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过后,夜幕降临得愈发早了。
邬荔抬眼看了下窗外,外头天色已瞑,夹映在楼房中间的煌煌灯火交织,宛如低低垂落的星河,独属于钢铁森林下的梦幻感。
她又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推开椅子起身,打算下楼准备晚饭。
骆云廷原本是雇佣了一个阿姨给骆卓煮饭的,但前段时间那个阿姨的儿媳妇即将分娩,她要回乡下去贴身照料,便请了一段时间的假。
再临时聘请一个阿姨略显麻烦,本来骆云廷想让两人这些天能在学校就在学校吃,到了周末就点外卖将就一下。
但凌月淑却站出来提议道:“点外卖多不健康,荔荔会煮饭,这段时间可以让她帮忙照顾一下小卓在家的饮食起居。”
邬荔本想开口拒绝,告诉骆云廷自己其实并不精通家务。
但甫一张开嘴,却被凌月淑一眼瞪了回去。
这眼神太熟悉,带着不容置喙的浓浓压迫感。
邬荔只好将话默默咽回肚子里,乖巧地应一声:“对的骆叔叔,我可以照顾骆卓的。”
骆云廷看看她,还是有些犹豫不决:“这样不太好吧,荔荔她都高二了,学业繁忙,怎么好让她照顾一个才读高一的人,万一耽误她成绩了呢?”
凌月淑又抢先一步帮她应下:“不麻烦,荔荔她成绩一向很稳定,不怕耽误。而且刚好劳逸结合,说不定还能提高她学习效率呢。”
昏暗灯光下,邬荔安静地站在一旁。
她低眉顺眼地,被人硬生生地剥夺了发表反对意见的权利。
两人出差前,凌月淑还特地来了一遍邬荔房间,苦口婆心地叮咛道:“你这段时间,争取跟小卓早日搞好关系。毕竟以后我们会成为一家人,你年纪也更大点,有什么事情就多担待一下。”
望着眼前眉眼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女人,邬荔很想开口询问:
到底谁才是她的亲生骨肉,为什么总要她温驯听话,去包容去取悦别人。
可她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质问,哪怕是歇斯底里。
凌月淑也只会让她多体谅一下,以及乖巧一点不要让她为难。
良久后。
如以往每一次那般,邬荔仰着白净瘦圆的脸,看着面容有些憔悴疲惫的凌月淑,她突然觉得有些无力。
鼻尖发酸,低低地从嗓子眼里闷出来一声:“嗯,知道了。妈妈,我会听话的。”
看着凌月淑满意地离开的背影,邬荔忍住心底蔓延的酸意,抬手揉了揉眼睛。
一阵酸胀的浓雾消失在眼眶里,她缓慢地,将一腔委屈与酸涩揉回了肚子里。
反正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
……
楼下,骆卓已经打球回来了。
他跟个大少爷似的懒洋洋地窝在客厅沙发上,电视声音开得很大,震耳欲聋。
“骆卓——”邬荔站在厨房门口,一连喊了他好几声。
但也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存心不想理她,骆卓一直没回头,更别提搭理她。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瞥见骆卓眼角余光不安分地往她那方向瞄了瞄,但又很快收回去,生怕她发现似的。
邬荔一双清澈柔软的眼眸转了转,知道了这人是故意无视自己,她干脆走过去,弯腰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
“……”
这下,原先像是重度耳聋患者的人,反应得比护食的狗还快。
以为她要关自己电视,骆卓如临大敌,猛地放下翘着的二郎腿,作势要扑过来:“你干嘛???存心的呢,没看到我正看得尽兴吗?”
邬荔虽然个子不如他高,但胜在体型娇小,身姿轻盈。
她身子侧边闪躲,手往后一扬,灵活得像是一只滑不溜秋的小泥鳅,顿时让骆卓扑了个空。
躲开后,邬荔眼明手快地转身,旋即按着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调低。
确保室内声音足够让人听清她说话后,她才从容不迫地垂下手,看向叉腰站在原地、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的骆卓。
少年面沉如水,冷脸盯着她:“你有什么毛病吗?”
邬荔弯了弯唇,却是皮笑肉不笑:“我刚才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无动于衷。怎么我就拿个遥控器,你就反应那么大?跟我抢了你心头肉一样。”
“……”骆卓自觉理亏,却依旧不服软,恶声恶气地:“你他妈管老子!”
邬荔小幅度歪了歪脑袋,这个动作配合着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显得尤为俏皮可爱,但说出的话却像是在往人心窝扎刀:“我也不想管你呀。”
“这不是怕你饿死在这家里,晚点还得费心思给你收尸嘛。”
骆卓:“……”
他气得眼前发黑,眼睛瞪着邬荔,活像是一只喷火龙。
邬荔视若无睹,把遥控器放回原位,例行公事般问:“所以,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骆卓忿忿甩手,一屁股坐回沙发上,脸色依旧很难看:“吃屁吃。”
“……”
“也不是不可以。”邬荔心情没受任何影响,甚至好声好气地询问:“那……需要我去厨房拿个保鲜袋给你吗?”
骆卓:“?”
“然后,你就可以把保鲜袋兜在你屁股后面。”邬荔细密的眼睫毛扑闪着眨动两下,一双眼眸干净得仿佛没有杂质,语气无比真诚地说:
“这样的话,你既能自己制造你想要吃的东西,还能省了我的事情,一举两得。”
骆卓:“……”
日哦,真想让他吃屁啊。
“你自己考虑一下吧,到底是吃热腾腾的正常晚饭,还是吃——”邬荔瞅他一眼:“你口中排出来的肠道气体。”
骆卓:“……”
一场僵持的心理恶战过后。
骆卓还是低下了他那高贵的头颅,识时务地跟邬荔报了想吃的菜,语气硬邦邦:“……那就手撕包菜和蒜香排骨。”
“早那么配合不就完了,还耽误我煮饭的时间。”
邬荔不愠不火地抛下一句,便马不停蹄地走去了厨房。
听着这嫌弃意味十足的话,骆卓气得牙疼:“你……”
靠,这人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接下来的时间。
骆卓眼睛瞧着电视,心思却时不时飘向厨房,内心郁闷极了。
想着他在同龄人里头也算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嘴炮王者,可跟邬荔几次交战下来,皆是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
属实是没想到,长得像只纯良无害小绵羊的邬荔,能那么伶牙俐齿,三言俩语就能损得人体无完肤。
周日,下午六点半。
邬荔背着书包从小区里出来,赶往学校上晚自习。
十八班的教室在四楼,她顺着楼梯走上去。
高二年级的教学楼是连廊式结构,几条长走廊沟通着高一和高二的教学楼,但两边来往较少,高三的教学楼则位于学校后方僻静的一处。
邬荔到达第四层的时候,唇边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穿过走廊,走过两个班级,她侧身想避让两个嬉戏打闹的同学,却还是被迅猛的力道冲撞了一下。
那两人反应过来,站定在原地,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撞到你吧。”
“没事。”
邬荔后退一步承了他们的歉意,揪着书包带刚想继续往前走。
一抬眼,却发现不远处站在栏杆前的陆京浔。
少年肩宽背挺,胳膊懒洋洋地支在上面,身上松垮地套着一件橄榄绿的宽松短袖。他似乎格外钟爱个性鲜明的颜色,不拘泥于常规的黑白灰。
身旁站着两三个男同学,将他簇拥在里头,陆京浔比他们几人都更高,气质也干净,帅得出众又夺目。
几人谈笑风生,不知道聊到什么,蓦地笑开来。
陆京浔也翘了下嘴角,脸庞往侧边偏了偏,对着邬荔的方向——
一双黑亮澄澈的眼眸含着明显的笑意,干净的眼尾上扬,像是一弯清澈的钩子,显得张扬又朗润。
两人的视线不期然地相撞,在空气中交汇。
定格的那刻,邬荔心脏倏地一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自己表情空白了几秒。
陆京浔一怔,旋即朝她这个同桌点了点头。
瞬息过后,邬荔火速反应过来,她也朝陆京浔颔首示意。
两人皆是礼貌疏离得恰到好处,看不出来有丁点儿的不妥和暧昧。
没等另外几个男生转头打量她,邬荔便拽紧书包带,从后门走了进去。
她感觉自己还没从爬楼梯的艰辛余韵中缓过来,呼吸略微急促了些。
……
晚自习铃声打响前几分钟,班里的同学才拖拖拉拉地走进班里。
王兆诩和庄杰都是那种踩点达人,铃声响起,两人才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哐啷哐啷”地在邬荔后面坐下。
没过多久,熊永安也走了进来。
他照例说了点事,而后招呼着邬荔:“课代表,你现在收一下假期的作业,我晚点要批改。”
邬荔应了声,起身走到前面,声线温和清甜:“麻烦一下大家,把作业传到第一排。”
把作业收齐后,邬荔便抱着那一沓卷子去了办公室。
等她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发现王兆诩又和陆京浔聊起来了,还是针对着那视频的事进行当面对线。
“兄弟,怎么回事啊,你放假的时候发我那视频货不对板啊!”
王兆诩万般惆怅地看着陆京浔,或许旁人看不懂他这如同怨妇一样的眼神,但邬荔却能理解。
“嗯,有吗?”陆京浔半侧着身子,一手捏着根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胳膊搭在椅背上,一心二用着:
“怎么就货不对板了?我不是按照你的需求把我珍藏的片子发给你了吗?”
“发是发了,但你怎么给我发了一堆动画片啊?”
王兆诩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郁郁寡欢道:“要不是这事上不了台面,我都直接把你挂国家反诈中心去了。”
听到这已经上升到欺诈的指控,陆京浔才慢条斯理地转身看着王兆诩,要笑不笑地:“可我说的片子就是动画片啊,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类型?”
王兆诩心虚一瞬,却又理不直气也壮地说:“可我都明示了你了啊。”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我说过几个月就要成年了,所以想要给自己一个仪式感,你这都不懂我说的哪种类型吗?”
陆京浔若有所得地“啊”了一下,才拖着调子慢悠悠地解释:
“我还以为你要告别自己青葱的年少,动画片刚好象征着童年,就想着让你怀旧一下。看来是我理解错了,你说的片子跟我想的完全不是一码事。”
王兆诩不满地嘟囔着:“当然不是啊,你知不知道我点开你发来的视频后看清楚里面是什么玩意儿后,我是什么心情吗?”
“什么心情?”
王兆诩想拍桌子:“一回到家,我窗帘都没来得及拉就兴致勃勃地点开。却发现里头是各种花里胡哨又熟悉的动漫人物。”
“我他妈瞬间就萎了!!!”
“……”
邬荔有点后悔自己没在办公室多待一会儿,要那么早回来接受荼毒。
她不自然地挪动了下挨在椅子上的臀部,手指揉上耳朵尖,温度有点烫手。
陆京浔一转眼,就瞥见身旁少女明显不自在的举动。
他敛了下眉,偏头,语气吊儿郎当:“这不是你自己没表达清晰吗?怎么还怪我头上了。你这不仅挂不了我欺诈,还成功让我抓住了你的小辫子。下次记得少抢我的球。”
“还有,在教室就不要谈论那种话题了,毕竟这里是块让你学习的神圣殿堂,不合适。”
“……”
陆京浔声线听起来散漫,但话语威慑力很大,王兆诩顿时噤若寒蝉。
但没想到自己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他还是气了个仰倒。
刚想偷偷背着陆京浔竖个中指,不料少年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又回了头,冷淡地瞄了他一眼。
王兆诩立马怂了,飞快把伸出去的中指收了回来。
指节一弯,他眼睛凝视着正对着自己的中指指甲盖,嘴里乔张做致地怪叫着:“欸我去!我这手指甲怎么那么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