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永州王石啸如今正在原先唐家居住的太守府里。

这座园林一样精致漂亮的宅子,让一路过来始终黑着脸的石啸终于缓和了面色。

“大王,下边献上的钱粮都到了,就堆在外头,还请您过目。”

听着手下禀报,石啸这才抬脚往外走,见到堆在庭院里小山一样高的米粮绢帛等物,石啸轻哼一声,“连寻常百姓家中都能搜刮出这么多东西,何况是城中底蕴深厚的士族,这些人的胆子真比老鼠还小。”

手下当即恭维道?:“那是自然,那些士族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酒囊饭袋,一听见您的威名吓都要吓死了,怎么敢留在城中与您对上?”

两人说话间,裴逊站在一旁望来望去,最后只得道?:“大王,城中粮仓已经被赵太守烧了,今后百姓如?何维持生计?”

石啸身边的军师便道:“我们大王仁慈,只叫每户献出五十斤米粮和一匹布帛,这么点东西,对于富庶的安州而言又算得了什么,能供养大王的军马,是他们的荣幸,你明日叫他们都来府前跪恩。”

裴逊闻言眼皮一跳,惊道?:“五十斤米粮和一匹布帛?大王!安州城的确富庶,可百姓都是寻常百姓,又不是巨贾士族,只够维持体?面生计罢了,如?何能拿得出这么多东西?再者,粮仓已经没了,您又将他?们的存粮都征用,岂不是要有很多人饿死?”

军师笑眯眯道:“不是郡丞自己说安州城富庶?这么点东西都拿不出来,说明他们不是诚心归顺我们大王,既然如此,还留着他?们有何用?郡丞也不必担心有人饿死,那些不肯拿出米粮的都是悖逆之徒,大王已经命人将他?们全部铲除。”

什么?裴逊不觉后退了一步,他?呆愣站着,又见有人跑进来,大声说出“诚心归顺”的百姓数目。

裴逊下意识一算,发现这还不到城中百姓的十分之一,一时只觉天昏地暗,脚下大地似乎也震颤起来。

石啸却已经和军师商量起征用美人的事了。

裴逊脚步发软地往外走,走出太守府前的那条路,就看见过去繁荣的街面尸横遍地,满地的鲜血和肉块……

他?不该啊!早知道石啸如此残暴,他?真不该鬼迷心窍投了他?!

但事已至此,悔之晚矣,裴逊如?今只能往前看?。

他?投了永州王,是因为他任人唯能不看?出身,他?只是不想一辈子当个庸庸碌碌的郡丞,他?只是想要再进一步罢了!可城门是他开的,开了城门后石啸却进来屠城,这城中百姓以后谁会服他??只怕人人恨他入骨,他?就算能当上安州城的太守,这位子怕是也坐不稳。

且永州王并没有要?重用他的意思,那一万件兵器没有拿到,永州王已经他?颇有不满,此人心狠手辣,万一哪天要?把他?当做没用的棋子丢了,他?岂不是要被百姓给活撕了?百姓虽然蠢笨如?猪又胆小如鼠,可谁知道里头会不会再出一个石啸?

他?要?想往上爬,就必须得到永州王的倚重,该怎么办呢?

蓦地,他?想起来石啸对美色的贪婪,想起了自己家中如?花似玉的女儿……

***

“永州王就在太守府里?”

唐枕转身便要往太守府而去,却被沈唤一句话喊住了!

“少夫人失踪了!”

唐枕脚步一顿,猛然回过头来。

过去的唐枕一直是个性子随和的,沈唤与他?相处时也如?朋友一般,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光是被唐枕看?一眼,就觉得浑身紧绷,惧意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胸腔内一阵急促的鼓动。

“两日前,赵太守烧了粮仓,城中士族纷纷出逃时,呆在空心寺的老爷夫人和少夫人得知消息,想要一起返回坞堡,途中却遇到了山匪,那些山匪往日里只在附近的山林中流窜,并不敢到空心寺这种时常有贵人来往的地方。但也不知是不是得知了什么消息,他?们不但趁机进城劫掠,还有一部分去了空心寺。护卫被那些刀口舔血的山匪杀死了大半,老爷为了护着夫人挨了一刀,万幸没伤到要害,少夫人为了老爷夫人,独自引开了山匪,如?今老爷夫人都已经回来,护卫的尸体也收殓了,可是找了两日,一直没有少夫人的消息……东家你要?去哪儿!”

“你们回去!我自己去找!”放下那话,唐枕的身影转瞬就消失了,沈唤连拉他?一把都来不及。

石啸是两日前的傍晚进的城,这两日,他?手下的兵一直在挨家挨户地搜刮,最先被杀死的都是城中最贫弱的百姓,到现在这种残忍的杀戮已经进行到了最富庶的城东和城北。

这里居住的要?么是富有的商贾,要?么底蕴深厚的士族,他?们大多早就在两日前渡江逃走,还留在这里的,只有一些家资不丰又心存侥幸的平民。

他?们被迫交出了存粮和钱财,稍有反抗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杀掉,连老弱妇孺也不例外。

沈唤和一众护卫是事先收到了信,估摸唐枕该在今日回来,才冒险来到这里接应,看?到城中惨状也是个个都红了眼睛。

他?们悄悄返回时,却正好看见了正返回家中的裴逊。

“就是他开了城门投降!就是他害死了那么多人!”说话的人是沈唤手下最倚重的一个,他?有几个相熟的朋友死在了石啸的屠杀令下。对这开城献城的奸人恨得咬牙切齿,当即就要?冲过去报复,却被沈唤一把拉住。

沈唤攥紧拳头道?:“不要?冲动,等东家回来再说!”

于是一行人只能按下心中怨愤,避开那些军队悄悄离开了安州城。

****

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

唐枕的身影在山林间不停穿梭,像是一只飞快从枝叶间掠过的黑鹰,他?甚至找到了山匪了老巢,将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婉婉的身影。

冷静冷静,婉婉挺聪明,应该是自己找地方藏好了。

唐枕想起婉婉第一次走丢时的情景,开始寻找有没有可供婉婉藏身的小山洞。

途中他遇到过几次同样在寻找婉婉的侍卫,脚步只是一顿,就飞快掠过他?们,向着更远处冲去。

婉婉目前应该没被山匪抓到。

这个猜测让唐枕痛得几乎要炸开的后脑稍稍好受一些,迟钝得像是齿轮被卡住的思路也终于恢复了运转。

婉婉经过锻炼,身体素质不像以前那么差了,但肯定是跟不上久经锤炼的山匪和侍卫的,可她却能引开山匪而不被山匪抓住,而侍卫在两日内将附近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她,这说明她当时跑得足够快,也足够远。

她是骑马?还是……

唐枕身形一转,身体滑翔一般从树上冲下,又在即将摔在地上的前一刻掠过草尖飞快往平坦的小路冲去。

他?一直一直往前冲,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地面,眼神冷静清醒得可怕。

终于,在他冲出安州城的地界,即将冲出安州府时,看?见了一条细细的、隐隐约约的、几乎要被风沙冲掉的自行车轮胎印子。

这种轮胎是他用试验了无数次才确定下来的一种树胶做成的,轮胎上用于加大摩擦力的纹路还是他亲自画的,印象深刻,即使只是这么浅浅的一条,他?也绝对不会错认。

胸腔忽然被一种名为激动的情绪填满了,唐枕一下站起身,飞快往痕迹延伸的方向冲,他?一路越跑越偏,最后来到了一片采石矿附近。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这片荒废的采石矿空寂无人,当天边最后一道?白线也被夜色吞没时,那些嶙峋的怪石便都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因为唐枕发现了轮胎报废、车头扭曲、被扔在一块大石头下的那辆单车。

只是这么看?着,他?就能想象出这辆车撞击上巨石的场景有多惨烈。

“婉婉!婉婉……”

唐枕最后在碎石堆里发现了婉婉。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整个人埋在碎石块里一动不动,只给自己留了呼吸的孔洞,头发和衣裳里全都是沙子和碎石子,狼狈得几乎像是另一个人,可是她藏得很好,如?果不是唐枕听见了微弱的呼吸,他?甚至都没有发现那里藏了个人。

也许是太饿,也许是太累,也许两种都有,她竟然就那样躲在碎石堆里昏睡了过去,被唐枕救醒后,还小声同他?解释。

“我不是逞强,我是想着分开跑比较有胜算。”

“我练了很久,骑车很快的,那些人骑马也追不上我。后来追我的人越来越少,但还有个人一直在追,我一着急就撞到石头上。”

“好疼啊,你摸摸,还有个大包。”

“这些碎石头好锋利,我钻进来还被划伤了。”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我……我做错了吗?”

又累又饿地躲了两天,婉婉此时已经很虚弱了,声音又小又哑,脸庞上除了尘土还有几道?细细的划伤,眼睛又红又肿,苍白的嘴唇干裂起皮,还在渗血。

可她看?着他?的神情却透着担心,她还在担心他?。

唐枕突然将她抱紧,低声哽咽,“没有,你没有做错,你做得很好,你很棒,很厉害,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写了婉婉详细的逃跑过程,都写了一千多字了,后来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就删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