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车碾

皇城刑罚场里,左右两侧各分列着七八辆驮着百斤重石头的马车,每辆马车前都站着一名系着红色额带的壮汉,他们是刑罚场里的刽子手,这会儿却手握缰绳严阵以待。

刑罚场中央跪着一地白衣红痕的囚犯,经过多日的牢狱折磨,已经看不清人样,留有一口气的都在朝刑罚场正上方的执行台求饶。

只因那里坐着整个靖朝最有话语权的人物——被封为的摄政王齐恕。他负责今天的监刑职能。

崔禧忐忑的跪坐在执行台的一侧,目不斜视的望着面前桌几上的茶水。明明场下即将受刑的人是灭她全家满门的罪魁祸首,但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朝廷政权更迭之下,她的亲族追随摄政王却受迫害也不算无辜,但她虽然想着报仇,却也从来没想过会用这么可怕的方式。更没想过,自己会被带到这里观刑。

车碾之刑,是刑罚中最为折磨也最为惨烈的其中之一。她要观的画面可能是脑浆迸裂,鲜血横流的模样,这到底是对场下的人的刑罚还是对她的刑罚?

如果摄政王是想凭借此事宽慰她亲人的在天之地,又或者凭此震慑天下,她都绝无二话,可是为什么要让她来呢?

“时间到!”尖细的嗓音回荡在刑罚场上。

那是新帝派来给摄政王撑场面的总管太监礼福,明明应该是受尽别人巴结讨好的人物,此刻却卑躬屈膝的对着摄政王奴颜欢笑。

崔禧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明白,新帝不过才十岁,尚且不能把握全局,如果不是摄政王替他铲除了其他几位篡位的皇叔,当他的倚仗,他屁股下的位置能不能坐得稳还是两回说。

如此,新帝身边的人见风使舵转而讨好摄政王也不算的什么。

随着声音落下,墙楼上吹响了告天的号角,“喔喔”的声音飘出刑罚场,回荡在整个皇城东侧之上。

靖朝以东为尊,皇城东侧住的都是朝廷大官,刑罚台就建在二者之间,此刻这些声音只怕也是摄政王故意布下来警示其他人,莫敢违抗他的命令。

号角声不落,又添马啸,场中顿时沸腾起来,壮汉们拉着缰绳绕场一圈,虎虎生风的蹄印和扬起的风尘令场中央哭嚎的官员霎时白了脸,哭饶不成,便成了怒骂声。

“齐恕贼子,你肆意妄为,残害忠良,你不得好死!”

“竖子尔,苍天无眼,今日我败与此,他日便化作鬼,再与你较量……”

骂的说辞越来越难听,崔禧听的害怕,恨不得捂住耳朵钻进膝下的裂缝里,省得哪天被想起来也灭了口。

眼角余光偷偷瞥向上面,却见被骂之人仍悠悠哉哉的食着果盘里的果子,置若罔闻。她有些佩服,也感叹难怪这样的人能登上高位。

“呔!”壮汉们齐声一喝,马车踏入场中,顿时痛呼声、嚎啕声和骨头碎裂声音交杂起来,崔禧终于忍不住捂上耳朵,紧闭双眼,默念着淰州老太君最爱念叨的金刚经明心静气。

一身墨绿锦衣斜斜卧靠在软榻上的男人对着场中撕心裂肺的场面毫不动容,却在看见左下侧小姑娘的动作时,来了趣味。

待场中动静歇下来以后,着身边伺候的骁卫副首领云膑上前招呼人抬头。

崔禧隐约觉得耳边的动静小了些,还未睁眼便听到了说话声,睁开眼后看见面前垂着金红两色的骁卫服,顿时两股战战。

骁卫明面上是驻守皇城的兵马,实际上就是摄政王治下的爪牙,抄家灭门、砍头鞭尸,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在皇城里几乎是谈骁卫色变,能出现在这里的也定是摄政王手下的一二把手,如今却突然站在她面前,叫她好生害怕。

“敢……敢问这位大人有何指示?”

云膑高声答道:“奉摄政王令,请崔小姐抬头。”

崔禧愣愣的抬头看他神色,想要弄懂这个命令的意义何在。被他的眼神一刺,理智瞬间回笼连忙目视着前方,刚好对上了一个尴尬的位置。

即使年岁还小,崔禧也知道避嫌,当即涨红了脸垂下眼眸。

“崔小姐,摄政王有令,您得张大了眼睛才行。”

眼皮在一刹那间翻动了不下百次,崔禧狠狠的抑制住将要脱口而出的质疑。她想要问一问,为什么她一家亲族都因他而死还不够,还要羞辱她这个漏网之鱼?

可是娘亲常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比起送命,一点侮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崔禧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短短不到一刻时间变幻了无数次,最终还是默默的抬起头,视死如归的看着正前方。

座上的男人瞧着她的小模样更来劲了,挥挥手让云膑退开,一脸兴味的等待着她的反应。

高大的身影退开,顿时刑罚场中央血肉横飞、残肢断臂的模样映入眼帘。

崔禧猝不及防,一下子心跳骤急,不适感冲上头皮,捂着嘴便趴在地上再也直不起身来。

“崔禧小姐,这是本王知道你父亲家人无辜命丧黄泉后特地加派了人手捉拿的凶手,这样的下场不知道你可满意?”

男人的声音不羁而狂妄,一下子弄死了好几个一品大员和半数的朝廷命官,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崔禧难受不已,强迫自己转过头道谢,却忽然发现眼前多了一物,等发现那是可疑的类似脑髓的东西,眼前一黑,再也没有了意识。

小小的身形像折断了花梗的花朵一般零落在地,齐恕不禁收了脸上表情,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感叹道:“真是不经逗,带下去找个太医瞧瞧吧。”

刚说完便想起什么,止住了云膑的动作道:“等等,着人安全送到国公府里,再去请住在北巷子胡同里的魏先太医替她诊治。”

魏先太医是先帝时期的老臣,命大,在先帝出事之前就已经致仕,是永安城现存唯一资历比较老的医者,请他去给一个女娃娃治病会不会太小题大做?

云膑一时有些迟疑,不过沉思了半晌便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