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回

丹朱扶着吴漾下了马车,刚踏上绵绵青草一阵花香扑鼻而来,是桃花淡淡的甜香味,她朝远处望去,果然有桃花似锦倒映水中,正好与岸上的花枝连成了一片,再看湖上水光潋滟,画舫轻舟错落往来,耳畔或笛音飞离,或琵琶玉落,慵懒悠闲不在话下。

“你们看,今日出来游湖的不少呢。”李氏被唐宁和吴漾挽在中间,一袭淡蓝色的灵芝暗纹云锦比甲衬得她柔美修长,娉婷袅娜。

唐宁贴上李氏撒娇,“幸亏表嫂你提前跟表哥打了招呼,不然这个时候准没船给我们了。”

“可不是,差不多半个金州都出来玩了。”话是这么说,照着画舫的价钱,哪是随便什么人家都游玩得起的。

“说不定还能碰上熟人呢。”唐宁应和道。

陆家的小姐丫鬟们陆陆续续上了画舫,唐宁拉吴漾一起临窗而坐,“你说会不会碰上表哥他们。”

“湖这么大,不一定能遇见吧。”吴漾单手支颐看向窗外。

唐宁一只胳膊搭在窗棂上瞧着来来往往的湖面,“要是知道表哥他们搭的什么样的画舫就好了。”

吴漾指向不远处的一艘画舫,“像那种装饰有繁复的颇黎灯、水晶盏、玛瑙帘,外面还点缀鲜花的一般就是女眷出游用的,我们这艘也是,表哥他们应该会搭那种画栋飞云气派豪华的,你看,就像那艘。”说着又指向远处一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好生显眼的双层画舫。

唐宁挪步到吴漾身后,扶着她小巧的肩膀踮脚往远处望,左顾右盼看了一圈湖面往来如织的各色画舫,正如吴漾所说的那般大概分这两种。

“还真是只有这两种画舫,怪没新意的,看起来都差不多,如何分得清?”

“你仔细看,女眷的画舫上装饰的花是不同的。”

唐宁跟着吴漾认识了不少花,细看之下立马就发现了各舫上的花品种不同,“我们的是什么花?”

唐宁说着就要往窗外探身去看,吴漾拉住她,“刚刚上来的时候我看了眼,是将离花。”

唐宁点头满意道:“那还不错!”

陆之欣见唐宁东张西望哪里是在赏景分明就是在找人,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凑了过去,甜糯糯地开口,“宁表姐,你在找什么?”

岑妈妈赶紧跟过去,“大表小姐,二表小姐。”

“颖姐姐要留在家里准备嫁妆,这小东西不留下陪她大姐,非要跟出来。”唐宁这话是讲给吴漾听的。

“不是年底吗?”吴漾把之欣拉到怀里,揉着她细软的发顶,“之欣眼睛最灵了,快看看能不能找到大表哥。”

岑妈妈立在一旁解释道:“是年底,现在开始准备到年底刚刚好。”

陆家家大业大,嫡长女出嫁自然嫁妆丰厚,操持起来也是费时费力。

唐宁闻言咋舌,“那颖姐姐不是要一直闷在家里准备嫁妆。”

“说的好像你不用这样似的。”吴漾笑道。她是知道自己嫁妆底细的,肯定不会有唐宁的这种烦恼,倒也没有因此而失落。

唐宁贼兮兮地贴上吴漾的耳根讲悄悄话,“等我出嫁的时候,我就让绿荷帮我做,我溜出去找你玩,好不好?”

吴漾被她逗得笑眼弯弯,“我猜到时候你们家肯定把你看得死死的。”

唐宁不轻不重地拍在吴漾臀上,“不管了,嫁了人就更难出来玩了,除非像表嫂这么好命遇见舅妈这样佛心的。”

吴漾惊呼一声,“阿宁!”瞬间脸红到了耳根那里。

“阿漾性子好才不收拾你。”李氏笑盈盈地走过来。

“她向来不老实。”吴漾给李氏让了位置。

李氏坐到吴漾边上,撩开她及腰的秀发,细细匀铺在线条优美的背上,吴漾像只被捋舒服的猫儿,柔柔地道:“还是表嫂好,人又长得这般美,我要是舅妈我也把表嫂当女儿疼爱。”

“在你和阿宁面前谁敢说自己长得美。”李氏抿嘴笑,“不过你们俩有句话说对了,我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才遇上母亲这么好的婆母。”

“最羡慕表嫂了。”吴漾语气憨憨地感慨了一句。

李氏是过来人,一时有感而发:“我娘亲也是极好说话的,可惜没有年纪相当的,不然就把阿漾收了做媳妇。”

唐宁孩子心性,嘴比脑子快,抢着道:“阿漾嫁到我们家好不好呀。”

“阿宁!”李氏娘家没有适合的,所以说说也无妨,可唐家正好有个在谈婚论嫁的,万一唐家并无这样的打算,唐宁这般大咧咧地讲出来,对两家的名声都不好。

“知道了,我不是喜欢阿漾嘛。”唐宁坐在吴漾另一边,跟李氏一起拈玩起吴漾柔软细腻的秀发。

外面又是一年柳亸莺娇好春光,可惜梅子黄时就要绵绵细雨上个把月了,想这样游玩也不行了。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金州的新鲜事,没人注意到一艘雕梁画栋、飞檐翘角,饰彩绘、镶金箔的豪华画舫鼓棹而来,正是刚刚吴漾指给唐宁看的那艘。

舫上雅间里有人喝到衣衫半解仍不尽兴,“子阳,再尝尝我们金州特有的花间醉。”

说话的人便是这画舫的主人刘衡,旁边人高马大的青衣男子挡住了他倒酒的手,“别的酒也就算了,花间醉你快拿远点。”

有酒花间醉,醉卧花间睡,它可不仅仅是酒,郭家家风甚严,郭淮是万不敢碰这些东西的。

“这可是我重金求来的,刚开封你也闻到了吧,酒香四溢,把我的酒虫都给勾出来了。”刘衡边说边朝郭淮脸上扇壶口溢出来的酒香。

郭淮把他靠过来的身子扶正,“我们是给老爷子祝寿来了,可不是陪你饮酒作乐的,说是游湖,还不是变着法的推杯换盏,还美其名曰聊以慰藉春愁,我看你不是春愁,你就是贪杯。”

“贪杯怎么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今日有此佳酿,怎么能不一醉方休。”说罢豪饮了一杯,还就势要给郭淮也满上杯子。

郭淮连忙拿走酒杯,一并推开他快贴上自己的俊脸,“别,我怕酒醉失态。”

“这有什么好怕的,今日你就宿在我这画舫上,管叫你春风一度胜却人间无数。”他干脆直接拿自己的酒杯往郭淮的嘴边凑。

就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郭淮偏过头向那静坐不语的男子求救:“用修,你快帮我说句话。”

“你扭不过他?”一道低沉的男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也是!”郭淮开始摩拳擦掌。

“好,好,喝不喝随你。”刘衡撂下酒杯,转而看向出主意的人,“用修,吴家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你就由着他们来?”

郭淮好奇,“什么吴家?”

“平阳知州吴忧你知道吧,上一回考课不成,这次想走用修的门路。”刘衡不屑道。

郭淮只是听过此人,“用修,没听说他和你有交情啊。”

“嗯,他和我没什么交情,是他们家老太爷和我们家老太爷有交情。”张用修神色自如,并无特别的情绪,转了几颗手里的数珠,身上清冽冽的寒香独力抗衡着满室的酒香和脂粉味。

“哦。”郭淮一知半解,“那打你主意又是从何说起?”

要张用修从头到尾解释清楚那是不可能的,刘衡乐意代劳,“和张家有交情的是吴家的老太爷,可吴家老太爷都去世十几年了,现在吴家人想让用修帮忙得师出有名吧,他们家那个老夫人想起来当年张家老太爷和他们家老太爷口头定下的婚约,于是呢,就拿这口头的约定说事,非要让张家认下不可。”

“婚约?谁和谁的婚约?用修的?”郭淮更迷糊了。

“张老太爷的原话是自己儿子娶吴家的姑娘。”刘衡瞄了眼张用修的神色,见他没有不悦继续道:“当初那是两家老太爷的情分在,谈婚论嫁无可厚非,可吴家这两代子孙乏善可陈,跟张家已经不能相提并论了,硬往一起凑就门不当户不对了吧。”

郭淮急问:“那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呢?”

“他们家老太爷替他应了。”刘衡朝张用修努努嘴,颇有同情之意。

“啊?”郭淮诧异不已,可当事人还是一副与他无关的模样,忍不住问:“用修,你知道和你有婚约的是谁不?”

“这才是最气人的地方!”刘衡更加上头,几乎咬牙切齿,“听说塞给用修的还是个小姑娘,吴家真是吃相难看至极!”

郭淮更想听张用修的想法,对他不耐烦起来,“刘大荣,用修还没说什么,你愤愤不平个什么劲儿?”

“用修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他们家老太爷决定的事,他能说什么,我这不是替他鸣不平吗,用修你自己说,你愿意娶个小丫头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刘衡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刚刚不也说了,我家老太爷已经替我应下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张用修语调平平,毫无波澜。

郭淮心性淳厚,凡事向善,温声道:“年纪大小无妨,用修身边多个知冷知热的总是好事。”

刘衡偏生不看好这门婚事,“我让人打听了,听说那姑娘并不受吴家待见,一直放在外祖家寄养,还不知道养成什么样子,用修什么品性,怎么能娶个俗不可耐的女子。”

“你又没见过人家,凭什么就断定人家俗不可耐,我看你才俗不可耐。”不俗能放一堆莺莺燕燕在身边,郭淮嫌弃他道:“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学着管管你家的生意,也省得老爷子天天诉苦你挺大的人不靠谱。”

“郭子阳,少拿我们家老爷子说事!”刘衡自诩嗜酒如命,可酒量不过如此,几杯黄汤下肚已是醉眼迷离,恍惚中好像误入了仙境,突然眸光乍亮,“用修,子阳,快看!”

两人随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是瞧见了对面画舫窗边闲聊的女眷,也不怪刘衡大惊小怪,这湖上漂过来,就属这家的女子姿容不俗。

正中间做妇人打扮的女子端庄秀丽,正和一个红衣似火,侧颜惊艳的小姑娘聊天,看身形也才十四五岁的样子,却已有沉鱼落雁之姿,比较之下那小妇人就秀美有余精致不足了。边上和红衣少女差不多年纪,半趴在窗棂上的小姑娘,虽看不见她的长相,凭那优雅的肩颈和肤若凝脂的细腕,想来也是个美人。

不知在水里看见了什么,隔空传来她柔柔的声音,“之欣,看到了吗?”

柔似春风的一把好嗓音,难得柔而不媚,清新干净。

“哇,好大。”是她怀里更小的女孩软糯糯的惊呼。

此时静立在角落里的家仆凑到张用修身后,俯身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张用修便又向对面多看了一眼,正巧吴漾追着一尾漂亮的大鱼看了过来,无意的一个抬眸正好撞进了张用修的眼里。

好标致的姑娘,莹润的鹅蛋脸上眉目秀美如画,细细长长的偏直眉自带书卷气,杏眼微扬似笑非笑,橘粉色挑人,偏她穿得温温柔柔惹人喜欢,果真如吴家说的那般妙人儿一个,为了个吴忧还真是舍得。

好冷的眼,这是吴漾第一眼的印象,再看那人容貌冷峻,气质清冷,衣服是藏青色的上好缎袍,精绣木槿花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簪极搭,哪哪都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许是那人审视自己的眼神太过严肃,吴漾心生怯意又教养使然,勉强露出一抹僵硬的浅笑朝他颔首示好,算是对长辈的尊敬,谁知那人眼皮轻抬面无表情地转向别处,一看就是平时清贵惯了,并不把谁放在眼里。

“怎么了?”见她神色尴尬,李氏循着她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没什么。”吴漾心底还残留一丝寒意,不知那位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那种凛若冰霜的气势。

对面的画舫已经和她们的错开了大半,李氏并没瞧见雅间里的人,但看那金碧辉煌的船身和风中残留的衣香酒香,金州这般富贵外露的也没几个,心中暗暗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