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那天的反抗太激烈,凌元在此后一个月都没有来过,方游独自在房间里,该吃吃该睡睡,心情倒是平静了很多。
他也不觉得无聊,因为殿后就是个花园,摇椅闲书一应俱全,还有珊瑚和鱼赏玩。龙宫的鱼个头都挺大,看似小小一条在池塘,但钻进秘境,方游却发现他们个个都是吸海吞池的好汉。
不过都很乖,任他摸。
侍女每日都会送来好吃的糕点零食,供方游品尝,或者他想要什么,直接便从私库中取,不必回报。
除了成婚的烦恼,方游过得比有记忆以来都要舒服。
而且随着时间流逝,他心里又燃起了点微弱的希望,万一这条龙改变主意了呢?毕竟这么久都没来找他,指不定就有新欢了。
还什么适应适应,十有八九是诓他的。
“殿下,该喝药了。”
晚饭后,方游照常喝完药,然后去浴池泡澡。
浴池是露天的,雾气滚滚。方游心里默默数着,果然在某一刻,“天色”应约而暗,是烛龙下班了。
池边石灯亮起,冥蝶簌簌而来。
这是方游最喜欢的夜景,往常总要泡小半个时辰来欣赏,但今晚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格外困倦,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方游晃了晃头,努力站起来。
他脚步虚软的去取毛巾,把自己擦干净后,匆匆披了件里衣,就滚进了软塌。
因为太困,方游几乎是一歪头就睡着了,但是朦胧间,仿佛有谁走到了他的身旁。
……
……
方游这一觉睡得很不安慰,梦里总有人在摆弄他,还一直在他耳边说话。
“殿下,醒醒。”
“殿下?”
持续的呼唤,终于让方游缓慢的睁开了眼睛,但也仅限于此了,他全身都没有力气,只能靠在躺椅上。
侍女素手芊芊,轻柔的为他束发。
不知何时,他已经被换上了繁复华丽的红色礼服,宽袖长襟,云纹滚滚,将他整个人都罩在明艳的温暖里。
天还未亮,殿内燃起了喜烛。
“你们……”方游很轻的喘气,“要、干什么。”
这样的虚弱不对劲,是有人给他下药了。
一名侍女轻声道:“今天是殿下和王上结亲的大好日子,奴是来给殿下装扮的,万望殿下怜惜。”
说罢,她看着镜中昳丽的少年面庞,决定如王上吩咐,将发冠散下,只稍作修饰。
以红结束在脑后最好。
侍女是宫中的老女官了,曾经服侍过上任王妃,自然希望王上能和先王一样,娶一位美艳强健的女子繁育后代。但在看见少年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王上的想法。
青涩朦胧,格外使人心动。
更何况还有一副聪慧,但却剔透纯净的好心肠。
方游反抗不过,只能任她们动作,眉间汗珠滴落,又很快被擦去。在他整个人上上下下都被打理过一遍后,侍女就将他扶起,送到了殿外,那里正停着一座红色的轿辇。
这座轿辇并非凡间嫁娶的花轿,而是华丽异常的软座,四角古铃悬挂,红纱曼起,将里面的一切映得若隐若现。
抬轿的是凌元的亲卫,见人出来,半跪而下。
方游被扶着上去,侧卧在了软座上。女官率侍女在殿门俯首行礼:“恭贺殿下。”
宫门大开——
方游手指按在红锦上,但任凭他再努力,也只能撑起半边身子,更遑论逃跑。亲卫很快腾水而起,彻底将他架在了半空。
依仗开道,礼乐随后。
婚礼的第一步,便是未来的王妃要乘坐轿辇,巡视王城一圈,然后去往海岸,接受陆上臣民的朝拜。
隔着结界和红纱,方游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暗影,风铃声在他耳旁掠过,隐隐能感受到底下人群震天的欢呼,却不真切。
世界光怪陆离,他被困在了红纱当中。
而在旁人看来,这是再盛大不过的一场典礼,王城自七日前就不许妖族通行,守卫也森严无比,甚至每座高塔上都有天斗坐镇,连成大阵,形迹可疑者当场诛杀。
但此日过后,整个龙族的属地都会无条件的朝外界开放,允许远商自由穿行,不需缴纳灵石。王族更是设宴七日,赏赐每一个来往行人,海量的资源神珍撒出去,所有的不满之声瞬间消弥。
“真是奇怪……”某个城民摇摇头,这场婚礼看起来格外仓促,偏生规格又极高。就前面弹琵琶的,不是普通侍女,而是一位他曾见过的王亲。
那座轿辇上也设了结界,不许灵识窥探,和往日加持瞳术让每人看清的惯例大相径庭。
不过城民也不在意,只想了一会儿就又开始吹拉弹唱,以示敬意。
“咚——”
钟声回荡,是时辰已到,王妃要去岸上受人朝拜。海底众妖仰头,看到一道金色的流光,欢呼声更大。
*
失重感陡然袭来,方游不舒服的皱紧了眉头,胃里翻滚。
最前的亲卫回头,恭敬道:“殿下,马上便要破水了。”
他的话音刚落,万丈金光便刺破了轿辇,将混沌的空气驱散。海面上升起了一轮金日,紫气滚滚,圆融热烈,映照这片山与海。
这一次,方游很清晰的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天佑东洲,亘古长存!”
“天佑东洲,亘古长存!”
“天佑东洲,亘古——长存!”
陆上朝拜的场面远比海下盛大,无数臣民自发跪拜,哪怕他们只是一道转眼即逝的流光,也虔诚至极。
万花同开,彩凤齐鸣,海面上跃起了巨大的鲲鱼,长长的一摆尾,掀起滔天巨浪。
“呜——”当它们翻身发声时,天地一起震颤,像是某种远古的旋律,摄人心魄,围观者甚多。
方游的轿辇在陆上沿线的几个大城稍微停留后,便朝着海外飞去。
婚礼的第二步,祭祀结契。
王族祭祀的地方并不在海下,也不在陆上,而在一处岛屿,名曰海中月。海中月的祭坛四面成梯,敬对北方,此时最顶层一切准备都已俱全,七位长老与祭司位列星盘界点,只等候主角到来。
凌元冠冕华服,同样一身朱红,他站在队伍最前,负手而望,不知道在想什么。
终于,在夕阳渐起时,红色的轿辇从云端行来,停在了阶梯下。
按照规则,新任的王妃应该亲自登上阶梯,与龙王行结契礼。但等了片刻,诸位长老没等到方游上来,却看到凌元转身,缓步下去了。
“这……”四长老一抚胡须。
大长老,也就是老道尊却摇了摇头:“唉,随他去吧。”对于这场婚礼,那个孩子十有八九不是自愿的。
但这又能如何,他这个孙儿如果想要什么东西,从来就没有主动放手一说。结局要么两败俱伤,要么一人退却,而造化如何,只看以后罢。
*
轿辇的红纱被人掀开。
方游撑在软座上,抬起头:“你……”
话音未落,他便被打横抱起,凌元神色冷淡一如往常,却不发一言把他搂在了怀里。
方游没有力气,只能很轻的喘着气,由他带着,一步一步登上了阶梯。
走得很慢。
血红的夕阳落在长阶尽头,像一捧熄灭的光,只剩最后的余温。风渐渐有些冰冷了,漫天的云翳翻涌成鱼,飞速朝远方掠去。
两人的影子投在身后,少年因为膝盖放在龙的手臂上,长长的袍角自然垂落,露出一双红色的布鞋。
许是累了,最后他很慢的眨了一下眼睛,终于把头靠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凌元终于登上了最后一级阶梯,而众长老在看到他是把人抱上来的时候,眼神微微一变。
这分明是强迫。
凌元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走到祭司身前:“可以开始了。”
祭司虽然双目已盲,但神识一扫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问道:“王上可确定了。”
凌元没有回答,祭司观他的神色,明白了一切,于是不再劝说,伸出一手,缓慢开始结印。
方游的手被牵引起,一滴血珠破皮而出,悬在祭司手心上。凌元同样被取走血,两滴血互相触碰,密不能分。
“请王上放下王妃。”
凌元将方游放下,却没有离开,而是环住了他的腰,让站不住的少年靠在自己身上。
祭司引导两人的手在半空划出完全相反的轨迹,像是一个古字的两半,同时开口吟唱龙语,嘶哑晦涩,却与天地相合。
这方海域的空气渐渐变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灵压漫开,恍若从时光深处探出,丝丝缕缕缠在了方游身上,让他的心脏陡然痛楚起来,跟在相思树下一模一样。
朦胧间,他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方游睁开眼睛,却发现是凌元在看他,但又好像不是——
他站在自己身边,血红的瞳孔衬着夕阳,很慢的扣紧了他的手。
风与云尖啸远去,影子熬过漫长漫长的时光,躺在最深最冷的海里,只想等待一次重逢。
虽然俶尔散去。
但龙,终于找到了他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送入洞房——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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