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月光落了下来,照在一件不慎跌落的玉器上,那光芒一瞬刺眼,仿佛藏匿在夜色中的隐秘被撕破了一角。
崔嬷嬷耳朵尖,听到动静连忙回头,见?到是夫人最喜爱的一件首饰落在地上,当即要下车去捡,却被沈氏一把拉住,“算了,掉了就掉了,赶路要紧。”
崔嬷嬷面露可惜,还是扭回了头,不忍再?去看那件玉器。
马车哒哒哒往前跑,小丫头缩在最里?头打起了个瞌睡,沈氏将一条毯子盖在小丫头身上,月光照在她年轻稚嫩的小脸上,让沈氏恍惚以为自己见?到了婉婉。
这个小丫头是她进入锦州前捡来的一个流民,那时候瘦瘦小小的,挤在人群里像根可怜的小豆芽,沈氏将她带走,留在身边养着,眼看着她个子抽条、身上渐渐多了肉,她以为自己的日子也会像这个小丫头一样,越来越好。
谁能想到呢?她当初逃离的安州如今成了天底下最繁华安定的所在,她当初看不起的女婿如今权势在握……她那时候以为自己来到锦州后能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如今却不得不趁夜逃离。
可沈氏能怨谁?她只能怨自己,怨自己自作聪明,怨自己每每走错了路,以致一错再?错,现如今竟还成了女儿女婿的把柄。
不错,把柄,沈氏原本还以为自己能安然地在锦州活下去,可是打从唐枕将妹妹从京都救出来,她就知道一切都不同了,燕世子野心勃勃,他怎么会甘愿一再?败给唐枕?他迟早要向她下手。
而在打听到燕世子前两日在战场上败给了唐枕的消息后,沈氏立刻下决心逃离锦州。
夜深露寒,连月光也在霜雾中稀薄了。
锦州与沂州之间隔着座兖州,走出锦州城门后马车再往前跑两个时辰,就能望见?兖州城门。
但锦州的城门不是那么好出的,马车行了一段时间后停下来,沈氏听见车夫喊了一声“沈公子”。
她立刻撩开车帘,见?到沈从骑在马上紧张地四处张望时,立刻推醒小丫头,和崔嬷嬷一起抱着包袱换上了沈从身后的马车。
这辆挂着通行令的马车跟在沈从身后,一路往前奔跑,终于到得城门前,守城的将领瞧见沈从,招呼一声,“沈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沈从笑容不变,“奉世子的命令出城办差,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那守将便问办的什么差,车里是什么人。
沈从面色不改,“是两个要送去兴州的妇人。”
沈从并不是头一回办这样的差事,之前燕世子手里?攥着不少安州武官的家眷,那些人大多是由沈从送出去的,有一阵子差事太多,守将甚至查也不查,看见?是沈从就直接放行了,这一次本也应当如此。
然而这次,那守将却道:“可有世子签下的通关文书?”
闻言,沈从神色如常地从怀里?掏出一卷文书递过去,守将借着火光仔细查阅,并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当然不会有破绽,毕竟这上面的印章是世子亲手盖上的,沈从原本就有这么个任务,只是时间从明日一早改成了今夜,车里的人也换了。
沈从等着守将放行,然而守将把文书递回来后,却没有开门,而是道:“沈大人,您不能出城。”
沈从心跳一紧,“为何?”
守将一抬手,便有一队兵卒将他们围了起来,“世子交代,今夜不能让您出城。”
沈氏等人离城门仅差几步,却被扣了回来。
当沈从被人押着跪到燕衔玉面前时,他慌得手足无措,“世子……”完了!世子算无遗策,他肯定已经知道了!
唐枕挥兵北上,一路势如破竹,朝廷兵马一再?溃败,如今已经打?到京都去了,燕衔玉趁着唐枕攻打朝廷时突袭了沂州,却被那种威力惊人的火炮轰了回来,明明唐枕并不在,可是他却像前世一样无力。
燕衔玉能接受自己败给唐枕,却难以接受那些追随自己的人失望的目光。
看见?沈从跪伏在面前瑟瑟发抖,他叹了口气,“连你也觉得我?现在没用了,所以觉得可以瞒过我?轻易将人带出去?”
沈从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他只是觉得燕衔玉刚刚吃了败仗,没有功夫会理会他,况且他以前也从来没有对沈氏有过什么想法,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对沈氏下手,所以才冒险在这个时候将沈氏带出去。只是没想到,燕衔玉表面云淡风轻,其实一直暗中派人盯着沈氏。
沈从觉得自己完了,他磕头恳求,“世子,我?姑母沈氏只是个无知妇人,她还爱慕虚荣,当初唐家落难,她毫不犹豫弃之而去,唐枕十分看不起她,就连我?那表妹,也耻于提起这样一位母亲。世子,若是拿她来胁迫唐枕,唐枕不但不会买账,还会以此为借口对锦州赶尽杀绝啊!”
燕衔玉审视着他,“有没有用,总要试试才知道。”
沈从一下咬牙。
燕衔玉:“既然你说沈氏没什么用,不如拿你来当筹码,横竖你也算是唐枕的舅兄,又没得罪过他,唐枕是个重情义,应当不会对你见?死不救。对不对?”
听见燕衔玉要拿他当人质,沈从的脸色立即白了,身子也微微发起抖来,唐枕能奔赴千里?只身犯险救出唐玉芝,那是因为他们是兄妹,自小感情深厚,唐玉芝出嫁还是唐枕亲自盯着。
可是他跟唐枕是什么关系?他当初甚至还觉得唐枕照顾不好表妹,自以为是地想带着表妹一起走。换做他被当做人质吊在城楼上,唐枕说不定还会拍手称快。
可……如果他不应,难道要让姑母去受死?
沈从想起姑母从小对他的照看,他年幼失祜,姑母和他的母亲无异啊!
沈从微微颤抖着低下头,“愿为世子赴死。”
他竟然不喊主公了。燕衔玉非常失望,“虽说你才干浅薄,好歹在我手下当差多年,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冷漠无情之人?”
对上沈从愕然的目光,燕衔玉心?内叹气,觉得这些?人,全都跟他那个父亲一样,没有一个人真的懂他,理解他,为什么,他们就不肯相信他是一个重情重义、恩义厚重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