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赋题,试卷给了一张图。
水墨图,画得是一封家书,画下面有一行小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魏停云觉得这道题似是在内涵他…
本题不能算是正史里的典故,说得是写赋大家——司马相如才华被皇帝看重后,在京城做了官;
当年《凤求凰》的妻子——卓文君,等了五年,只等来一封这样的书信。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唯独没有‘亿’,‘亿’音通‘意’,司马相如传来这样一封家书,大概是想说情意已经淡了,或想离异,或是想纳妾。
搞文学艺术的,如此文绉绉表达了自己渣。
魏停云审题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脸也在啪啪作响。
这道作赋题,看似没限制,其实实难,如果一味读死书,恐怕连这个典故都不知道。
还好,魏停云是最爱看这种野史八卦的。
话说,卓文君的文学造诣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嵌入所有数字,做了一首《怨郎诗》。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虽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圆人不圆……六月伏天从摇扇我心寒……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注1)
并附《白头吟》和《诀别诗》;
直接让司马大文学家追忆往昔,涕泪羞愧。
今年,不知是哪位大儒或者提学官出得题,竟然考了这样一道赋题。
魏停云想这位出题人,不知是追忆往昔、犯过的错?
还是在勾栏瓦肆看悲情戏,有感而发?
不过,飞黄腾达后抛弃、识于微时的少年发妻,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负心故事,可以追溯到上下五千年。
思绪越飘越远,魏停云赶紧收束回来,还是要专心先考试。
考试前,魏停云本来已经做好打算,如果没有明确限制,那他就在汉赋、骈赋、律赋、文赋中,首选结构和句式更灵活的文赋写法,正如他喜欢的欧阳文忠公的《秋声赋》。
但现在,典故出自汉朝,又是汉赋名家,恐怕躲不过这体制恢弘、辞藻富丽、古文怪字、晦涩、多典故的汉赋了。
魏停云选用了汉赋的问答式,借陈世美和秦香莲之口,在开封府升堂前的对话……
下午的贡院考场内,尽是一声声的叹息和一根根掉落的头发。
傍晚,考场外,小摊贩们都摆好了吃食等着了,要是在往年,早交卷的考生们,早就该陆续走出考场了,但贡院大门,始终无人出来。
“看来今年的题目难,不知是诗难还是赋难?”
卖糖饼子的大叔很懂,和一旁卖热茶的大爷说。
大爷自个儿呷了一口茶:“可不是嘛,年年考岁岁拔,可不越考越偏、越考越难吗?”
尹惜萍紧张的一天都没坐一会儿,在牛车旁边来回的走:“哎呀,我们停云不知道有没有吃饭?那个米浆子会不会凉了……”
魏奶则在一旁双手合十的求各路神仙:“保佑我的大孙子和小孙子……”
魏奶是魏观林和魏停云进场以后,晌午才来的,家里的牛车被架来了,魏泰说天冷,说她身体本来就不好,怕她着凉,不让她跟着去。
魏奶在家坐立难安的,烧香拜菩萨的时候,香又灭了,越想越觉得心焦,索性跑到梁家,看看他们家有没有马车去县城送货。
到了梁家看到梁若琼在家……
大半辈子看尽人间事的魏奶,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路上,魏奶都在试探着问梁若琼,她和魏停云…
但梁若琼既然和魏停云说好了县试后,就口风很严,什么也没透漏。
魏停云写完第一道的作诗题后,还很自信的觉得自己可以早早交卷,他小看作赋的难度……
酉时终了,考试时间到了!
提着篮子的专人们,即时糊名,然后将试卷收走了。
近千字的大赋,将魏停云整个身体都掏空,他嘭的一声,把头放在书桌上,长舒一口气,只觉得全身发晕、右手发软,缓了一会儿,才能站起。
魏观林比魏停云早出来,立即被魏大鼎、何玉香和魏奶围绕住。
从两个孙子入场时候,就在旁边没发过一言的魏泰,其实也紧张的手心一直出汗。
“考得咋样啊,儿?”何玉香关切的问。
魏观林顿了顿说:“感觉今年的题,比去年要难。”
魏观林说着话,看到了一个人贴在墙边、低头想事的梁若琼,和家人含糊了两句后,有意无意的挪了过来:“若琼,登库——,呃,登库他们还没出来?”
梁若琼笑笑:“是啊,你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魏观林笑应。
魏停云在贡院门口碰到了梁登库,梁登库也是一副考死了、考死了的样子,难兄难弟相互搀扶着下了台阶。
魏停云穿来前,每次考完大试,也会觉得脑门和脸颊都发热,但这次比以前都累的更狠,身心俱疲。
魏二风和尹惜萍看到魏停云的样子,都吓坏了。
魏停云示意自己没事,坐到了一旁的石阶上歇着。
尹惜萍在一旁着急的不知道该扇风还是该帮他取暖,梁若琼买了了一杯热茶,给了尹惜萍,让她给魏停云先喂些茶水。
梁登库躺到了自家马车上,扭头和魏停云说:“作赋题全是数字,真是有利于我们算学了。”
魏观林和魏停云一听就知道他肯定跑题了…
魏观林说:“那是司马相如写给卓文君的书信。”
梁登库一脸不可置信,忽腾坐了起来,傻眼了:“啥?!”
知道自己写跑题了,梁登库沮丧的倚靠到了杨桃身上,叹息:“完了。”
“二十取士,赋只占一,只要不是奔着县案首去的,丢一成也没关系,后几场好好考就行了。”
魏观林觉得自己刚才即时戳穿,有些鲁莽,所以又安慰起梁登库。
“是啊,小事情,下几场好好考就行。”
梁万里也安慰儿子。
何玉香问:“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是谁?”
“是一个负心汉。”魏停云托着腮幽幽的说,“司马相如贫困潦倒的时候,因为长得好看又有才,勾引到了家里姣好、同样有才华的卓文君,卓家可是家里有矿的冶铁大亨,富可敌国那种;
后来卓文君不顾家里反对和他一起私奔,为了生计还抛头露面、当垆卖酒;
而后来司马相如得到汉武帝的赏识后,就飘了……”
魏停云讲着这段姻缘的始末。
“那这人是个贼没良心的。”在场的女人们都说,“不过他最终还是和卓文君好好在一起了,可以原谅。”
一直没吱声的梁若琼说:“那他们也回不到从前了,已经离心了,不过是念着以前的情谊。”
她看着魏停云说,话里有话。
有心人和聪明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对劲,比如魏奶、比如何玉香、比如魏观林,比如梁万里……
魏停云被魏奶“驱赶”到梁家的马车上,贡院大道堵车了,各种牛马驴车,比肩接踵。
梁万里在贡院附近的客栈早早就预定下了十间房,这下都用上了。
随着夜幕降临,天色也变了,看着有要下雨的趋势,果然不一会儿雨滴就密集袭来。
好在他们在下大前,已经到了客栈。
这客栈上下四层,宽敞气派。
不少人堵在柜台前要房间,掌柜的直摆手:“没房了,没房了,没房了,加钱也没房了,这些房不能动。”
看来这家客栈还是有些商业道德的。
梁万里往前面过去,掌柜的叫了声:“三爷来了。”
魏停云听梁登库说,才知道这客栈是梁家的祖业,只是当年分家的时候,分给了梁家二伯——梁万程师爷。
梁万程无儿无女,将来估计还是要给梁登库。
有了这层关系,魏家人也受到了贵宾般的待遇。
晚饭掌柜的给安排在了一个大包间。
魏停云尽量吃得比较清淡,怕突然大鱼大肉闹肚子,影响明天考试。
梁万里听他这样说,认为十分有理,让掌柜的多加了几道清淡的小菜和炖汤,给三个考试的。
席间,魏家和梁万里又谈起魏停云和梁若琼的婚事。
魏泰说县试后,说不定可以双喜临门。
魏停云频频点头附和,暗自观察梁若琼的反应,但她只顾自喝汤,什么话也没说。
那晚,梦到梁若琼意外横死后,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梦里跑向出事地点的时候,他上帝视角一般,清楚的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我愿用我的一切换她平安无虞,她是这个时空对我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吃好饭,大家陆续离席,魏停云故意磨磨蹭蹭等着和梁若琼说两句话,梁如琼已然看出了他的意图,当小厅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她推开面前的杯盏:“有什么话,就说吧。”
“之前是我错了,我不同意退婚,我想和你成亲。”
魏停云开门见山,语气笃定。
梁若琼叹了口气:“停云,你当我是什么,想扔就扔,想要再捡回来?”
魏停云自认为小嘴贼溜,但梁若琼总是能一语中的、一针见血的怼的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确实,他这样变来变去,谁能有安全感。
“停云,听我说:这件事先搁着,县试才是你目前最该专心做得事。”
梁若琼没再怼他,而是语重心长道。
魏停云这会儿深深的觉得,梁若琼确实比自己成熟、理智很多。
“嗯,我一定好好考试。”
魏停云重重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