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木塔争旗

吴珣原本以为孙耿洲是要将自己带出孙府,没想到他所说的校场就是在孙府的后院。和一般的高官达贵的后院满是珍奇昂贵的花草不同,孙府的后院就是一个小型的校场。

此刻有一个男子正在教导两个还不到他腰高的小孩,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男子抬头看见吴珣点头致意,虽然他不清楚此人是谁,但是能跟着爹走进来的自然是朋友。当他看见跟在两人后面溜溜达达进来的陆詷时,睁大了眼睛,正打算上前,就听老爷子喝道:“过来。”

“是!”

见男子一走,原本蹲马步的两个小孩也撒了欢,马步也不扎了,直接扑向了陆詷:“詷哥哥!詷哥哥!”

男子刚想板起脸训斥他们没有规矩,就听老爹又一声狮子吼:“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当即男子也不打算训自己这双儿女了,再磨蹭下,里子面子都要训没了。正当男子努力安慰自己的时候,就听老爹的声音放柔了:“你们两个小家伙跑慢点,摔倒了怎么办?”

男子:“……”难道不是摔倒了就摔倒了,哭哭啼啼算什么大丈夫吗?这难道不是老爹小时候对自己的教诲吗?

“明城,给你引见个小朋友,这位是了空大和尚的关门弟子,这是犬子。”

“在下吴珣。”吴珣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男子连忙还礼:“小师父多礼了,在下孙明城……”

还没说完,就被老爹瞪了一眼:“人家有头发的。”

吴珣赶紧道:“称呼名号乃身外之物,孙兄无须介怀。”随后忍不住也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在就好,刚刚孙耿洲的那声吼让他想起了他的师父,那个卯足劲想让他剃度受戒自己却喝酒吃肉的大和尚。

“差辈了。”正哄着两个小孩的陆詷懒洋洋道,“这是我的小舅舅。”

吴珣眨巴眨巴眼,干脆地改口:“小舅舅。”

孙明城也愣了,看看吴珣又看看陆詷,他这会儿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天生嘴笨,想了半天也没有问出口。这时候孙耿洲沉声道:“不如,你们二人比试一番?以一盏茶时长为限,夺得木塔上旗帜者为胜。”

孙明城刚想反对,这不是明显欺负小孩儿吗?就见吴珣行了一礼:“小舅舅,请。”

莫名多了一个外甥的孙明城被赶鸭子上架,他活动活动了拳脚后,吴珣突然问道:“你使兵器吗?”

孙明城看见了他背后背着的长棍,突然也被激起了斗志:“我行军打仗使的是长戟,但此处施展不开,我见你擅使长棍,我幼时练武练的也是棍,不如你我二人切磋一番?”

“请。”

将军府自然是不缺兵器的,孙明城挑了一根趁手的铁棍,心中暗自叮嘱自己到时可不能下手太重。

孙耿洲一声号令,两人就开始登木塔。木塔足有十余丈高,哪怕是响绝武林的飞云纵也是绝不可能一下到顶的,而塔身是四方结构由木条搭建而成,看上去两人比拼的不过是爬塔的速度。可刚一登塔,吴珣就意识到此楼并不简单,他原本想借一处力施展轻功向上爬,他算了算几息之间就能到顶,却没想到这一下却踩了一个空。

脚底的木头直接断为两截,落在了地上,幸好吴珣反应机敏一把抓住了头顶的一条木头,刚想手臂用力向上一翻,却发觉掌心不对,他的手掌被黏在了木头上。

不远处的陆詷看着,眯起了眼睛:“外祖可是不喜珣儿?”

孙耿洲心中“咯噔”一下,从方才吴珣叫自家小儿子舅舅的时候,他的心其实一直提着。

“殿下……”孙耿洲一瞬间语塞了,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如何问。

“珣儿想要参加本次的武举,我带他来拜访您,希望您能对他的兵法指点一二。”

“他与殿下是……”说到这里孙耿洲再次没能说出口,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孤与珣儿乃竹马之交,珣儿心思单纯,很多事情并非有意为之,外祖无须多思。”

孙耿洲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随即又忍不住想要苦笑,他这个好外孙说的这一句话里简直滴水不漏,似乎回答了他的问题,又似乎没有。他叹了一口气,只希望既然吴珣是想要考取此次武举,想必这个年轻人对仕途有所展望,既然有所追求应当不会自毁前程……

孙耿洲却不知吴珣之所以来考武举,不过只是为了兑现那个童年的诺言而已,他承诺了小詷要来京城找他,而考武状元就可以光明正大去京城了,久而久之这两件事已经划上了一个等号。吴珣没想太多,他也没有去想其实他不考武状元也可以前往京城找陆詷,心心念念了十多年,等到师父说他可以下山后他第一个想法就是背起包袱赶来京城,赶赴童年时许的约定。

吴珣进退维谷的时候,孙明城已经爬到了他头顶一丈左右的位置,他爬的不算快,但是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陷阱。吴珣眼睛一转,内力运于掌心,直接将手握的那段木条左右两边斩断,一个后翻重新站在了木塔之下。

那一段木条还粘在他的手上,但吴珣似乎根本不在意,他抬头盯着孙明城的身法,因为就在刚刚他想到了一件事,他们是突然拜会将军府的,所以孙耿洲是不可能知道他们会来,既然不知道这个木塔就不是特意准备给他的,而应该原本就是这个校场的训练项目之一。所以孙明城的快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大概在哪个方位会有陷阱,所以特地避开了陷阱。于是想明白这点的吴珣直接挑了孙明城刚刚爬过的路,顺着他爬过的地方往上爬。

“嚯。”孙耿洲摸了摸胡子,“这小子够机灵的。”

“不是您说的吗?珣儿是不世的练武奇才。”陆詷声音中暗藏着浅浅的骄傲。

孙耿洲粗声粗气道:“明明是那个大和尚说的,我何时说过那样的话?”

陆詷笑着摇头,也不同他争辩,要知道外祖这人最是牛脾气,别说大和尚说的话了,如果他不认同,就是天王老子说的话,也别想从他嘴里蹦出来。

而此刻吴珣已经跟上了孙明城,就像尾巴一样,紧紧地咬在孙明城的身后。孙明城察觉到吴珣的打算后,也开始慢下了步子,但他慢吴珣也慢,丝毫没有试图超过孙明城的打。孙明城无奈,可一盏茶的时间快到了,如果两个人都没有拿到旗子,那就都算输。孙明城只能加快动作,专心致志地向上爬。

孙耿洲盯着塔上胶着的两个人影喃喃道:“这样下去他始终会比明城慢的,他想怎么做?”

陆詷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喝着他手中的那盏茶,茶杯几乎已经见底了。

孙耿洲忍不住看向陆詷,对于这个外孙,作为外祖父来说他是沮丧的,因为他一向都看不透陆詷。但作为臣子来说,他却是欣慰的,他在陆詷的身上依稀看见了陆詷的祖父平武帝的影子。

虽然当今圣上仁政爱民,勤勉务实,待他女儿也极好,但孙耿洲毕竟是位武将,有时上朝看见左右丞相相争的场景时,偶尔也会怀念起平武帝时期的杀伐果决。

“殿下不担心?”

“珣儿五岁上少林习武,他师父辈分大,很多年长的同门都得喊他师兄甚至是师叔。少林虽是僧门,但僧人也是人,更何况有众多俗家弟子,珣儿从小的处境并不算一帆风顺。”

孙耿洲心中更是一惊,陆詷回答的并非他问的问题,但他的态度已经表露无疑了:“殿下相信他。”

陆詷笑了笑:“自然。”随后他晃了晃茶盏,“外祖,孤这只剩下最后一口茶了。”

孙耿洲猛地回头,只见孙明城眼看就要爬上塔顶了,但紧随他的吴珣突然将自己的长棍腾空向上抛出,他整个人一个后翻身离开了塔身,就在他要下落的时候刚刚抛出的长棍不知何时就出现在了他的脚下,吴珣猛地一踏自己的长棍,腾空凌起,一瞬间就出现在了孙明城的头顶,没等孙明城反应过来,吴珣已经直取旗子,脚也踩在了塔顶之上。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就听见咯吱咯吱的木头响动,是塔身发出的,很快,所有人都反应过来,这座塔要塌!

吴珣将旗子插在了自己的腰间,随后直接拽住了孙明城的腰带:“抓紧了!”

孙明城的腰带是行伍之人用铁片和皮革缝制而成,还算牢固,所以也足够承载孙明城的重量。吴珣抓着孙明城就直直地往塔下跳,没有看他有任何的动作,一直密切关切战局的孙耿洲的惊呼几乎梗在了咽嗓之中,还没等他发出喊声。就见眼看就要摔到地上的吴珣左手向前掷出了三枚佛珠,抓着孙明城的腰带却仿佛燕子一般轻盈,平空向前踏了三步,随后他们就平稳地落在了地上。

而他们的身后,那座木塔就这样轰然倒塌了。

“漂亮!”孙耿洲忍不住拊掌叫好,“好一个燕子三抄水!”

但此刻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啪”的声响,他身旁急急地走过去了一个人,刚刚那个泰然自若的陆詷已经不见了,很快他就出现在了吴珣的眼前,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声音也牙了:“珣儿,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别担心。”吴珣脸上绽放起巨大的笑容,笑容有些傻气,“这比起藏经阁还是差点意思——”

吴珣的话还没说完,后面的话全数卡在了喉咙之中,因为此刻的他被陆詷紧紧地抱住了。

孙耿洲远远地站着看着这一幕,目光晦暗不明,终究还是长叹了一口气别开了头。这一低头他就注意到了刚刚陆詷靠着的那张石桌,桌上的茶杯已经倒了,在桌上滚了半圈,茶水和茶叶尽数洒在了桌上,滴滴答答地顺着桌子落入了泥土之中。

但此刻最为郁闷的莫过于孙明城,不为别的,自己的外甥不看自己就算了,自家老爹更加关心一个杯子,难道他还不如一个杯子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