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悠悠的飞着,在他的指尖跃动。
美极了。
方游漫步海边,偶尔俯身捡个珍珠,但大多数还是扑蝴蝶。他全然忘了所有一切,像个小孩一样欢欢喜喜的玩,脸颊红扑扑的,鞋袜也湿透了。
小岛并不大,此时却像永远走不完一样,一眼望去永远是海、沙滩,和环合的岛线。
不知不觉,已绕三圈。
方游陡然被礁石绊倒,膝盖磕破了一个伤口,顿时血流如注。但当他捂着伤口勉强站起来时,一直追逐的紫色冥蝶却不见了。
突兀的。
方游茫然的环顾四周,总算清醒过来,脸色骤然苍白。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但绝不会是熟悉的红岛——
海水变得极黑,那是海深到极致才会出现的颜色,树也尽数枯死了,脆弱的枝丫如蛛网展开,朝天呻.吟。礁石变得锋利无匹,沙滩也是死沙滩,没有一点被阳光晒过的松软。
月亮却奇丽的硕大,占满了整个天空,云层盘旋深远,旋涡一样触到海面。
刷啦……
浪卷了上来,方游就像一只小小的蝼蚁,不断往后退。他攀着石头,全身都被打湿,双脚也因为泡得太久,变得冰冷僵硬。
“啊!”一个浪卷过来,差点将他掀翻。
好不容易,方游终于爬上了悬崖,浑身是伤。
但他没见到神庙,因为树林稀疏,所以在崖边很轻易就能看到岛中心,而现在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人。
月亮越来越大,当它大得仿佛快要撞上悬崖时,方游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扑通、扑通——”
在似乎要满溢出来的海水下,有什么在震动,是某种生物的心跳声,巨大、蓬勃,让人恐慌。
这个声音离他很远,又似乎很近。终于,在某一刻,漆黑的海水迎着月光分开、腾起,波涛汹涌,从中央划开了一条直达海心的深渊!
“你……回……”
“……好……想……”
“……人……”
低沉到像山岳轰鸣的呢喃在心跳震动中传开,海下有什么在呼唤他,穿越了死潭般漫长的时光,超越了一切变幻、变迁、死生,在他诞生之初便开始呼唤他。
方游放下了捂耳的手,嘴唇微动。
他仿佛看到了海底搏动的一团腐肉,从最深最污黑的水里脱胎,筋肉虬扎,抱团而生。腐肉上附着着一张张人脸,狰狞惨烈,熔成血糊糊的泥渍。
是一张男孩的脸。
“想你……”
银色的月光被冲散,恐怖而黑暗的气息漫上整个海域。在下方的亡灵海中,无数佝偻的人影静静站着,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它们张口了,发出痛苦的□□,如遭神罚:“啊——”
“您不得好死——”
冰冷恶毒的寒意窜上方游的脊背,他全身都难以动弹,只能被迫站在岸边。呼啸的风卷起他的袖袍,露出苍白的手,在底下鬼影按捺不住,要齐齐飞起扑杀他时,他的指尖忽然多了什么东西。
也正在这个时候,海水破开——
龙从最深的海底扬起了身体,它整天蔽日,盘踞在水下心脏之上,漆黑的鳞甲披着月光,把月亮都严丝合密的遮住。海域仿佛成了浅滩,两只血红色的眼睛像隐匿在天空,露出残狞的瞳光。
它看着方游,一声咆哮,身体便一个俯冲,朝他飞了过来。
方游直到身体被它穿透,才发现它竟是虚幻的。但他仍被妖气高高顶起,从崖边到虚空之上,渗透在明净的月光里。
这样的高度,鬼影追不上来,那颗心脏也离他远了,连带着让他毛骨悚然的恐惧。
它似乎在救他。
温热的龙角也在发烫,安抚着方游被痛苦撕扯的灵魂,层层黑鳞展开,将他牢牢锁住。
它无疑跟漂亮美好沾不上边,整个龙身都至凶至邪,野蛮强悍。但方游在它身上,却觉得无比安全,从未有过的安全,努力地想把它抱紧。
蛇一样的长信舔过,龙鼻子微动,将少年放在了额头的凸骨,静静的凝视。
忽的,它喉咙发出猛烈的咆哮,身躯过电一般长颤,似乎受了极大的痛苦,却无法摆尾甩开。但它强行忍耐住了,吐出愿力所凝的月色囚笼,轻轻顶着方游进去了——
走吧,它在心里说。
去另一个我的身边。
漂亮的、白色的、你会喜欢的我。
方游想抓住它,但指尖在触到它漆黑龙角的刹那,却见龙萎靡的轰然倒塌,化成了一具长满青苔和贝壳的枯骨,从空中摔了下去。
黑黢黢的眼睛一直看着他。
囚笼逆向推演星轨,即将离开。
它又沉进了海里,被海覆没,与所有漆黑的影子厮杀,与巨大的心脏搏斗,永不停歇。
只是黑黢黢的眼睛仍然看着他。
……
长长的,长长的是时间。
它早已在现在的时空死去,唯有在过去与将来交汇的一刹那,它能够看他一眼。
*
上云洲·密林
巨大的心跳声传遍了九洲,在深夜将所有人都震醒了。
无论何地、无论何种地貌,九洲人所听到的心跳声皆是一个频率、一个强度、一个时间。最为诡异的是,心跳声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连大致的方向都判断不出。
万千蟲族从密林爬出,黑潮般朝外扩散,疯狂逃窜。
“这不是好兆头,我的感觉很不好。”姥毒浮在树梢,英眉一拧,“虫子对危险感知最强,能让他们从里面出来,难道是众生角出事了?”
敖冕抬头望向东海方向,沉默不语。
三百年过去,他也在成年的边缘,身形瘦削精炼,面容英俊深刻,黑袍束冠,腰间陪着玄金古刀。
姥毒见此,开口问道:“怎么了?难道你觉得那个心跳声……是了,东海确实最有可能。我原以为蛟龙的上代族长是在胡言乱语,没想到竟是真的。”
在五百年前,龙族的浩劫发生前,蛟龙的老族长便曾传过通讯符,写道它在某夜听到了东海有心跳声。
然而当时仅仅只有它一人听见,加之龙蛟关系恶劣,蛟在几天前才杀了某个龙族,所以龙族并未多加重视。
而到最后,那个老族长,也就是敖冕的爷爷入魔了,就更加没人去追究。
“有东西醒了。”敖冕沉声道,唇角紧抿。
姥毒爽朗一笑:“醒便醒了,这东西不找我们麻烦最好,要是找了,我们也只能死守云洲。”自从经历盟主更迭的权力之争,姥毒就对道盟心灰意冷,索性收拢了部下隐退云洲,专心剿灭魔族。
如今看来,日子倒比过去洒脱。
还有敖冕这个后辈,刚开始姥毒确实不太瞧得起蛟龙,然而在敖冕次次冲在前线后,便也对这个种族有了改观。
蛟龙已非昔日,明主继位,它们也有了重现九洲声望的想法。毕竟与龙族同脉,为何它们便做不成云洲霸主?
敖冕道:“也只能如此。”
不过很快,他们便晓得了蟲族异变的原因——众生角碎了。而且糟糕的是,远远不止这一个神器陨灭。
*
东洲·东海
甫一出禁地,道衍便顿住了,但很快,他又收敛好神色,教人看不出深浅。
与他同样反应的,还有鹿闲。
姬曜心有余悸:“刚才那个声音是什么?”他们未出禁地时听得格外清楚,几乎就在他们脚底下发颤,所幸没有其他异变,否则后果难料。
而凌元更诡异,在听完禁地外龙族的禀报后他神色大变,几乎是眨眼就消失了,也不知是去做什么。
姬曜还记得那个禀报的龙族,叫什么穹丘。
道衍却不想多谈,手中的折扇也凝滞了下来,他笑道:“诸位,失陪了。”说罢便带着人离开,回了龙族在海岸边给他们安排的居所。
而几乎是刚到房间,道衍便捏诀成阵,放出天阶禁制欺天过海,才化出体内藏着的明王扇——
原本光华流转的羽扇,此时却如枯槁一般,轻轻一碰便尽数散去。
化成灰烬。
刹那间,道衍的眸色冷到极致,他攥紧了放于桌上的折扇,妖力凝聚,轻而易举将圣器捏成了两半。
……
鹿闲同样没理会姬曜,甚至连客套话都没说,只是当他匆匆回到密室取出体内生死笔时,却看到了和道衍相似的场景。
生死笔,断裂。
“……”鹿闲难得露出了茫然之色,随即反应过来,面白如纸。
如若、如若没了这笔,他在龙族的地位就会大不如前。失去绘制言灵的能力,世上多得是和他一样的言灵师,现在的龙族想要谁,皆可以强抢过来。
他不再是必须的了。
“不、不行。”鹿闲咬牙切齿,尝试用灵力修复神器,但他的灵力于生死笔来说不过杯水车薪,即使将丹田灵力耗空,也未见笔身流出一丝神光。
聚灵阵、神珍、圣药也毫无作用。
“啊——”鹿闲惊怒之下,灵力暴动,摔了满屋子的灵料器皿,唇角也见了血。侍女闻声而来询问,却被他喝退:“滚!来者杀无赦!”
于是再无人敢靠近。
但情绪发泄于现实无半分助益,鹿闲冷静了会儿,只能被迫接受事实。他还没有完全输,龙族不可能承认神器消陨,只要王族需要保守秘密,他在外人眼中,就仍是无人取代的“殿下”。
就算是凌元,为了圆谎,也会像从前一样待他。
没什么可怕的。
作者有话要说:游游大号做的神器,哦豁,没了!
逐渐回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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