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举报信，内容不长，言辞犀利。
直指顾曦于联考前，存在“偷题、漏题”行为。
随信还附有所谓的人证、物证。
物证是一个U盘，李国政插到电脑上，里面有一段监控视频。
学校的复印室里，顾曦兴冲冲地从打印机拿出一张试卷。
视频被人为处理过，试卷的卷头特意被放大过，虽然字迹有些模糊，但隐约能够看到上面的字形——联考的字样十分得刺眼。
李国政两眼一黑，差点没有心梗过去，他们学校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在全省风光一回，拔得头筹。
联考状元的荣光还没享受到，眼下却起了波澜。
还好他这些年还算注重身体健康和保养，加上又一直在当政教主任，没少被熊孩子气，自认也算是免疫力极强，也早就养成了随身携带速效救心丸的习惯。
李国政吞了两粒药，把视频看完。
后面的内容就乏善可陈，无非就是顾曦复印卷子，取卷子。
除了物证之外，举报人声称还有人证。
举报人说十班全体学生都是人证，顾曦提前泄题，考试卷子十班学生都提前做过。
全部的内容就是这些。
李国政深呼吸了一口，靠在椅背上，揉着太阳穴。
物证和人证乍一看上去，十分让人上头。
细细思考，却经不得推敲，甚至还有一点“儿戏”。
李国政凭借多年的工作经验，发现了其中很多疑点。
首先就物证来说，视频是被剪辑过的，这就很容易存在误导性。
现在的剪辑技术这么发达，万一顾曦给学生复印的不是所谓的泄题试卷，而是别的试卷，经过视频处理过后，被人污蔑成泄题试卷呢？
举报信是快递给他的，全省大榜刚出，他就收到了这份快递。
若举报人光明磊落，真的是出于考试公平的角度，为什么不在发现的时候就尽早举报？
对方处心积虑等到考试成绩出来以后，文山高中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才举报，这背后的目的显然并不单纯。
现在全省多家媒体，都因为徐亚洲蜂拥而至，若不是因为这封举报信，他李国政此刻应该在会议室接待媒体。
眼下还不知道这封举报信都送到了哪里，要是……捅到了媒体面前，后果不堪想象。
至于人证，一个班级五十余人，如果顾曦真的泄题，不至于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李国政早就知道顾曦在十班并不受欢迎，学生们不喜欢她。
半个月前，他还听说，十班学生，以李竞为首的打算罢课换老师。
鉴别物证真伪还需要时间，需要找技术人员。
人证这一块，李国政有十足的把握，把十班和顾曦关系不好的学生喊来，总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李竞那孩子心高气傲，虽然成绩不好，但毕竟出身在那儿，政治站位高。
问他是个不错的选择，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十班的刺头，也都是李国政心目中的人选。
十班的学生，就如一盘散沙，除了那几个学习不错的，总有人不愿意遮掩，会说出事实。
徐亚洲考了全省第一，发榜那节课，恰好是语文课。
语文老师王文静笑靥如花，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她破天荒头一遭，没有强调上课纪律，让学生们放肆欢呼了好一阵。
王文静任教两个平行班，一个是三班，一个是十班。
每次上课，那感受真是冰火两重天。
三班学生整体素质高，学习能力强，知识迁移能力也非常好，就连文言文，也是过一遍，就没多大问题。
到了十班这边，别说是逐字逐句的讲解了，就光是背课文，都要用两三个课时。
还有几个刺头，压根就是不配合，蒋坤永远在睡觉，扔粉笔头都砸不醒的那种。
李竞经常捅捅咕咕，看着聪明伶俐的孩子，脑袋瓜就是不往学习上用。
赵自豪小小年纪，满脑瓜子是钱，整个人都快钻钱眼里了，倒是态度很好，至少还会上交作业。
最不靠谱的就是徐亚洲，回回考试交白卷，凭借一己之力，拉低了全班的平均分。
有好几次，王文静都想拎起来问问徐亚洲，是不是对她个人有什么意见。
直到后来知道徐亚洲门门都是白卷，王文静心里才平衡一点。
这些奇葩学生，王文静和顾曦提过不止一次，包括班级纪律不好这件事儿。
顾曦是新人，她本可以不用这么多嘴的，可每次看到李国政批评顾曦，王文静就想起她当年刚来学校那会儿，摸着石头过河，心里没底。
她想和顾曦分享一些经验，可顾曦这人脸皮太薄，又性子软糯，没说几句就哭鼻子。
思前想后，王文静也觉得顾曦是有真才实学，只是性格不适合做老师。
凭心而论，不管嘴上怎么说十班难管，王文静都没想过放弃十班。
她想了不少办法，企图帮助十班提高成绩，甚至还提出，如果月考全班平均分有提升，她愿意自掏腰包请全班看电影，结果……响应她的人寥寥无几。
那一刻，她忽然理解了顾曦的那种无力感。
这个班级的学生，没有“精气神”，不是别人放弃了他们，而是他们已经被人无数次否定以后，在不知不觉中，放弃了自己。
本来这次期中考试，王文静已经抱着成绩再创新低，绩效奖金泡汤的打算。
没想到……十班这群人竟然绝地逆袭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触底反弹？
虽然……徐亚洲的综合成绩里，语文还是最低的。
可这次全省，语文最高分也不过就比徐亚洲多了一分。
那可是全省！
王文静第一次从十班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叫扬眉吐气！
语文这门学科不像别的，主观题比较多。
就拿作文来说，空着只能得零分，但只要写了，不太跑题，怎么都能得一个中档分数。
这次考试，李竞蒋坤他们破天荒都写了作文，虽然写的……差强人意。
好歹也都拿了个及格分。
综合算下来，十班的语文单科平均成绩，整个年组排名第九。
虽然只提高了一个名次，但和过往成绩想比较，平均分足足提高了七分。
说是以乘坐了火箭的速度攀升，也不为过。
王文静还大略看了一下综合成绩，十班这次进步更大，全校第八。
尤其是数学这门学科，整体成绩一跃排到了第五，已经是年级中游。
看着喜人的进步，更坚定了她的信念，没有学不会的学生，只有教不好的老师。
别看顾曦以前爱哭，现如今……她好像很久没有听十班的人，喊什么哭兮兮之类的外号了。
“我们班这是脱渣了吗？”
“有没有谁来掐我一把，我们真的逆袭了？”
“我数学从来没及格过，天，我竟然及格了！”
或惊讶，或诧异的声音此起彼伏。
“眼镜真的牛啤。”
“早就说过，他是扮猪吃老虎。”
“眼镜眼镜，这回你要上电视了。”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第一次成绩和正数第一成为了班上的话题。
而身处暴风中心的眼镜，确实十分淡然，他带着蓝牙耳机，正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在听播客——全英文的那种，广播内容是关于物理方面的最新科研成果。
李竞和蒋坤还是如同以往趴在桌子上。
只是这一次，两个人都没有真的睡着。
蒋坤坚持服药，病痛有所缓解，而且不用去酒吧打工后，他晚上睡得还可以，白天也就没那么困了。
他也被这一刻，十班前所未有的凝聚力所触动了，在写一首新歌。
李竞踹了一脚赵自豪的椅子腿。
赵自豪侧过身，只听李大少爷说，“这下，顾曦不会被辞退了吧？”
“李国政还没有那么脑瘫。”
“也不太聪明就是了。”李竞对黑脸包公没什么好印象。
一堂课都闹哄哄的。
十班学生现在最想见的人，是顾曦。
“她不会乐得在办公室哭呢吧？”李竞对赵自豪说，“你今天的数学卷做完了吗？”
“写完了。”
李竞：“……”
太苟了，为了学英雄，这么拼的吗？
李竞掏出数学卷，正打算写，值周生过来通知他，要他去李主任办公室一趟。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竞摸不着头脑，这次考试他考了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最近也没搞什么幺蛾子，李国政在这个时候找他，是什么事儿？
“难不成特地叫我过去，要给我发大红花？”
李竞这种刺头，去政教处那是家常便饭。
他耸耸肩，百无聊赖地往政教处走。
一进门，只见李国政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最近可没惹事。”李竞有些不悦地说。
李国政示意他坐在沙发上。
他尽可能摆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但那有些狰狞的笑容，让李竞汗毛直立。
笑得跟哭似的，还不如板着脸不笑呢，黑包公多适合李国政。
无事献殷勤，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李国政终于开口了：“李竞啊，我知道你是个诚实的孩子。”
“这次你考试考得不错，尤其是数学成绩，提高了四五十分。”
他话锋一顿，先探探李竞的口风，“那你现在对顾老师，是什么看法？”
李国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万一李竞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哪怕他是领导的儿子，也要敲打他一番。
可哪知李竞说：“顾老师……非常负责，富有师德。”
李竞不明所以地看向李国政，成年人说话就是喜欢绕来绕去，不能有什么直说。
他对顾曦能有什么看法？王者玩得嗷嗷牛啤，不爱哭了，最新的爱好是操场溜圈……这哪一条是能对一个教导主任说的？
李国政只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竞说得如此诚恳，那模样分明不是装的。
李国政有些坐不住板凳，这和他得到的信息太不对称，“可我听说，你之前对顾老师有些意见，还想要换班主任？”
“没有的事儿。”也不知道哪个碎嘴子，走露消息，万一传到顾曦嘴里，岂不是……李竞很恼火，连忙否定说：“顾老师班主任当得挺好，我们班整体成绩都提高了，比以前的班主任不知强了多少。”
李国政：“……”
这李竞是不是被提前“公关”过？
“那顾老师考前有没有带你们做过一些特殊的试卷？比如……”李国政终于切入了正题，“比如一些不太常见的题型什么的？”
李竞第一时间想起，顾曦确实带他们做过一套题，题目很新颖。
不过看李国政绕来绕去，才绕到这个问题上，他下意识觉得说实话，可能会惹麻烦。
李竞说：“没有。就平常那些卷子。”
李国政闻言，松了一口气，李竞这人不容易被“收买”。
刺头学生不太可能帮老师撒谎，更何况还是李竞。
李国政心安了几分。
他说：“你回去吧，把蒋坤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