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更夫已经打了三更的梆子,天边的云彩遮住了原本就不甚明亮的月亮,小院中廊下的灯笼摇摇晃晃,映的房间里面的残影也摇摇晃晃,再配合从窗户钻进来的阴风,房间里的人不禁打了个冷战。
旁边高挑圆润的丫鬟忍不住开口:“弄巧,该不会是黑白无常来锁少夫人的命吧……”
昏暗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灯在床头边,映在两个丫鬟身上给她们罩上一层橘黄色的光晕。
跪坐在床边的纤细丫鬟给床上人擦拭的动作一顿,秀眉不禁攒成一团,忍不住低声叱道:“大夫说少夫人只要醒了就没什么大碍!你这个小蹄子胡说八道什么!”
“可是……”纤云忍不住抱着胳膊,看着速来好脾气的弄巧将擦拭好的毛巾甩进床边的水盆里,激起的一圈水花溅到她的鞋子上,顿了顿还是将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那个叫弄巧的丫鬟起身将水盆端了起来,嘱咐着纤云:“我去把水倒了,你在这里看好少夫人。”
她临走时又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薛婧婷苍白这一张俏颜,额头上面白纱隐隐渗着血迹,又想到刚才纤云说的话,虽然没有黑白无常索命,但少夫人这次免不了小人陷害,觉得一会儿还是给少夫人找块辟邪用的红布比较好。
睁开眼在闭上,闭上在睁开,薛婧婷看着原本应该是天花板的位置现在却被鹅黄色的素面帐子所遮挡,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闭上眼睛又打算在睡过去。
纤云看着床榻上的薛婧婷醒了,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犹豫了一下,然后试探性的叫了叫:
“少夫人……您……您醒了吗?”
她耳边传来一阵软糯少女音,声音中还透着几分迟疑,她只觉得声音异常熟悉,可是称呼似乎有点出戏。
少夫人?
薛婧婷闭着眼睛勾了勾嘴角,自己果然是在做梦……
可是额头上真实的疼痛让她又清醒了过来,而原本不属于她的记忆也都一股脑的塞给她,让她脑袋涨的难受,只能将眼睛再度睁开看着完全陌生的环境。
纤云看着她醒了过来,一时没缓过劲来,后来反应过来之后清秀的脸上像是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的在那里念叨:“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这次她在床榻下捏了捏自己的大腿,疼痛刚让她清楚的了解到这不是在梦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将眼睛闭上,努力平复着自己颤抖的心情。
“少夫人,您别吓纤云啊!”
看着薛婧婷又闭上了眼睛,纤云惊喜的声音染上一层哭腔,开始忍不住摇晃着她的胳膊。
弄巧刚刚回到院子就听见纤云的高呼声,捏着找来的红布连忙提裙过去,可刚走到内室就看到纤云像抓到救命稻草那般:“弄巧!少夫人醒了又晕过去了!该不会……该不会……”
弄巧听闻,迅速凑到床前,抓着薛婧婷的手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少夫人……”
女子的手并不算嫩滑,上面还能察觉到一层细细的薄茧,一看就是做过粗活的丫鬟。
薛婧婷身体一僵,觉得在睡下去只怕这两个丫鬟要更加害怕,只能缓缓的睁开眼睛,看着面前握住自己手之人熟悉的脸庞下意识的叫出:“弄巧?”
“哎!”
弄巧低低应了一声再也忍不住,豆大的眼泪簌簌的掉落下来,捏着薛婧婷手的力道也大了起来,薛婧婷手被拽的生疼,可看着她如此失态的模样也只能稍微忍着。
她撑起身子,弄巧过来扶她,又抬头看向站在一旁同样红了眼眶的纤云,也下意识的唤了一声:“纤云。”
她喏喏的点了点头,嘴里念念有词:“大夫说您醒了就要喝药,奴婢去给您将药端来……”说着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脚步轻快的就冲了出去。
她起身扫了扫这个满是书卷气的古典房间,头疼的扶了扶额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在一旁的弄巧看着自家少夫人不正常的神色,抹了抹眼泪,担忧的开口:“少夫人,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是您要是离开一定要吧弄巧也带了去,也好让奴婢继续服侍您……”
一下子接受了太多的记忆她有点吃不消,只不过眼前的这番话曾经弄巧也对原主说过,当时的回复她也刚好想起,只能依葫芦画瓢,学着原主的语气油油的对她说:“你是顾府的丫鬟,我决定不了你的去留。”
弄巧听闻那话身子一颤,又踉跄的跪了下来:“少夫人!”
薛婧婷疲惫的摆了摆手,她不是原主,一些原主会说的话、会有的做派,她薛婧婷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也做不做出来。再说多说多错,如果被人怀疑可就不好了。
此时纤云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难闻的中药味只一进门就在房间里面蔓延,她隔着老远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扭头过去一年嫌弃。
纤云看着薛婧婷与以前并无二致的嫌弃模样,忍不住破涕为笑:“少夫人莫要耍小孩子性子了,这药喝了才能痊愈,奴婢看这蜜饯倒是很可口的样子,您喝完在用些也就没有苦味了。”
弄巧也在一旁附和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少夫人您赶紧趁热喝了吧!”
薛婧婷俏脸一红,没想到原主和她一样不喜欢吃那些苦味的东西。
虽然她很讨厌中药的味道,可不喝又辜负了两个丫鬟的美意,只能在不习惯他们的服侍下喝了药,又一连吃了好几个蜜饯才冲散苦味。
忙活了一阵之后,薛婧婷接口休息,总算让房间安静了下来,她抬头看着床顶的帐子,深吸了一口气。
她记得她来这的前一天晚上顾言同意了离婚,约定了第二天办理离婚手续,她记得当时在民政局里大红的本子换成了暗红色,按着银白色的国徽顾言似乎说了什么,只是当时因为解脱的自由感并没有在意,后来……后来……
脑袋像是被针扎过似的疼迫使她不在去想,她下意识的锤了两下,却碰到额头上的伤口,立马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原主的记忆也走马观花般的涌出。
那些残缺的片段,那些犹如蒙上一层黑影的记忆最后定格在推出那人的那一刻,她在官媒衙门前,原本是想将他推离险境,谁知马车却临时改了轨迹,直接撞上了和她有了七年夫妻名分的那人,亲眼看着马前蹄踏到了他身上……
说实话,承受另一个人的记忆是有些难受的,尤其这个人的丈夫还和你的前夫长得如此相似。
她起身倒了一杯有些冷的茶水喝了一大口才好了一些,而抬头时她瞥见墙上的那卷画。
玉骨冰肌,傲雪凌霜。
当看到那几朵白梅傲然挺立的在凛冽的风雪中绽放,薛婧婷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两个词。
可惜啊……
梅花高洁冷傲不屈于寒雪,原主也常于梅花来自喻,然而到头来却只能低头折节……
薛婧婷摇了摇头,嘲弄的笑了笑,原主那种气节,不要也罢,偏生她还固执的紧,到头来纵使她讲出实情,只怕她放在心尖上的人也不会信了吧!
丙子年顾薛氏婧婷腊月初四书。
她瞥向那画的落款,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即自嘲的摇了摇头,没想到这原主竟和她名字相同,不过这也不失为一种缘分。
她转身想把茶杯放回原处,却见到一旁梳妆镜中的自己。
镜中之人身着一身雪白里衣,身材略显单薄了些,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及腰,蛾眉螓首,而因为额头上的伤脸色和唇色略显苍白,但丝毫不影响她的辨认,手中的被子突然落地,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镜中之人的的确确的就是自己!
不……或者说不是自己……
在未到这里之前她已经是二十九岁的高龄了,而面前的这个女子也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赫然一副她年轻几岁的样子。
在外间守夜的弄巧听闻房间里有声响,连忙披着外衣起身查看,却看见薛婧婷只穿了里衣就站在镜前。
三月的天夜间还是透着凉意,弄巧连忙将身上带着温度的外衣给薛婧婷披上,着急道:“少夫人身体刚刚有起色,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您若是想喝水,唤奴婢给您倒便是,哪里累的您亲自动手?”
薛婧婷回过神来,看着身旁火急火燎的丫鬟,摇了摇头:“无妨。”
弄巧扶她上床,又给她将床铺守好,然后便去收拾起房间里面的碎片残渣。
“少夫人今晚有事便唤奴婢,可莫要在走动了。”
“嗯。”
薛婧婷应了一声,背过身去,无奈的勾了勾嘴角。
穿越也就算了,还穿成一个有妇之夫;穿成有妇之夫也就算了,还穿成一个和自己名字长相相同的人;名字长相相同也就算了,原主的夫婿和自己的前夫长相相同……
我说老天你要不要这么皮……
在对这个世界的无尽吐槽之中,薛婧婷渡过了她在这里的第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