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婚前恐惧症

守岁到后半夜才歇下的魏停云,还没到卯时,就被叫醒了。

魏泰要带着魏大鼎、魏二风、魏三青、魏观林、魏栖木、魏停云,魏家所有的男丁到魏氏宗祠。

魏氏宗祠位于新塘镇,距离三河村有七八里路。

登县魏氏分支众多,但认祖归宗、族谱排序都是出自此处。

新塘镇地处偏僻,宗祠之所以建在这里,是因为新塘魏氏是功名之家。

百年来,出了一个进士、三个举人、十几秀才……如今的族长就是魏老举人,是在京城衙门做过书吏,在府州做过辅官的。

“每年都要跑这么远,族谱要是在咱家就好了。”魏三青打着哈欠说。

“那得要咱家能出个大功名。”魏大鼎说。

魏停云还是第一次来宗祠,魏氏族规定:嫡长子长孙十二岁行冠礼后就要来祭拜,而嫡次子、次孙,庶子们是十六岁后。

道路上,三五一群熙熙攘攘尽是到处窜着磕头的人,磕完祖宗还要磕长辈。

他们到达宗祠的时候,天色依然还未有一丝亮光,一波波的孝子贤孙们陆续抵达。

魏蒙初威严的站在祠堂正门口,手里拄着黑漆木的拐杖,旁边有个后生站着。

“爷爷,前段时间县学新开了律学,有不少人去投学,咱魏氏族学也有去的,据说那律学博士十分严苛,被撵回来不少,但听说五原镇有个叫魏停云的,很是厉害,还是律学的斋长。”

新塘魏氏的长孙——魏琰说。

“旁门左道。”魏蒙初不以为然。

魏停云站在人群中,听着大执事喊口令:“跪~”

乌泱泱的一片人在宗祠大堂前跪地。

大执事:“一叩首~”

众人手掌向下抚地,头在中间叩拜。

“二叩首~”

“三扣首~”

“兴~”

众人起身。

大执事又再次喊:“跪~”、“一叩首”……

三跪九叩,随着一声‘礼成~’,才终于完毕。

魏停云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膝盖。

年初二,作为准女婿,魏停云需要去梁家送节礼。

送的东西都必须是二四六八十这样的双数,而且双数要一样。

比如可以送两只鸡、两只鸭,也可以送十只鸡、十只鸭、十斤肉,但不可以送两只鸡、四只鸭、六斤肉。

家境殷实的人家,都是用六或者八的说。

但魏家摆不起这样的阔绰,四又不太吉利,只能送了两只鸡、两坛酒、两匹布、两斤肉。

这样的节礼,一路人和别的准女婿的驴车相比,略显寒酸。

好在梁家不挑他的理儿。

魏停云在一旁听到魏二风和梁万里两人谈论婚期的事情。

魏二风说正月里好日子很多……

二月就要县试了,正月成亲?

魏停云心里是不想的,总觉得不太妥,会分心。

但当着梁万里,他肯定不能插嘴说什么,等到吃罢饭,魏停云找了机会找到梁若琼。

之前他也和家人说了,但魏家人认为成婚是小登科,所谓成家立业,所以应当先有洞房花烛的小登科,再有金榜题名的大登科。

婚期都是男方家选了日子,让媒人递给女方决定,所以主要还是看梁家这边。

“你没做好准备是什么意思?”

梁若琼有些吃惊,又有些气愤的样子。

魏停云让她不要误会:“我想先考试。”

呵,梁若琼笑:“县试完了还有府试,附试完了还有院试,之后还有乡试、会试,你让我等多少年?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这…

倒是一下把魏停云问住了,是啊,他好像还真的没想过什么时候娶梁若琼。

魏停云心里忽然一下慌了。

“你想反悔了?”

梁若琼盯着魏停云的眼睛,观察着他的反应。

魏停云良久没说话,他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他在想:之前的定亲是不是真的太仓促草率了,他对梁若琼到底是喜欢,还是只是尊敬、感恩,或许只是享受她对自己的青睐和好?

如今真的要将自己这辈子交托,竟然潜意识里犹豫了呢。

只是,如今的他怎么那么像一个渣男的行径:获得了利益,就想把人一脚踹开了。

细思恐极,不明觉厉。

梁若琼早已落泪,倔强的背过了身去:“滚吧。”

她对魏停云说。

“算我瞎了眼。”

魏停云几次欲言又止,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在此刻都哑火了。

“我,这事容我回去想想,你先别着急。”

魏停云有些苦恼的出了门。

梁万里按照规矩正在给他们回押节礼,本来就拿的少,现在又给他们押回去接近一半。

“若琼~出来送送停云他们呀。”

梁万里招呼着,这闺女,平日里天天挂在嘴上,说起来蜜糖一样,现在见着面了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魏停云赶紧打圆场:“我们刚才见过了,她有点不太舒服,说想休息一会儿。”

魏停云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家,把自己摔到了床铺上,觉得做人好难,做男人好难,谈恋爱结婚也好难!

他在系统里划拉了一遍婚恋类的书籍,在一本书里看到一个叫做‘婚前恐惧症’的东西,觉得和自己有点像呢。

其实他怕很多东西,他怕自己以后真的要吃软饭,怕自己考不得功名,怕梁若琼会后悔——拒绝徐焕然那样的金龟婿而看中他……

那他到底喜不喜欢梁若琼呢?

魏停云想了许久,不得要领……

因为二月中旬就要举行县试,所以正月初八,县学照例早早开学了。

“爹,你明天下午有事吗?”

初六早晨,魏停云提前问魏二风。

往常都是梁若琼接送他们,现在他有点不好面对她。

“初七送火神爷呀。”

魏二风捆着高粱秸秆。

初七傍晚的时候,每家每户要把这个秸秆捆,从灶台点燃,然后由家里的孩子扔到外面荒地去,远一点为好,保佑家里一年不遭火灾。

魏家人压根儿不会想送魏停云去县学这件事,因为这事儿往常也不用他们操心,有梁家的“豪华专车”。

只有尹惜萍记好了日子,忙活着给他收拾行装,却也全然不知道别的情况。

还要塞给魏停云钱,让他下次回来给梁若琼买点什么:“能娶到若琼做老婆,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呀,你也得对人家上心,别只顾着读书;

上次县城来相亲那个秀才,还不死心的三天两头借故来村里晃悠……”

魏停云问尹惜萍:“娘,你喜欢我爹吗?”

尹惜萍霎时不好意思了:“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她顿了顿:“我们呀,成亲前连面都没见过,那时候你阿爹还在府卫做兵士,还是个伍长哩。”

“见都没见过就成亲么?”

魏停云还是第一次听尹惜萍说起他们的事。

尹惜萍点点头:“话说起来,你爷爷和奶奶也差不多,我听你奶奶说:当年奶奶家过得富裕,爷爷家穷,那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流窜来了一窝土匪,到处偷抢掳掠粮食,官府也抓不住他们;

这些村就联合起来,让青年壮汉们拿着家伙什,组织了打更队,那时候你爷爷就在里面;

一天晚上,你爷爷他们的打更队和这些土匪遇上了,当时他们车上还装着刚抢来的粮食和姑娘;

打更队人少,对方又都是拿的大砍刀,有的人就想先退,反正车上的粮食和人也都不是自家的,没必要拼命;

但爷爷不走,喊着先救人,当时奶奶就在车上,被打昏了,迷迷糊糊只听见‘先救人’;

后来奶奶被打更队救出来,送到家里,就想报爷爷的恩,但她又不知道是谁。”

“那后来呢?奶奶是怎么找到了爷爷?”

魏停云十分好奇的问。

没想到爷爷和奶奶还有这样一段。

“奶奶因为被土匪抢走过,就有闲言闲语,传到爷爷耳朵里了,他说奶奶是清白的,还找媒人上门去奶奶家提亲……”

正月初七,魏停云和梁登库返回县学。

他本以为梁若琼不会送他们了,但她还是来了。

这次杨桃也跟着一起,怀胎五六月,肚子已经十分明显,车子赶得很慢,防止颠簸。

两口子一路上你侬我侬的,反衬的魏停云和梁若琼之间更是形同陌路的冷清。

到了县学东院,梁登库和杨桃在寝室依依不舍。

魏停云把被子抱到床铺上,快步出了门,听了尹惜萍讲的父母爱情,魏停云觉得爱情的样子各不相同,它可以相遇的惊天动地,唯美浪漫;

它也可以就在一餐一饭、抚儿育女的陪伴、扶持里;

或者是他把它想得过于高等、神秘了。

魏停云说:“要么,等考完县试,咱们就…”

“退婚吧。”梁若琼冷静的说,“等你考完县试,我会跟爹说,就当是我要退的吧,给我留几分颜面。”

魏停云赶紧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我大致知道了你心里没有我,停云,就这样吧,别勉强自己了。”

梁若琼拍了拍他肩膀:“好好读书,好好考试。”

县试前最后一个月的冲刺,魏停云多少受到退婚事情的影响。

如果让魏家人知道,是他先出的幺蛾子,估计魏家会起狂风暴雨。

魏停云觉得梁若琼说是她自己要退婚,其实一定程度上或许是在保护他。

魏停云到县学旁边的书店买墨,听人说城外通往五原镇的道路上,翻到石沟里一辆马车,驾车的女人当场就摔死了,又年轻又漂亮,死得太可惜了;

五原镇有几个女人会驾马车?

魏停云和梁登库疯了一样,往城外跑。

出事的地方,还有很多人在围观,两个人呜呜哭着,不顾众人的阻拦,往石沟下去。

嫣红的血,染满了青色的石头,魏停云看到是豆腐西施被压盖在马车下……

惊醒的魏停云猛的睁开眼,忽腾坐了起来,外面夜凉如水,四下静悄悄,原来是一场梦,好真实的梦,幸好只是一场梦。

魏停云长舒了口气躺下,发现枕头上凉凉的,已被他哭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