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早,赵氏便要带着秦月去寺庙还愿,挥别在家“养病”的两个男人,秦月高高兴兴离开了家门。
自听爹娘和阿易说了这二十年间京城的变化,秦月早就心痒难耐,迫不及待想看看京城变化。
她的身份还没向大家公开,还不方便公开亮相,也不好骑马,只得委委屈屈地坐进了马车,不过自她上了车,马车的帘子就没放下来过。
二十年未见,京城果真是她从未见过的富足。
看了一会,秦月道:“热闹倒是比以前热闹,不过比起天圣皇后时期,总感觉女子少了些。而且还都头戴帷帽,这么大的太阳不热吗?”
“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圣皇后崩逝二十余年,想回到旧制太难了。”赵氏倒是见怪不怪,“这还算好的,先帝后期,差点都不让女子出门了。”
天圣皇后与天圣皇帝少年夫妻,共同打下大业江山,夫妻感情甚笃,共议政事,史称双圣临朝。可惜天不假年,天圣皇帝壮年早逝,幼子登基,圣皇后摄政三十余年。
圣皇后自立国之初就手握权柄,鼓励女子入仕,时女官众多,也不乏高位者,引天下女人向往,街道往来也多有独挡一面的女人。
想了想,赵氏又冷笑一声:“仙帝昏聩,若不是有当今力挽狂澜,还不知有没有大业了。”
赵氏这话说的可是大不敬,世家女人大多谨言慎行,若不是恨到极致,赵氏也不会控制不住自己。
若不是当年先帝想废当初的太子现在的皇帝而改立杨照,也不会弄出那么多幺蛾子,还让阿月卷入是是非非睡了二十年。
秦月回过身来,将头枕在赵氏肩上:“阿娘别为不相干的人气坏身子,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不过是平白睡了二十年,能在花季之年看盛世繁华,还占便宜了。”
赵氏挤出一个笑容,面上的担忧怎么也掩不住:“若你再莫名其妙睡着了怎么办?”
秦月心知赵氏的忐忑,继续劝:“那不是更好,说不定我还能看到三百年后是什么样的。”
赵氏轻点她额头:“你倒是想得开,敢情我们还为你瞎操心了。”
两人去的寺庙是地藏寺,这名字虽说不够大气,却是天圣皇后亲自提的。天圣皇后认为地藏菩萨渡魂不愿成佛,与大业建国是为百姓安居不入地狱的理念,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故而取了这个名字,并将地藏寺设为皇寺。
秦月沉睡的这二十年,赵氏日日礼佛,月月初一往地藏寺拜会。不过昨日因秦月苏醒,赵氏未能前来,所以今日才一大早就带着秦月一起来了:“你能醒来简直是菩萨保佑,等会磕头拜会一定要诚心。”
秦月笑嘻嘻地应了是。
地藏寺受皇家供养,不对平民开放,秦家既有实权,又有爵位,得到了主持的接待。
主持是个任谁看都觉得慈善的老和尚:“赵施主迟了一日,想来是有大喜事。”
赵氏笑容满面:“主持果然是神机妙算。”
秦月听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恭维,面上的笑容就快绷不住了。
好在赵氏也知道她的脾性,和主持说了几句就放她离开:“我要与主持去禅房讨论一会佛法,你记得我说的,弄完以后可以到处逛逛,但是不要一个人。”
秦月要是能老老实实听话,赵氏也就不用叮嘱她那么多了。
赵氏刚刚离开,她就使计打发了侍女,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去了后山。
地藏寺的后山也大有来头,天圣皇帝受禅之前曾与妻子在此处避世过几年,留有不少旧宅,风光景致也算一绝,在民间也传的神乎其神。
与日新月异的城内风光相比,地藏寺的后山是少有的几乎毫无变化的地方。
秦月刚进后山,空中就飘起了小雨。日光被乌云遮挡,雾气氤氲了山峰。往后一看,外边阳光普照,也是奇景。
后山有一山谷,谷中有一小亭,名枫晚亭,乃此处唯一的避雨之地。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秦月也不急,漫步在青石板的小路。
皇朝更替,风起花落,虽然家人都很用心的维持樱桃院的旧景,可是长大的樱桃树,新换的窗纱,无一不在诉说岁月的光景。
只有这后山的石板路,清新的雨气,仿佛又让她回到了旧时。
她抛弃外物,全心沉浸在这美景之中。也不知——
一双黑色的布鞋踏上了石板路,来人一身青衣,头插一根乌木簪,腕带遗传沉香木佛珠,人站的挺拔,似一棵屹立不倒的竹子。
他的穿着很朴素,朴素到全身没一处绣样,他的步伐很慢,却稳如磐石。
哗——
机灵的护卫撑起来伞。
油纸伞遮住了头顶,修长的手指伸出伞外,一丝丝清凉从手中升起,李穆绻起了手掌却什么也握不住。
“大人,凉亭有人,需要属下去让人离开吗?”
随着护卫的语落,李穆抬眼,目光随之而去。
此处离亭百余丈,亭中少女身着淡黄色长衫站在亭中,脚尖一颠一颠,正背对着他们哼着小曲。
胸中涌起一股热气,李穆突的伸手捂了一下胸口,脚步蓦的快了起来,一下就离开了伞下。
“大人小心。”护卫以为李穆身体不适,吓得拔高了声音。
亭中女子听到了声音,下意识的回过头来。
风好像静了,雨好像凝在了空中,沉香木的香气飘散,不似人间。
李穆驻足,朦胧的影子缠绕在心里,竟生出生出近乡情怯的害怕。
不过少女明显没有这番旖旎,她如受惊的兔子,转背就跑。动作灵巧如同山中精怪。
他回过神来,迈步就向前跑去,到了亭子,却不见人影。
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大人,这亭子除了我们来这一边,就只有往右这一条路,是通往山顶的。”护卫重新把伞给给李穆打上。
他示意护卫将伞收了:“我们上山。”
虽说护卫从未见过李穆如此慌乱的表情,还是小心建议:“不若属下上山,大人在此等候。”
李穆摇头迈步向前。可任谁都能看出他的脚步有些凌乱。
赵氏与主持说完佛法出来,看秦月的小丫鬟面色慌张的立在门口,就知秦月跑了,也没有责骂,只道:“她知道分寸的,一会就回来。”
知女莫若母,秦月果然没多久就回来了。赵氏从上到下看了秦月一眼,眉头皱了皱:“换双鞋跟我去拜佛。”
秦月讪讪的跟上,她娘没当面骂她算是给她面子了。
本来雨不大,而且她没多久就躲亭子里了。没想到能遇到其他人也去山谷,想着她名分未正,不适合见于人前,就绕了小路,被树枝上雨水洗礼了一翻。
弄得现在头上湿漉漉,脚下脏兮兮。好在谷中有小雨,庙中却是大太阳,没一会就可以把自己烘干了。
山有沟壑,日有阴晴,雾散阳出,只没有那么一个人等在那里,李穆站在那,刚刚升起的希望破灭,巨大的失落涌上心头。
其实行至半途,他就知道那人不会是她。二十年了,那个人怎么还会是少女扮相。只不过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侥幸,最终也破碎了希望。
他站在山头,慢慢敛起心中的情绪,目光沉沉,又是那个波澜不惊的大业宰相,许久,他才道:“屈庐,我们刚刚真的见到有人了吗?”
听到被点名,护卫屈庐有些不可思议,自家大人向来运筹帷幄,什么时候会怀疑自己:“大人,属下确实见了一少女在亭中。虽说一般闺阁女子无法直接从山中穿行,也不排除附近村落有人慕名悄悄潜入。需要属下去查查吗?”
身侧无声,直到李穆离开,他才恍惚听到一个声音:“算了吧。”
自己不对在先,所以秦月后边都比较狗腿,鞍前马后的讨好赵氏,逛完所有殿,对所有佛祖菩萨都三拜九叩以后,秦月觉得她已经提不起自己的剑了。
等到终于可以回家了,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和出门时一样开心。
上了马车,听车夫回话:“夫人,后边骑马的好像是李相,要打声招呼吗?”
赵氏喜上眼底:“等等他吧。”
李穆自是认识秦国公府的马车,手握紧了缰绳,骑着马快步向前,隔着马车打了声招呼:“伯母安好。”
赵氏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子安也来礼佛?去府中用膳罢。”
“近日看了一些佛法,来寺中瞻仰一番。”李穆回完话又拒绝道,“近日公事繁多,还得回衙邸一趟。只能先谢了,改日再去拜访。”
赵氏也知西北事多,秦国公又告了假,担子都压在李穆身上,笑着挥别,目送李穆离开。目光扫回马车,看到紧贴在车壁上的女儿:“你又不是见不得人,子安也不是外人,怎么躲这么严实。”
秦月自是不能说她二十年前大放厥词,想让李穆与她订亲,现下尴尬不好意思见人。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他什么时候不是外人了!五服之外都没他这号亲戚。”
赵氏笑骂:“昨日不是说了,他与阿易是至交好友,与咱家熟悉的很。要不是近日家中还有大事要办,怎么也得让他去府里吃个饭,也让你认识认识。”
“可别了吧,我才不想见他。”秦月像炸毛了的猫,大声拒绝。
赵氏抿嘴嘲笑她。
笑笑闹闹的声音从马车传出。
一旁的巷子里,因为捏的太紧,李穆的手青筋起,骨节白,,目赤红。
“那你可得好好等着,七月初一地藏寺枫晚亭,我给你个答复。”
阿月,这就是你的答复吗?
让你的女儿来告诉我你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