概我是他粉丝。”
这鬼话,周元承是一万个不信。
傅准的生活单调得很,除了上学画画打游戏,几乎没有其他能占据他大部分时间的事。
追星更是不可能,更何况还是一个没比他大多少的男明星。
这能当励志偶像吗?励志个屁。
“这话你自己信吗?”周元承对他有些无语,“你说你是他黑粉我还能信那么一点儿,你是他粉丝?哈?”
周元承这轻蔑的质疑让傅准有点不耐烦。
他反手就是一巴掌,把周元承试图八卦的脑袋给按了回去:“洗你的澡去,少管你爹。”
周元承不服气地瘪瘪嘴,瞥了一眼傅准冷淡的神色,知道他烦了,只能灰溜溜地独自去洗澡。
顺道再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们分享他发现的这个惊天大秘密。
见门口那小声逼逼的人终于走了,岑骁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洗澡的地方在哪儿?”
“二食堂左边那条小路进去。”傅准挑了挑眉,“别走右边的,右边的是女生浴室。”
闻言,岑骁抿了下唇,平静地点点头:“知道了。”
横竖不过就是洗个澡,浴室里雾气蒸腾的,谁有心思看别人?
想到这儿,岑骁的心理建设也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把衣服和洗浴用品都放在盆里,准备出门。
结果刚走到门口,却被傅准拦住了。
他瞥了一眼岑骁拿的换洗衣物,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后,忽然问了句:“带饭卡了么?”
“饭卡?”岑骁抬了抬眼:“带饭卡干什么?”
“你不带饭卡哪儿来的热水?”傅准轻嗤一声,拿出自己的饭卡,在门框边给他比划了一下:“插卡,收费,出水,懂?”
岑骁:“……”
“一般我们呢,每天都得洗个两三块钱的澡。”傅准悠哉地解释道,“也有洗得快的,那能便宜点儿。”
“什么玩意儿?”岑骁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见识短浅。
他从来没体验过这种生活。
不是都说德嘉财大气粗,一栋栋大气磅礴的建筑都能拿去给电影取景似的?
怎么宿舍连个独立浴室都没有?
甚至洗澡的水费还要如此斤斤计较。
大概是猜到岑骁在想什么,傅准忽地勾了勾唇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独浴的新宿舍还在建,估计得明年才能住,这一年得苦了我们大明星了。”
岑骁:“……”
绝望地闭了闭眼,岑骁顺了口气,平复了一番心情后终于睁开眼问道:“周围有酒店吗?”
“时间不够呢。”傅准抬手扬了扬他那块“山寨”腕表,语调都轻飘飘的:“五点四十下课,六点二十就上晚自习了,不光要洗澡还要吃饭,而现在……”
他把手腕翻过来,瞥了一眼时间:“五点五十五了。”
岑骁:“……”
“我知道了。”吐了口气,岑骁面无表情地从桌上拿起自己的饭卡,随手丢进盆里:“走吧。”
“哟?”听见他那声带着邀请意味的“走吧”,傅准惊奇地挑了挑眉,跟着他出门:“你还真需要特殊服务啊?这项目要另外收费的。”
闻声,走在前面的岑骁脚步一顿,沉默片刻后突然加快脚步,冷冷地丢了一个字:“滚。”
高三学生有特殊优待,比高一高二的要早十分钟下课。
所以岑骁到浴室的时候,已经有一两批高三的人洗完走了,没一开始那么挤了。
但即便淋浴区人少了点,更衣区也依旧人满为患。
洗完澡的人还要拼命地挤出来,也不知一路蹭了多少没洗澡的人身上的汗。
气温正高,汗臭味从里到外弥漫着。
哪怕站在门口,都抵不住这让人上头的气味。
岑骁踌躇了一会儿,扭头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后,几乎是屏住呼吸往里走的。
他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要承受这种痛苦。
顶着汗臭和潮湿的气息闷头走了半天,岑骁终于在更衣区的角落找到了一个空柜子。
他打开柜子门正准备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去,才发现这个柜子里非常破旧,铁皮被潮意浸得斑驳,甚至还有一股铁锈味。
岑骁:“……”
他刚才做好的心理建设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臭着一张脸把柜子门甩上,转身准备找其他柜子。
结果一扭头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傅准。
他瞥了一眼被岑骁甩上的柜子,顺口问了句:“怎么?留给我呢?”
“锈了。”岑骁绷着唇角,半天才挤出来这么两个字。
“那就凑合用呗,反正有盆,衣服不碰着就行了。”在德嘉待了一年多的傅准,早已见过大风大浪,对这种锈的柜子见怪不怪。
他直接抬手打开柜门,把盆放了进去。
岑骁默默看完了他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
直到傅准准备脱上衣的时候,岑骁才堪堪回过神。
因为傅准忽然扭头说了句:“怎么?衣服等着我帮你脱呢?”
岑骁:“……”
默了默,他冷着脸回了句:“不用麻烦你。”
说完,他就拿起自己的东西,转身准备离开。
傅准顿了下,问道:“你不洗了?”
“我晚自习之后再洗。”岑骁头也不回地答道,声音里还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傅准稍怔,正想着告诉他晚自习之后没热水,就见岑骁已经走出去好一段距离了。
……
岑骁就这么顶着一身汗,去食堂买了个三明治当晚饭,一边吃一边走回教室。
今天美术生晚自习不画画,据说是因为徐青州似乎要在这个晚自习选班干部。
他默默坐到最角落的位置上。
他们这块地方,风扇不在头顶上,只能蹭斜前方的风扇,大夏天属实有点难熬。
岑骁本来就一身汗,现在更是燥意渐深。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窗户,抬手就想把它推开。
结果推了两下没推动。
岑骁刚抬眼想看看是不是锁上了,就见一只手忽然先他一步——
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压下的锁上,从上往下稍稍一提,把窗户落的锁给打开了。
那只手的主人,此刻正站在岑骁身后。
在他坐下来的那一刹那,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沐浴露清香。
岑骁呼吸一滞,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默默留下了羡慕的泪水。
他也想洗澡。
他之前一直觉得住宿舍是摆脱孟蓁的一种方式。
但是现在看来,他不光没有摆脱孟蓁,他还把自己搞臭了。
正独自烦闷着,一旁坐下来的人忽然悠哉说道:“我劝你现在翘课去洗澡,晚自习之后没热水。”
闻声,岑骁怔了怔,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那我就洗冷水澡。”
这话让傅准不由得挑了挑眉:“大明星是个乖乖仔啊?”
“不行么?”岑骁瞥他一眼。
“行哦。”傅准耸了耸肩,随手从左上角的一摞书里拿出一本。
他这动作让岑骁一顿,下意识脱口而出:“你看书?”
“怎么?”傅准头也没转,翻开书在扉页上写上自己龙飞凤舞的名字,随口问道:“恶势力就不能学习么?我是个有文化的恶势力啊。”
岑骁:“……”
话音一落,后门进教室处突然出现一道身影。
侧着头的岑骁余光瞟见了有个人在那,但不知道是谁。
顿了半秒,他还是转回了头,埋头看书。
倒是傅准还在哔哔叭叭:“你别瞧不起我们恶势力啊,我们恶势力也很好学的,为学习肝脑涂地的日子你不懂……”
他说半天都没得到岑骁的回应,不自觉地皱起了眉,似乎不太高兴:“你怎么还摆架子不理人呢?”
“谁像你似的一天到晚有张嘴就叭叭叭的?”陈老虎走到他身后,抬手怼了一下傅准的脑袋。
傅准:“……”
他脑袋被怼地往前倾了倾,抬起头后诧异地看向岑骁,眼底充满了不可置信。
仿佛在说——
你这人好他妈狗啊!
岑骁:“……”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让岑骁莫名想笑。
他在傅准看不见的角度抬了抬唇角,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笑意。
陈老虎瞄了一眼教室的另一个角落,见那边的人没注意到他,丝毫停歇的趋势,直接扬声问道:“让我看看有谁还在唠嗑?”
他一开口,整个班瞬间鸦雀无声。
刚才还在教室里飞奔的钱昭阳立刻蹲了下去,跪着爬回了自己的座位。
岑骁下意识坐直身子,从摞着的书里拿出一本装装样子。
陈老虎在教室里背着手走了一圈,见无人再敢造次,便离开前往下一个幸运班级了。
所以徐青州来的时候,整个班意外地乖巧。
他还以为是班里同学自觉。
迷之自信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在看到傅准看书的时候,下意识地就说道:“傅准这学习态度很好嘛!待会儿选班干部的时候是不是得挑个什么课代表小组长当当?”
傅准:“……”
“谢谢老师的好意。”傅准生无可恋地抬起头,“我愿意把这殊荣送给我的同桌。”
说完他手里那支笔的尾巴就已经对着岑骁了。
岑骁:“……”
“那你俩一起。”徐青州开玩笑似的挥挥手,没再搭理他俩,径自走向讲台。
此刻的岑骁和傅准还没有意识到不对,只当徐青州随口开开玩笑。
虽然今天只是报到的日子,但在暑期的美术集训的时候,班里的同学几乎已经互相认识了。
除了岑骁和傅准。
岑骁是临时转过来的,和大家不熟也正常。
但傅准这个画画的,就跟暑假没上课似的,压根不认识班里人。
对此,傅准两手一摊,表示:“我确实没上课啊。”
岑骁:“?”
“为什么?那你专业课跟得上吗?”岑骁看着他,眼底透着一丝疑惑。
结果傅准忽然指了指自己,大言不惭道:“我,天赋异禀,但碍于万恶的金钱,没去上课,懂?”
岑骁:“……”
翻译过来就是,我很穷,没钱上课,但是我牛逼我跟得上。
岑骁对这位同桌不由得有些同情。
怪不得连生锈的柜子都下得去手,不知道以前过的日子有多么艰辛。
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岑大明星同情般地看了可怜的同桌一眼。
此时此刻,讲台上有几位竞选班干部的同学已经发完言了,徐青州正在组织底下的同学投票:“同学们各自撕一张草稿纸,不用写自己的名字,只要在纸上写你支持的同学的名字就好。”
岑骁依言随手从草稿本上撕下一张纸。
他余光瞥见傅准的动作,想了下,突然抬手按住傅准的胳膊:“你别撕了。”
傅准:“?”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按在他胳膊上的那只手。
只一秒,岑骁的手就收了回去,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附在学校发的粗糙草稿纸上显得有些不搭调。
也不知道岑骁为什么连折草稿纸都像是在做精致的手工活似的。
他对折后又把纸裁了一半,递给他贫穷的同桌。
傅准瞄了一眼,没接,掀了掀眼皮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位同桌。
接着就听他“人美心善”的大明星同桌来了句:“省点纸吧你。”
短短五个字,傅准居然从中听出了另一种意味。
仿佛有个画外音在说——
你这个穷逼。
傅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