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县学生们每五人互结作保,将名单和保单各一式两份,分别抄送提学署和县衙礼房。
县学生不需要廪生作保,还省了一笔银钱。
农历二月十六,料峭的初春日,县试的第一场考试开始了。
魏二风和尹惜萍要来陪考,魏停云起初不同意,不舍得他们这么冷的天,跑这么远过来,还要在考场外等,但他们执意要来……
凌晨,天色都还未有亮光,登县贡院前早已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尹惜萍从怀着取出油纸包,香软的葱花鸡蛋饼还都热乎着。
魏二风怀里则抱着米浆。
梁万里和杨桃也来了,梁若琼没来。
梁登库抚着杨桃的小肚子:“孩儿,要保佑爹。”
杨桃打了他一下:“人家都求祖宗保佑,你倒好!”
魏停云拿着东西归队,走在最前头,带着律学生们向贡院大门走去。
卯时二刻,开始进场。
提学署和礼房的人,仔细检查了他们的衣着,看是否有夹带;
寒风瑟瑟的,脱去棉服,魏停云觉得牙齿都在打颤。
烙得饼子也都一张张掀开看,魏停云嫌弃的想:这还怎么吃啊,只能默念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县学生们无需廪生作保,所以不需,要经过“唱保”环节,就比其他考生先进入考场。
魏停云觉得这样很好,可以多一些时间放松和观察、适应考场环境。
魏停云是第一波进入考场的,就着渐亮的天光,一个大院子里,蜂房一样尽是青色瓦檐小格子间,两面相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度;
每个格子间里,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根白蜡,和统一规制的笔墨纸砚。
另外还有一小桶清水,让考生用来磨墨、洗笔。
魏停云在拿着名单的执灯人的引领下,顺着格子间的号牌,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魏停云走进里面发现格子间纵深很深,里面竟然还有一张床,上面有深灰色的棉铺盖。
桌椅上都有一层尘土,魏停云用桌上包毛笔的绢布,蘸了水擦了一遍,又开始磨墨,等收拾好一切,入场还没结束,河东省历来是科举大省,读书人多。
他深呼吸几次,平复心情,静待考试开始。
辰时,老县令来到考棚,后面跟着两排手抱试卷的书吏。
老县令笑眯眯的一如既往的慈祥,和大家说勿要紧张之类的……
魏停云的位置在考棚中央,所以老县令正好站在他面前,他一低头看到魏停云,好似也认出了他,朝他笑笑,对着大家说:“孩子们,读书是成为寒门贵子的唯一出路,努力啊。”
县试共考五场。
前四场是所有人都要考的,相当于公共课,包括:诗赋、经义、公文、策论;
第五场是专业课:进士科是加试八股,明经科补齐十三经,明法科、明算科、明字科等则是试各自专业。
有的考试时间都是一天,像诗赋、公文……
但像进士科的八股、明经科的补齐十三经,以及律、书、算学等的专业课考试,这些一场时间都是两天,两天里是不能出贡院的,所以床铺就要用到床铺。
第一场考诗赋,试卷发下来后,魏停云依照后世的习惯,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漏印或者印刷不清晰的情况,就开始看题了。
诗赋试卷总共只有两道大题。
第一题是诗,题目是:咏菡萏。
要求作一首四韵八句的五言律诗。
这道题并不难,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先审题,如果连‘菡萏’是什么都不知道,肯定就凉了。
科考诗题目一般都是出自典籍。
魏停云思考了一会儿,菡萏出自《尔雅》和《国风》,指荷花或未开的荷花。
审完题就得想立意了,古人咏荷花或吟咏它和莲的出淤泥而不染,或描写它盛开时候的美景、田园水间嬉戏等……
要想稳可以写这些,但要是想拿高分就需要升华得更高一些。
县试的试卷并不是本县自己批改,而是有府州统一调配,各县之间交错改卷,登县的试卷有可能是由百里外的书院夫子阅卷。
阅卷人都是各县学博士、书院大儒等,看他们的试卷,估计像看小学生或写作文、初中生写论文。
所以,魏停云觉得不能用泯然众人的立意,需要在标新立异中升华。
魏听云记得,唐朝诗人李商隐也写过一首《赠荷花》:‘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这首诗,情感跌宕,先是说花叶不同命;
而后歌颂荷的高洁品质;
李商隐有才,二十多岁就进士及第,但夹在了朋党之争中,郁郁不得志……所以这首诗最后以花叶相印、同兴衰共命运表达了自己渴望知己和寻求仕途依托之意。
魏停云比照这首诗诗花叶相依托的形象和意境,将其升华为——我与大昭。
魏停云首两句先说荷花—花叶相依;
三四句阐述大昭子民百姓与大昭花叶相依、同呼吸共命运;
五六句阐述大昭百姓勤恳辛劳、民风淳朴,如荷花的高洁;
然后褒扬大昭的繁盛,如少年之态,盛花之期、蒸蒸日上;
最后七八句升华,表达自己不仅爱国,而且忠君,吾皇万万岁那种,每个花瓣都是我的小心心、赤胆忠心……
仄起平收式工整的八句,谁敢给低分?认为我写的不好,就是认为我说得不对,认为我说得不对就是认为忠君爱国不对!
颇为满意的写完第一题,魏停云觉得肚子里也开始咕噜噜了。
就拿了一个鸡蛋饼,边吃边看第二道赋题,想了想,还是把试卷拿的远一些,万一脏污了,可就完蛋了,是要被判定故意留标记的。
而且时间还绰绰有余,本场考试卯时二刻(早晨五点半左右)开始进场,辰时一到(早七点)开始,酉时终了(晚七点前)结束。
现在才半晌午,魏停云舒口气边吃边闲看了下周围和对面。
巡场的人来回走动,其他考生要么在抓头搔耳,要么一手苦恼的揪着头发,一手奋笔疾书。
“菡萏,草字头,应当是株草?”魏停云听见旁边格子间的仁兄还在自言自语。
“噤声!”巡场的人吼那人。
魏停云吃完鸡蛋饼子,又喝了几口米浆,缓了下就开始作赋。
第二道作赋题,是魏停云最不擅长的一类。
这种介于诗和古代散文之间的文体,不仅要求押韵换韵、声律韵准确;
错落有致中又要求对仗工整、追求骈偶;
还讲究词藻华丽、典故并用……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就说过:“以赋观诗,较若纷至沓来,气猛势恶。故才弱者只能为诗,不能为赋。”
历代以来,写赋写得好的,无一例外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学问家兼大文学家。(注1)
因为赋确实不好写,所以县试这个阶段的赋题,算是比较宽松的。
此次就并没有规定一定要写汉赋、骈赋、律赋、文赋的哪一种,也并未卡死只能用哪些韵脚。
魏停云笔杆顶着下巴看试卷,竟给了一幅图作为作赋题的——题目提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