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到了后座,身上还盖着伏黑甚尔的西装外套。
窗外天光大亮,有海鸟和水波的声音,晨光十分刺目。她拿手遮挡着眼睛,坐了起来,向车窗外看去,就看到了一片碧蓝的海波。
海鸟低空翱翔,粼粼的波折射着太阳的光辉。海岸的公路上,游客们的自行车稀稀落落地骑过,碾出叮当清脆的声响。
“海……”茜吃了一惊:“我们到四国这边了?”
“到了。”伏黑甚尔倚在车窗边。车窗外的海风吹进来,把他的刘海抚散,也将他的衣袖灌满风的形状。
他的背影,就像是即将在阳光下融化的黑色影子,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了。
甚尔回过身,笑嘻嘻地说:“快点把衣服换了吧。难不成你想穿成那样四处走?”
茜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赌场的兔女郎装呢。
车后座放着茜先前买的衣服。“不准偷看!”她胡乱地套上了一条长裙,因为手忙脚乱,她还扣错了扣子。
甚尔嗤笑一声:“谁要看你?我宁可看我自己。”
等茜换好衣服,他们就按照先前计划的那样,开车去往伏黑甚尔前妻埋葬的墓园。
一路上,车窗外都是内海的绝佳海景。茜将脸贴在车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宽阔的水域看个不停。
海波像年轻的生命,奔涌到岸上时,泡沫化为的青丝便成了一片纯白。生命的诞生与死去,就在这粼粼的金色波光里一遍遍延续着。
甚尔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样子,嘲笑道:“茜大小姐不会没怎么来过海边吧?”
茜说:“当然去过。只是没那么自由自在地站在海边过。”
在逃亡的道路上,不知道今晚落脚在何处,囊中羞涩地开车途径海岸——这样的经历,是绝无仅有的。她想,她这一辈子恐怕也不会再看到相同颜色的海了。
海风吹来。车里依旧播放着甚尔喜欢的老掉牙的歌。茜听了这一路,早就听熟了曲调,甚至能哼唱起来。
“想从令我沉迷的爱里逃出来。”
“早已不再期待,没有未来的恋爱。”
“那就在这里告别吧,别再后悔。”
车开到了墓园。
这间墓园位于当地城镇的一间寺庙旁,小而清静,有管理员定期打扫。茜跟着甚尔走到了角落里的小小墓碑旁,看到了墓碑上的名字——铃。
没有姓氏,只有名字。
甚尔没什么表情变化,平淡地将路上购买的口红放在了墓前,然后说:“走吧。”
茜皱眉:“你就没别的什么想和你的太太说吗?”
甚尔沉默了一会,回头看向墓碑,说:“如果能再活一次的话,别再遇上我这种男人了。”
他说这句话时,神情很复杂,像是卸下了所有的盔甲,只剩下一颗腐烂的真心。
茜皱起眉:“别这么说嘛。遇到你也没什么不好的。”
甚尔嗤笑:“我可不是什么好男人。如果不是因为和我结婚,玲原本不需要离开禅院家的,也许她生病的时候,能得到更好的治疗。”
茜认真地说:“但你很爱她,她应该很满足吧。”
妻子死后,将妻子葬在了生前想去的地方。即使妻子亡故多年,甚尔仍将妻子的照片放在手机里。在便利店遇上了妻子想买的口红,还是买了下来。
如果甚尔真如他嘴上所说的,一点也不在意玲,就不会做这些事了。
甚尔愣住了。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那些话却化为一句深深的叹息。最后,他沉默无言地跪在了亡妻的墓碑前,用手摸了摸墓碑。
茜没说话,留他安静地跪在那里。早晨的墓园十分清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甚尔终于站了起来。他拍了拍手,已然恢复了先前的神态,嘀咕道:“好了,该走了。”
踏出墓园大门的时候,甚尔顺道将人造星浆体的事告诉了茜。茜一听,立刻就炸了:“意思是,咒术高层想拿我做实验?!难怪要我消失在日本!”
甚尔耸肩:“你那会儿睡得正香,我就没吵醒你。现在你知道了。所以,我们要回东京吗?你是雇主,你来决定。”
“顺带一提,因为石原莉娜的事,我们两个现在上了很多帮派的黑名单。”
说着,甚尔就把手机递过来。只见屏幕上显示着帮派的私人通缉列表,上头赫然放着她和甚尔从赌场逃窜走的模糊照片。
“悬赏五百万日元寻找怪魔夫妇的线索!佐佐木保一郎和佐佐木赤子!”
茜嘴角一抽:“怪魔夫妇是什么东西啊!佐佐木保一郎和佐佐木赤子又是谁?!”
甚尔解释:“是帮派们给我们俩取的外号。至于这两个名字,应该是他们自己调查错了。”
茜目露凶光:“我要回东京去。”
甚尔有些意外:“真的?现在的东京对你来说有点危险哦。”
“我知道有人看我不顺眼,所以我要回去,把他们揍扁了。”茜撩起袖口,一副恼火的样子。“我可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甚尔大笑了起来:“我劝你还是别和御三家作对了。没有咒力的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还是和我一样,随随便便找个工作,随随便便地过过余下的人生吧,这样会比较幸福。偶尔有空,就赌一下马,打一下牌,不好吗?”
甚尔优哉游哉的话落下来,茜轻嘁了一声:“我才不要。”
她靠在墓园的大门上,认真地说:“我一定会找出那个算计我的人,然后让那家伙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
甚尔看着她,耸了耸肩:“你倒是很有干劲嘛。既然如此,那就回东京去吧,正好我也有事想办。”
他取出手机,翻开了电话簿,在里面找到了“伏黑家”的号码,看了一会儿。
“不过,回了东京以后,就不能这么优哉游哉了。要不要趁今晚再好好放松一下?”甚尔说着,收起了手机。
茜心想也是。
是时候给弟弟五条悟报个平安了。“婚纱照”也要趁机拍一下才可以,不然没办法和母亲孝子交代。
于是,两人决定在海边住一晚。
因为刚拿到了两百万日元报酬的缘故,茜大方地订了两间八万一晚的房间。房间的落地窗外,就是绝佳的海景。
这回总算是没遇上“只剩一间房”的巧合了。
当茜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吹干头发,穿着泳衣躺在夜晚的沙滩椅上时,只觉得浑身舒适,焕然一新,像是被拯救了一般。
耳边就是哗哗的海浪声,抬头就是璀璨的星空。一阵阵清凉的海风,驱逐了身上的疲惫。这样的轻松,可不是常有的。
“啊……”沙滩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浅浅的呼痛声。
茜支起身一看,发现那是一名穿着背心、十分高挑的金发女子,也许是绊倒了,她正半跪在沙滩上。
她看到茜,抬起美丽的面孔,平静地问:“可以扶我一下吗?我很痛。”
她的声音清澈、平淡,像是光滑的镜面,仿佛不谙所有的人类情感。这样的声音,让茜没来由地想起了一段不太愉快的回忆。
不过,那都过去了。
茜甩掉了脑袋里的回忆,起身扶住那个金发女子:“小心一点哦!你的脚怎么样了?”
女子站了起来,似乎是没站稳,一个踉跄,身体朝她倾来,接着竟紧紧地抱住了茜,在茜的耳边喃喃道:“很疼呢。”
同样无机质的,像是人偶一般的声音。
虽然是女人,但她的力气却大得吓人,抱住茜的力度,就像是金属的桎梏一般。
茜有些奇怪,但碍于对方是纤弱的女子,所以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安慰道:“很痛的话,我就扶你去诊所看看?”
下一刻,女子竟然张开口,像是饥饿已久一般,狠狠咬在了她的肩膀上。
“疼……!”茜吃疼,连忙推开了女子,低头一看,肩膀已然浮现出一个血印。“你做什么啊!”
金发女子松开了她,擦了擦嘴角的血滴,淡淡地说:“不是脚在疼。”
说完,她就朝远处走去,身影像是雾气一般逐渐消失在黑夜中,只留下了一句话:“茜,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茜愣住了,十分莫名其妙:“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但那金发女子却没回答她的问话。
茜抚着肩上的伤口,满心奇怪地躺回了沙滩椅上,正想问问甚尔,一旁又传来了女人的飞扬声音:“Hi~佐佐木赤子?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人?”
茜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支起身一看,竟然是那个金色长发的美丽女子去而复返了。茜大吃一惊:“你回来了?”
金发女子露出奇怪的表情:“回来?什么回来?我才刚刚来呢,这是我们的初见哦,赤子小姐!”她潇洒地笑了笑,在茜旁边的沙滩椅上坐下来,热情地自我介绍:
“我叫九十九由基,对你和你的男朋友有点兴趣呢。”
赤子,正是茜被通缉的名字。
一阵强烈的荒诞感涌上了茜的心头。
眼前的金发女人,和方才的金发女人,显然不是同一个。因为她们对她的称呼,截然不同。可为什么她们会拥有相同的长相?
她忽然觉得脊背微微发寒。
没记错的话,伊尔迷很擅长易容。他可以借用念针,轻易地改变容貌和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